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7章 沈惟敬與錢士魁
建立起臨時幕府,武家大評議等制度,得到大多數武家承認的政權合理性之後,在這個秋冬,斯波神權又開始了新一輪清洗。
以飛田新地殺人事件為契機,斯波神裔集團對勢力範圍的半獨立武家再次舉起屠刀。
一開始,清洗只限於飛田新地相關人等,但隨著範圍不斷擴大,所有擁有半獨立地位的地方武家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打壓清算。
不論關東關西,不論曾經為斯波家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得到過多少讚許承諾,只要不是斯波神裔與嫡系家臣,都成為了狩獵的目標。
尼子幸盛先動了手,其餘斯波神裔也沒閒著,隨著這場清洗不斷擴大,神裔各家的勢力越發強悍。
連斯波義銀自己也沒想到,原本只是針對親一條派的打壓,會演變成一場政治洗牌般的大清洗。
經過這場大清洗,斯波神裔集團在地方上的根基更加穩固紮實,斯波神權的統治體系也越發成熟。
在此同時,被貪婪與恐懼趨勢的一條秀吉在無法蠱惑煽動東島國武家參戰之後,只能無奈繼續借款打仗。
另外一邊,半島君臣答應天朝的後勤補給全部沒有兌現,平壤四萬石與安州二十萬石軍糧因為一條軍團北進,全部已經淪陷資敵。
半島君臣的平庸無能,死皮賴臉,讓天朝無奈之餘,最終決定獨立承擔後勤保障。
天朝先軍五千人渡過鴨綠江,攻打平壤,卻因為糧草不濟,情報不足,半島君臣不配合而失敗。
為保證半島征伐,天朝一方面調度增兵,一方面也開始派遣大臣壓制越幫越忙的半島君臣。
翌年,集結重兵的總兵官李如松挺進平壤,一舉攻破一條軍團死守的平壤,南下漢城。
隨著局勢好轉,半島君臣又滋生出小心思,天朝半島雙方再起齟齬。
加上天朝軍隊內部的南兵北兵之爭,文臣武臣之爭,南下驅逐一條軍團的腳步只能暫緩,無奈展開談判。
得到喘息之機的一條秀吉又看到了希望,被跨海作戰消耗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她,也希望通過談判保留半島南方四道的土地。
半島地理北山南田,平原多在南部,只要能保住南方四道的平原地帶不失,一條秀吉的半島征伐就不算失敗。
於是,一條軍團開始在半島南方大興土木,建造堡壘,以抵抗天朝軍隊的攻勢。
這一年夏秋,雙方開始相互接觸,而一個小人物也因此登上歷史舞台,留名青史。
———
多聞山城,義銀看著略帶枯黃的樹葉,眼看就要從枝頭落下。
涼風蕭瑟,又是一秋。
隨著一條秀吉的半島征伐嚴重受挫,斯波麾下因為大清洗產生的怨恨變得越來越少,而歌頌聖人英明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再次穩固內部的義銀,此時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實權君主,一言九鼎,比從前更加強勢。
雖然一條秀吉的挫敗,讓東島國武家變得更加老實聽話,更遵從聖人的英明睿智,但義銀卻有點高興不起來。
因為天朝軍隊在半島一樣不順利,戰事其實已經陷入了僵局。
看了眼身邊又長大了一些的深雪,想起這小丫頭天天和自己念叨著的事。
因為三大征掏空國庫,特別是半島戰事打殘了朝鮮,激化了明軍內部矛盾,導致不久之後的滿洲崛起,給神州大陸帶來了無盡災難。
義銀這會兒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
因為半島戰事不順,所以天朝已經有意議和,這對斯波家是個好機會,義銀想要的那枚恭順天朝,重開勘合貿易的籌碼已算是到手。
但從深雪的描述來看,這場戰事如果再拖下去,會給天朝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自己應該早點出手解決掉一條秀吉,幫天朝省點勁。
義銀問道。
「深雪你的歷史比我強,天朝派來和一條秀吉談判的這個沈惟敬,你可有印象?」
深雪此時已經是個十歲大的孩子,雖還稚嫩,但五官精緻,隱隱已經有了極品美人胚子的樣,只待花開。
她文武雙全,天資聰慧,這幾年又被義銀一直帶在身邊,早就是斯波家上下公認的繼承人。
而且她的出身極好,乃是關東管領上杉一系,血統高貴,除去出生不好明言的武田義信,群娃之中就屬她年紀最大。
可謂是又賢又嫡又長,讓人挑不出毛病。
這幾年在義銀身邊,受其言傳身教,深雪的思想也越發成熟,而越是明白義銀的為君不易,深雪對義銀的情感就越發複雜。
兩人同是流落天涯的穿越者,又同是高處不勝寒的王者,這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孤獨,成了兩人深藏心底的默契,相互之間的秘密。
在義銀心中,對深雪有同行者的欣慰,有身為父親的疼愛,還有共同志向的傳承。
而深雪呢,也許她從沒有把義銀當做父親,只是看作一起改變歷史的同志,這份感情深刻又背德。
此時面對義銀的詢問,深雪笑道。
「沈惟敬,這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忽悠,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的家世很好,但少年時候放浪形骸,喜歡和市井無賴為伍。
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她說暈了小西行長,騙過了萬曆皇帝和一條秀吉,鬧出了天大的外交笑話,在歷史上可是有意思得很。」
義銀微微皺眉。
「原來是個騙子,原想著她這次來島國,還可以幫我疏通天朝的關係,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義銀雖然有意恭順天朝,重開勘合貿易,成為藩屬。
但天朝也不是什麼狗都願意收的,他得有足夠的籌碼,還得有向天朝表示恭順的渠道。
隨著一條秀吉侵略半島,斯波家的統戰價值已經有了,投靠天朝的籌碼已然到手。
但義銀還需要想辦法去聯繫天朝,讓天朝知道自己的恭順之心。
對此,他做了兩手準備。
其一,利用渡來錢貿易。
天朝缺銅,而義銀這邊因為足尾銅山的開採,大量製造出名為順明通寶的銅錢。
能夠參與渡來錢貿易的天朝豪商,背後必然有著天朝的大人物支持,而且多半是東南文昌之地的官僚資本。
義銀利用堺港的渡來錢貿易渠道,讓高田陽乃麾下的今井宗久去聯繫對家,看看能不能打通天朝的通道。
其次,利用葡人在澳門開設的口岸,通過麗璐的海商網絡傳遞消息,向天朝傳遞信息。
雖然這兩個渠道都在暗中使勁,但義銀心裡卻始終沒底。
因為渡來錢本身就是繞過天朝口岸貿易的走私行為,指望那些天朝官僚資本自曝其短為國家利益發聲,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面升起。
澳門也是同理。
葡人賄賂當地官員私設口岸,當地官員多半不願意上報涉及半島戰事的大新聞,引來注目。
如果上方追查下來,這不是讓上面知道私開口岸的瀆職行為了?
