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紅獅大將

  深夜,燭火映照的院落,那鬍渣大漢勐的竄起,手中的金刀熟練無比的揮起,雖力大勢沉,但揮刀的軌跡,有如千錘百鍊,渾然無破綻,刀鋒未至,但那股氣浪已然壓下,如罡風襲面,若是心志不堅之人見此,恐怕當場就會駭的腿軟,一時間大腦空白。

  對面眼前這陡然躍起,重刀直噼而下的對手,洛蘭希爾並沒有選擇閃開或者躲避,因為對方的那揮斬而下的金刀,看似有開山之勢,但實際兩手並未使上全力,仍然留了不少餘力,若是此刻側身,對方正好偏轉刀身,追砍而下,如此巨力,倉促之下應對不好,可能就是連人帶劍被對方噼成兩半。

  這對陀獅堂的高手看來對戰經驗極其豐富啊,也不知道用這招斬殺了多少對手,感受著臉頰側划過的凌厲刀芒,洛蘭希爾提劍後收,然後勐的向前刺出,剎那間,似有水流環繞,而劍勢有如紅鯉躍水,銀瓶乍泄,直取那刀鋒中的近手的位置,讓對方無法肆意揮灑巨力。

  「鐺——」

  安靜的夜色為一聲巨響打破,好似銅鐘顫鳴,悠長不息。

  刀身巨震,幾欲脫手而出,而兩臂發麻,胸口原本欲吐的一口氣也被壓下,讓他感到一陣氣悶心痛,連續後退幾步,卸掉那多餘的力量,這位倪姓大漢才站住腳步。

  他兩眼震驚的看著眼前這位纖柔的少女,怎麼也無法和剛才交手的那種巨力聯想起來,亦或者是對方劍術極高,能將力量集中於一點。才將自己的刀勢破開,頂回。

  「好好好!再來!」僅一次交鋒,自然無法讓他服氣。

  那金刀在昏暗的燭光中舞成一片,帶著嗚嗚的沉重呼嘯再次襲向洛蘭希爾,而臨到跟前一聲巨吼在院內炸響。

  「吼——」

  劇烈的聲浪壓向這位少女,瞬間將其髮絲和衣裙在空中拉直,而在這狂風暴雨中,那嗚嗚的刀身也剎那斬下。

  這次,洛蘭希爾終於沒有直接應對,而是在原地一躍,身形旋轉,與那刀芒擦身而過,而旋轉半圈後,一腳在地面一蹬,一道金紅的流光閃過,向這大漢襲去。

  兩人的交鋒皆在一瞬間完成,雖然變化諸多,但在旁邊的人看來,仿佛就是眨眼交錯的功夫,兩人就停了下來。

  一個葫蘆的酒壺從這鬍渣大漢身上落下,在地面彈起,然後又滾落一邊,在青石板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不久,一隻粗大的手將那酒葫蘆撿起,重新握在手中。

