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個叫托科林的男人

  帝國中部,紫衫省

  這裡是距離帝都媞泰妮亞約800多公里的行省,雖然看似遙遠,但相比廣袤的帝國,已經很是接近了,而因此這樣的地域也格外受帝國所重視。

  庫文郡,紫衫省內的偏僻地域,到處群山密布,因此很是貧瘠,只有2位男爵的封地在此。

  往日安靜而少有人煙的領地內如今滿是沸騰的人聲和兵刃交擊的聲音。

  暗紅的隕石從天空歪斜的划過,帶起滾滾的濃煙尾跡,翻動著火焰,砸入大地,濺起擴散的熾熱火光。

  空氣中滿是灼熱的氣流,混合著草木燃燒的火星和噼啪聲,向四面四面八方擴散。

  「繼續!讓火焰將整個群山燒的乾淨。」一處山丘上,身穿軍裝的指揮官揮劍怒吼。

  在他身後站著大約200多人左右的法師隊伍,這些紅袍的魔法師,聯合施展法術,讓一顆顆燃燒的隕石落下,將眼前的世界為之震盪和破碎。

  山腳下,手持火槍和刺刀的新式軍團散成網絡,行走在燃燒一空的焦黑大地上,搜查和檢查可能的活口,不時的補刀。

  雖然這裡是帝國內部,但依然免不了戰爭,而雙方就是忠於帝皇的軍隊和掀起叛亂的義軍。

  年前,因為鎮壓義軍的當地貴族不力,導致紫衫省的義軍向周邊數個行省擴散,逐漸引發連鎖反應,這終於引起帝都內那些大人物的注意。

  在攝政王與諸多大貴族的嚴厲命令下,各方的軍隊調集起來,開始鎮壓以紫衫省為首的叛亂。

  這些當地的義軍很是熟悉地形,而且情報充足,他們依靠各種戰術和奇謀,在山間和征討的軍隊作戰,帶給了敵人不小的傷亡。

  鑑於指揮的將軍無法短時間完成任務,新的指揮官被換上攝政王的心腹。這是一位果斷而冷酷的將軍,在他的冷血手段下,紫衫省化為一片火海,依靠法師團隊的覆蓋式打擊,義軍此前所擁有的的地利不復存在, 而原本依賴的當地居民也大量死去。

  優勢一步步消失, 他們的人數逐漸減少, 如今更是到最後的時刻。

  無邊火海中的群山,一處隱藏的巨大洞穴內,大概1000多人匯聚在這裡。

  他們臉上滿是灰燼, 身上也多是傷口和塵土,有的還身受重傷, 不得不發出嘶啞的痛苦聲音。

  洞穴內的一角, 十來位義軍的領導者匯聚於此, 幾乎個個帶傷,血跡和塵土沾染身體和衣衫。

  「托科林, 我們撐不了多久了。」一位瞎了一隻眼的壯實男人靠在黃土的山壁上,捂著傷口,緩緩說著, 那粗大的手腕宛如巨人, 如今卻顯得疲憊而灰白。

  「帝國的軍團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將我們乾淨殺絕。」

  「呵呵, 這陣仗, 甚至比對付巴斯卡家族還要大,真是看得起我們。」幾個聲音在這狹小而悶熱的環境內響起。

  「起義時的三萬多人, 巔峰時的二十多萬人,如今只剩下這一千不到我對不起那些將生命託付給我的人。」一位滿是傷疤的男人低聲呢喃,他手邊還放著一把滿是鐵鏽的砍刀, 銅色斑駁的手柄磨損的厲害。

  「逃不了了,四周全是火, 天上還有巡邏的銳眼魔獸,它們在追捕每個活著走出火海的人。」

  「和他們拼了吧。」剩下的人看著中間那位閉目呼吸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托科林, 乃是這支義軍的核心領頭人,但相比大陸上另一位和他相似的人物, 這位就不那麼幸運了。

  帝國不是西風,它有著更為強大的底蘊,想動搖它的人註定要碰的頭破血流,吃盡苦頭。

  短暫的沉默一會後,托科林緩緩睜開眼,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人,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 如今依然熾熱如火,即便面臨絕境,也沒有唉聲嘆氣,後悔悲傷。