所以,義銀投靠天朝的拳拳之心,竟然卡在了消息渠道上。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義銀無奈之餘,更認定了天朝派人來島國談判的使臣,可能是自己能夠找到的最有效溝通渠道。
而現在聽深雪的意思,那個兩頭跑的沈惟敬,她其實就是個大騙子,頓時讓義銀失望不已。
眼看義銀露出失望的表情,深雪輕笑道。
「父親大人先別急著沮喪,關於沈惟敬這個人,歷史上倒是有兩種說法。
其一,此人是個忽悠不假,但他到底是有五分公心的。
年近六旬還願意跨海外交,不顧身體老邁,她多少是愛國的,是真心想為國家做些事的。
其二,也有說法揣測,她其實是被利用被出賣的棄子。
她在天朝的靠山是兵部尚書石星,出使島國的幾次時間,都是明軍內部出問題的時候。
第一次平壤攻略失利,天朝需要時間調集人馬,沈惟敬便替天朝爭取時間,和小西行長周旋。
在南下之戰難產後,沈惟敬又被派出來和一條秀吉談判,為天朝內部彌合分歧,再次爭取時間。
所以一直有人懷疑,她是天朝派出來拖延時間的間諜,最後卻成了被黑厚官僚出賣的棄子。」
義銀點點頭,說道。
「這兩種說法並不矛盾,只要她有公心,別說是五分,就算只有三分愛國之心,我也願意一試。」
深雪搖搖頭,說道。
「沈惟敬是主和派石星的人,雖然最後萬曆皇帝也給她加官進爵,承認了她的功勞,但終究不是皇帝的人,關係隔著一層。
您如果和她接觸,萬一被天朝的主和派截獲消息隱瞞不報,又或者把消息出賣給了一條秀吉呢?」
深雪的話讓義銀無奈一嘆。
「雖然有風險,但我現在沒有更好的機會和天朝接觸,只能冒險一試了。」
深雪笑道。
「父親大人不必著急,您就不好奇沈惟敬這大忽悠的最終下場嗎?」
義銀看向深雪,感覺她話帶深意,於是嘆道。
「別賣關子,有話直說。」
深雪肅然道。
「沈惟敬自然是因為忽悠兩邊的事情敗露,最終下獄處決了。
她擅自答應了一條秀吉七個條件,天朝根本不可能允許,可以說是自尋死路。
但有意思的是,之前不管沈惟敬怎麼忽悠,萬曆皇帝都相信,還給她升了神機三營添注游擊將軍,署都指揮僉事,以副使出使島國。
但就是這最後一次出使,讓萬曆皇帝勃然大怒,將沈惟敬下獄。
史書上說,因為沈惟敬晉升游擊將軍,出使之時可帶少量護衛,而護衛中混入一人為錦衣衛小校。
就是這名小校,在出使之後又從島國溜回大陸,使得沈惟敬這個大忽悠兩頭欺瞞的行為暴露了。」
義銀眯了眯眼。
「沈惟敬幾次出使都沒事,說明使團上下,甚至朝廷的外交官員都知道其中貓膩,甚至有所牽連。
而萬曆皇帝卻是震怒真相,下獄殺人泄憤,這說明萬曆皇帝她之前並不知情,最終是這個混入使團的錦衣衛小校匯報了真相?」
深雪點點頭,說道。
「正是如此。
您既然有心恭順天朝,又何必跟那些心思不純的官僚集團扯皮,與其賭那群心思不純的官僚良心發現,還不如試試直達天聽的辦法。」
義銀眼睛睜大。
「你是說那名錦衣衛小校?嗯,她應該是萬曆皇帝的人,即便她不是,至少也是有渠道直達天聽。
但天朝使團隨行官員不少,你怎麼能確定誰就是那名歷史上曝光沈惟敬的錦衣衛小校呢?」
深雪笑道。
「這倒不難,此人在歷史上也有留名。
史書記載,錦衣衛東司房小旗錢士魁,私充沈惟敬旗鼓官,從日本回。
只要我們從使團中找到此人,就可以試著和她接觸,讓天朝明白斯波家的拳拳愛國之心。」
義銀笑罵道。
「什麼拳拳愛國之心,你我這輩子可是島國土著,讓別人聽見了鬧笑話。
錢士魁?嗯,有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