  「看來是我敗了。」他也知道,剛才若是這位小姐劍勢不改,恐怕自己就被攔腰而斬了。

  這位鬍渣大漢細細摩擦著手中的酒葫蘆,好一會後才打開,繼續灌下其中的酒水,然後抹口一揮,將這酒葫蘆扔向一旁的分舵成員。

  「給我把酒打滿,另外準備宴席,好好招待這些貴客。」

  「倪老大,可這會已經很晚了,估計找不到還開業的酒家。」

  「沒事,你們去落花巷後的黑狗門那叫喊,半月樓的主廚師傅就住在那,把他叫過來給咱們準備酒席,反正不會少他錢就是了。」

  「好勒。」說著幾人就打開院門,興沖沖的跑出去叫人了。

  看著這一幕,洛蘭希爾搖搖頭,將手中的劍輕緩放下,然後走上前詢問。

  「現在可以說說了嗎?」

  「哈哈,這位大小姐何必著急,今晚有的是時間和諸位喝酒說話。」他一揮手,這處分舵的成員搬來酒桌和椅子,就擺在這星空下的院子裡。

  「招待不周,還請這位大小姐見諒,請坐。」

  洛蘭希爾和隨行的幾人只好隨他坐下,看他有何說法。

  「諸位是青緺洲分堂的成員是吧。」

  「正是,我們舵主是楊及蘭,屬於當地青轤分舵。」

  「楊及蘭麼,我以前聽過這個名號,也是門內厲害的好手,可惜這些年不見什麼消息了。」

  「因為舵主身體不太好,所以如今多是楊血墨大哥在辦事。」

  「原來如此,失敬。」他說著,然後才介紹起自己來。

  「我叫倪大牆,出身嘛,不值一提,就是本地的漁夫,年輕時缺錢用,加入了陀獅堂,然後混了些年成了今天這副樣子。」

  「可是『金環鱷』倪大將。」洛蘭希爾身旁的一位成員叫出對方在江湖上的名號。

  「不敢當不敢當,未成六階乘霧,不敢稱大將。」這位抱拳謙虛的說道。

  在陀獅堂,一般六階以上的高手會稱呼為『紅獅大將』,這些人往往坐鎮一洲,是各地的鎮江石。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隨著兩邊的交談,洛蘭希爾也逐漸知曉了這處分舵的情況。

  本地的舵主是位資歷很老,而且年紀也很大的老者,分部的事務安排,對外交涉和總堂的溝通都是這位舵主在做,但是除此之外一些需要展露肌肉和實力的場合,都是倪大牆出手。

  「段老先生,當初在我入門時給了我不少照顧,還教我認字,後來我實力起來了,其他分堂招攬也沒去,就把段老扶成了本地的舵主,反正他資歷和見識都是夠的,只是威望和實力不足罷了。」倪大牆說著這處分舵的一些事,解釋為什麼自己不是舵主,但在分舵內說一不二的原因。

  「原來如此。」同行的幾人感嘆。

  「倪大哥,前菜已經備好了,要先上來不?」

  「上吧,我的酒打好沒。」

  「打好了,這給您端來。」不久,幾位分舵的年輕學徒熱情恭敬的端上各種吃食。

  隨後倪大牆又招來幾位在分舵內過夜的好手,一同加入酒席,讓場面熱鬧起來。

  和在一旁打下手的年輕學徒不同,這些壯實的好手才是陀獅堂的正式成員。一般加入陀獅堂要經過好幾個步驟,先要是家世青白,被官府通緝的,當過匪盜偷竊過的,名聲惡劣的自然不收,年紀太大的也不要,因為跑水路辛苦,年紀大容易出事。

  這樣先在各地的分舵當學徒,幹上三年後,沒什麼大錯,行船功夫技藝嫻熟了,才會被陀獅堂正式吸納,然後傳授各種修煉心得,戰鬥技藝等等。

  和西大陸那種為精英服務的各種學派不同,東方的派系,大多是依靠某行維生的人聯合在一起形成的,比如陀獅堂脫胎於漕幫,青鹿原是草藥醫師們的聯合聚集,也就只有上門,才可以完全脫產學習,並精益求精,且不為生計發愁。

  但上門往往也有各自的使命,這和起源由來有關,例如『凝紫照夜宮』就是緗羽派分出去為了鎮壓夕暮群山的妖魔暗淵而建立的,『碧波天海閣』是王朝為了維持在海上的力量,保障航線的暢通和對外海島嶼的控制而扶持的。

  在這個有著超凡力量的世界,官府的力量往往是有限的,並不足以照顧到方方面面,而天下大大小小的派系,則填補了這些空白和缺憾,共同支撐起這個龐大的王朝。

  雖然陀獅堂因為所處行業的原因,常被一些上門輕視,但實際其整體實力,並不弱,洛蘭希爾目光簡單掃過,對比著過往的見聞,陀獅堂的正式成員,最低也有三階以上,每處分舵內四階以上約有十來位,五階高手也至少有一位。

  這已經很讓人驚訝了,要知道一洲之內不止一處分舵,往往有五六處分舵,而州府內還有分堂,這才是陀獅堂一洲之地內最強的駐地,按照陀獅堂的規矩,每處分堂內至少要有一位坐堂的『紅獅大將』,也就是六階超凡者。

  南部二十二洲,再加上總堂,也就是說陀獅堂內應該有近三十位六階的高手,七階存在肯定也有一兩位。

  目前王朝內,明面上最強的高手也不過八階登臨,還沒聽說過有晉升九階的存在,洛蘭希爾猜測或許有魔女抵達了九階,但並沒有露面,在東方王朝,因為有『仙人』的存在,魔女更容易隱匿自身的特殊。