  突然, 他笑了,沒有緣由,讓人意料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讓在場的人不解,但又靜靜的看著托科林,他們相信這個男人總能給出滿意的解釋。

  「是的,沒錯,我們都要死了,都要被這大火燒死,被那些士兵用槍尖挑起,成為他們炫耀的戰利品。」

  他的話音沉緩無比。

  「不過,我並不絕望和難過,在很早的時候,我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的到來,甚至有時還會驚訝,自己居然又活過了一天。」

  「相比那些頑固和麻木的人,我們這樣的存在,是如此的讓人不解,不被那些平民所接受。」

  「活著不好嗎?」

  「當然活著很好,只不過有的事情,總是吸引著我,讓我想去試試,那是一種不去做,就會抱憾終生的執念。」

  「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我個人的痴想。但所幸的是,讓我遇見了你們,還有這麼多同伴。」

  「向大象示威挑釁之人,終會被巨象踩踏。我們的行為確實勝率渺茫,我自己也曾無數次懷疑過其中的意義,但在今日,這一切終於有了答案。」

  「你們的神情和信念讓我知道,這條道路並不是孤獨的。」

  「放心吧,我們確實都會死,但我也相信,也會有更多的人會慢慢覺醒,走上和我們一樣的道路,因為它是正確的,是人心嚮往的。」

  這個男人在昏黃的燈火中緩緩述說,身邊的一雙雙眼瞳炯炯有神的看著他,聽著那熟悉的聲音。

  托科林很偉大嗎,或許並不,他只是個鬱郁不得志的落魄貴族,曾經沒有考上埃梅納斯的青年,從軍西征後,退伍的士兵。

  在此前,他並沒有有過讓人眼前一亮,能為之讚嘆的功績和成就,那聲音也略帶沙啞,並不動人婉轉。

  如果第一次聽他說話,還能察覺到那蹩腳的口音,比不了帝都那標準高雅的音調。

  這樣的一個人,穿著破舊的軍裝,站在你面前,在田野里,在山間打獵的路上,和你搭話,說著粗俗有趣的笑話,讓你哈哈大笑,然後兩人聊起最近的天氣和生活。

  漸漸的,你知道他在山上自己建有個小房子,每周四會去小河邊釣魚來吃,偶爾還會採摘些灌木果實作為調料,增加魚湯的鮮味。

  平凡的食材在他手中,總能弄出些新花樣,然後邀請你去他家一起喝點魚湯,吃點肥美的魚肉,然後喝點兌水的酒,在微醺中說起自己那些『光輝』往事。

  你感慨這個男人的經歷豐富和坎坷,也不由得打開話匣子,說著自己早年乾的蠢事。

  一來一去間,你們逐漸熟悉,而他也終於開始說起曾經在西征中的某些見聞,你可以感受到,他對那個陌生的國家很是嚮往。

  「為什麼不去那邊呢,以你的身手,很容易穿過邊境的封鎖吧,那長長的山野,總不會每個地方都有人守著。」

  「當然,我過去不會是件難事。」

  「但是,我畢竟是生長在帝國,這裡還有我的朋友,童年,回憶,還有過去。」

  「我不想失去這些,也不想懦弱的逃避。」

  「哦,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做件大事。」這個男人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撐著下巴,目光凝結的看著火焰,其中仿佛有種奇異的神采。

  「哈哈,真的,不是開玩笑?話說這是會被絞死的,不過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就不去揭發你了。」

  「當然,你知道的,我在某些關鍵的事情上,不會亂開玩笑。」

  聽著這平穩的話語和呼吸聲,你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有在考慮這些事。

  「嘿,老夥計,那你說說你的計劃看吧,或許我能給你提提意見。」你不懷好意的詢問,想戳破這個痴心妄想的念頭。

  「嗯,那我還得好好和你介紹下呢」

  隨後,一份詳細到令你害怕和背後生寒的計劃緩緩從他口中倒出來,這些步驟說不上高明,但每一步都很有實現的可能。你知道,他這是做過詳盡的調查,甚至可能親自試驗過幾次。

  慢慢的,你閉上嘴巴,靜靜的聽他講述,直到壁爐中的木柴慢慢燃盡,留下少許暗紅的炭火和木灰。

  房間涼了下來,這時也到了你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是向封地的貴族老爺舉報揭發這個男人嗎,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著哈哈說今天的笑話真是別致。

  時間的流逝緊張到令人不安的程度,坐在這熟悉的木椅上,你從未像今天這般不安和猶豫。

  你甚至想過,對方突然話音一轉,說剛才只是開個玩笑,或者自己陡然站起,快速離開這個屋子。

  但是,你沒有離開,那漸漸冷下來的屋子裡殘留著木柴燃後的煙味,緩緩縈繞,清冷的光透過厚厚的玻璃照在房間。

  手指在膝蓋上揉動了好幾次,那粗糙厚實的布料被你抓扯出各種褶皺。

  心中依然滿是驚訝,宛如暴風雨中的海洋,搖晃啊搖晃,仿佛要把天空搖晃下來。

  「我可以把剛才聽到的東西,當做你的真心話嗎?」你緩緩抬頭,看向這個男人。

  「當然。」他點點頭,「這就是我的真心話。」

  「呵。」你別過頭,抓起桌上的啤酒杯,將那淺黃的麥酒灌入喉嚨。

  咕隆咕隆之聲中,一股清涼而刺激的液體進入胸腹,讓你的精神為之一震。

  「真是有意思,居然還讓我碰上這種事。」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敢和我說這些。」

  你碎念著粗俗的話語,抱怨這個男人不該說這些讓人擔心受怕的事。

  「不過既然來了,你總得讓我看看真傢伙吧。可千萬別說,你還是第一次對外人說這些事,要是讓我知道自己是頭一個聽到的,那我可扭頭就走。」

  「當然不是第一次,我只會向值得信任的人敞開心扉。」說完後,他站立起身,拿起外套披在身上。

  「跟我來。」

  在那令人激動和心潮澎湃的聲音中,你胡亂穿好外套,一腳踢起木灰,將壁爐殘存的火星淹沒,然後跟隨這個男人走出房間,沒入茫茫的大雪之中。

  林間道路坎坷而崎嶇,你摸索著冰冷的岩石和樹枝跟在他身後,慢慢的走入山林深處。一個你過去從未抵達過的地方。

  側著身子從狹窄的石壁間緩緩走過,蹭下不少雪花,落入頸間,冰涼無比。

  在你感到逐漸沒有力氣時,他終於撥開乾枯灌木叢中的一處木門,帶你進入一處山洞通道。

  摸索著凍硬的泥土,你走在黑暗的山洞中,能聽到自己喘息的聲音,還有口中吐出的白氣。

  走過百來米的隧道,在打開轉角的一處門扉後,終於迎來一片白光。

  雪花飄搖的隱秘峽谷內,一片熱鬧,隨處可見走動的身影,耳邊甚至還能聽到鐵錘敲打的聲音。

  赤紅的烙鐵伸入冰冷的液體中,帶起大片的白霧,淹沒天空的飄雪,一把把鋒利的劍刃逐漸出爐,又在鐵錘的不斷撞擊下,逐漸成型。

  這裡的人,你大部分都不認識,但也有少部分你很是熟悉。

  沒錯,他們就像村頭那個不得志的男人,那個歸鄉後被貴族欺凌奪取妻子的懦夫,那個一身孤苦伶仃沒人在意的老人,那個街頭祈求食物的孩子。

  這些帝國內的殘廢而無用的碎渣,如今在這裡重新得到淬鍊,他們的神情是如此認真,仿佛人生重新找到了方向。

  無需他人催促,無需用金錢誘惑,這些人似乎天然的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事,然後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什麼。

  剝開世俗強加給人的種種謊言和概念,一切又回歸到最為本質的原點。

  我之所以不辭辛苦的勞作,並非是迫於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喜歡這樣。

  我喜歡創造出東西時的滿足,開心於用它來和別人交換我認可的東西。

  而不是因為他們告訴我,我必須如何如何才能成為人上人,才能被別人羨慕。

  我只為自己的理想勞作,我熱愛自己正在從事的事業,我無需理會外界對我的種種指點,只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生命的火花綻放於此,在我的手中。

  站在這白雪皚皚的山谷之中,你久久無言,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另一條人生軌跡。

  原來,真的有人,過著他們理想的生活——

  勇敢的行走在追逐夢想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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