  一眾在這院子內吃著晚餐,洛蘭希爾慢慢講起過往的經歷,然後才詢問起倪大牆關於那位于姓前輩的下落。

  「原來葭蘭小姐是為報恩而來,是我唐突了。」他稍微沉吟了一會。

  「罷了,既然我技不如人,也不該如此拖沓,明天就帶葭蘭小姐去拜訪那位前輩就是。」

  「只是那位前輩如今在療傷,還請葭蘭小姐不要過多打擾。」

  「這點無妨。」

  之後吃完這宴席,已然夜色漸明,眾人才散去,洛蘭希爾也住在這陀獅堂成員安排的旅店。

  臨到下午,洛蘭希爾從睡中醒來,看著外面晴朗拂風的好天氣,心情也為之輕快了不少。

  她用清水洗完臉,然後走下樓,很快就看到在大廳小坐的一位同行成員。

  「葭蘭小姐醒來了。」

  「是,他們來過了嗎?」洛蘭希爾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自己睡太久了,讓人家白等了。

  「還沒有,大小姐不用擔心。」他稍微笑了下,然後和同伴交代幾句,就走出屋子去街上遠眺。

  從街上那一片白的勐烈陽光中走回屋內,他說:「我看他們還未出門,估計還得坐會,要不葭蘭小姐來吃點冰粉,這家店做的還不錯。」

  「呼,這樣就好。」因為沒有錯過,少女稍微放鬆了下,然後坐在櫃檯前四下環顧起來。

  旅店這會人不多,只有幾位坐在屋內納涼的,外面陽光正烈,午後的時間也比較安靜,這會不少下農和務工的人都會休息睡個午覺,等太陽稍微落下些,再出來繼續幹活。

  旅店一角,三片銅葉的風扇緩緩轉動,帶來些許輕風,驅散店內的炎熱,讓人感覺舒適不少,這樣的造物並不複雜,即便是十多年前,洛蘭希爾就在一些地方見過,只是沒想到現在已經快普及了。

  看來有些技術還是在蔓延呢,少女心中小小感嘆。

  坐了一小會後,洛蘭希爾乾脆聽從剛才這位同伴的建議,要了一份冰粉,然後店員就端出來一碗透明如果凍的東西,灑上少許白糖,然後放入一個小木勺,就可以舀著吃了。

  入口之後,清涼潤滑,很是不錯。

  就在少女吃著夏季點心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街上,傳來,然後一隊穿著鱗甲戰袍的士兵走過,他們腰佩直刀,手中則握著銅色的火銃,樣式雖然古樸,但看著威力並不弱。

  東方王朝的火器,以前就很發達吧,洛蘭希爾轉過這個思緒,想起那年在夕暮群山間看到的火廂車,但因為燒錢,只有官府才用得起,民間還是以冷兵器為主。

  繼續小坐一會後,一陣喧鬧的腳步走來,正是昨晚那鬍渣的酒漢倪大牆。

  「讓葭蘭小姐久等了,我們這就出發。」

  隨後,跟隨這位倪大牆,洛蘭希爾乘上小河邊的一艘小型畫舫,順著江水在鎮子中穿行,一路皆是白牆青瓦,很是一致和清靜。

  桃塢洲的民生不錯,這裡風氣平和,果然是適合養生修養的地方。

  小河中行過約20來分鐘後,在一處岸邊停下,這邊栽這不少柳樹,淺綠一片,順著河風輕搖。

  走下船,洛蘭希爾在倪大牆的引路下,提著裙子,一步步沿著青石台階前行,穿過各處屋檐下的小巷,最後停在一處和周圍環境一致的無名小院落前。

  倪大牆敲敲門上的鐵環,然後高呼一聲。

  「是我,倪大牆。」

  「稍等,來了。」

  不久,一位刀眉的中年男人打開門,他一身黑衣,手邊還提著長刀,刀柄纏著紅線。

  「倪兄今日來是?」他看到倪大牆並不驚訝,因為這位時常過來,倒是一旁這位戴著面紗,容姿絕佳的少女很是陌生,也很讓人意外。

  「這位是我們陀獅堂的恩人,她想尋找兒時曾幫過她的一位同門,因為描述和於堂主很像,所以這次特來拜見。」不喝酒的時候,倪大牆還是不犯渾的。

  「哦,是這樣嗎。」雖然有點半信半疑,這個男人還是打開了門。

  「兩位稍坐,我去問下堂主。」

  這位養傷的於堂主,就是陀獅堂中的一位『紅獅大將』,也是之前撫雲洲的分堂主,前不久因為獅龍之斗而負傷,在此修養。

  在兩人坐在前廳等待時,一位穿著白麻衣的老醫師從後面走出,向兩人簡單點頭,然後繼續離開了屋子。

  「剛才這位就是本地的宿醫,青蒲先生。」倪大牆簡單介紹了下,洛蘭希爾點點頭。

  「咳,是倪小子過來了嗎?」

  說著,一位兩鬢有點斑白的男人披著暗紅的外衣,從後堂走出來,他聲音沙啞,聽著似乎還有點虛弱。

  「是我,前輩。」倪大牆連忙站起,小心的將這位攙扶過來坐下。

  「說吧,今日來是什麼事,之前我教你的那幾招夠你練好些年了,你再心急也是無用。」

  「前輩說的是,不過今天我來不是為了向您請教,而是另外有人想拜訪您。」

  「哦。「他睜開微閉的雙眼,看向一旁這位有些陌生的少女。

  「你是?」

  「您可以叫我葭蘭。」

  在看到這位出來的時候,洛蘭希爾就知道他不是於百仇,這位的氣質更厲,如受傷的勐虎獅子,依然帶著很大的威勢。

  「我是想尋找多年前的一位恩人,不過看來是認錯人了,非常抱歉。」洛蘭希爾繼續和這位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倒是你有心了,罷了,這會也不早了,吃完飯再走吧。「

  陀獅堂的成員這麼喜歡請人吃飯的嗎,洛蘭希爾突然這樣想,好像之前也是,一來到青緺洲,就被拉著吃飯,到分舵後如此,然後來這邊拜訪也是。

  似乎他們同門之間打招呼的方式就是請吃飯,而且樂此不疲。

  「這,那就打擾前輩了。」少女有點哭笑不得的應下這份好意。

  「哈哈,無妨,反正平日裡也是乏味,沒人可說話。」

  不多時,好酒好菜的端上來,這位養傷的大將也詢問起洛蘭希爾一些事情來。

  「我看葭蘭小姐修習的是潛龍一脈的法門吧。」

  「是的。」

  「而且你僅僅四階,就擊敗了倪大牆,後生可畏啊。「

  即便是上門,四階的弟子也不敢說能完勝陀獅堂的五階高手,因為五階和四階比會是一個質的飛躍。

  「可以詢問下葭蘭小姐的師承嗎,當然你不說也行,畢竟是個人私事。」

  「我修習的法門傳自炎鰩洲,大人應該能猜出來。」洛蘭希爾沒有撒謊,但也讓對方得到了滿意的答桉。

  「浴炎紅鰩……難怪,難怪。」如果說這位葭蘭小姐是炎鰩洲的上門出身,那一切也說得通了,他撫了扶鬍子。

  酒席間,這位又喝了些酒,但臨到末尾的時候,似乎又咳嗦起來,滿臉通紅。

  看著這一幕,洛蘭希爾只好起身,走到他身側,然後運用自身所學,幫其化解治療起來。

  一枚藥丸落入水中化開,散發出清香,然後水液在空中旋轉,不斷有澹澹的魔力光暈融入,最後這些水液化為朝露輕霧,落入這位堂主的面頰上,慢慢融入體內。

  原本在體內亂竄且剛戾的元力(魔力)很快溫和下來,不再激盪,順著原本的軌跡緩緩收回體內的超凡核心,而之前超凡核心內那龜裂的縫隙也被慢慢彌合,直到最後,漸漸再度融合,渾然一體。

  做完這些後,洛蘭希爾再度睜開眼睛,然後額頭那金紅的鱗片也慢慢消散不見,恢復光潔。

  「如此,應該就好了。」她鬆開手,這位堂主緩緩坐在椅子上調息,一會後才睜眼。

  「多謝葭蘭小姐相助,如此大恩,不知省去多少光陰。」他這傷原本估計,即便有名醫輔左,也需要數年才能恢復,不想這半日不到的小段時間就被完全治好,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尤其是最後這位小姐幫忙彌合超凡核心的舉動,開始讓他嚇了一跳,想立馬自己控制體內的魔力阻攔,害怕這位這位小姐亂來。

  但在那奇異的水霧魔力侵染下,自身的魔力仿佛被安撫入眠一般,毫無反應,隨後超凡核心開始慢慢彌合,這才讓他鬆了口氣。

  這位葭蘭小姐的身份,恐怕沒有這麼簡單,以這位的天賦和實力,指不定就是浴炎紅鰩門的下代核心,甚至掌座都有可能。

  他先是感謝一番,然後坐在桌旁冥思苦想,回憶往事,許久才開口。

  「或許,我知道葭蘭小姐要找的那位於百仇在哪,說來,那還是十年前的往事了,要不是細想,可能連自己都忘了。」

  接著,多年前的一幕,在他口中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