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4章 走投無路的可憐人
羽柴秀吉點點頭,深以為然,但神色間又有些猶豫,說道。
「可要是聖人干預怎麼辦?
我聽說堺港那邊亂象已經有所好轉,大藏長安帶著關東資金入駐斯波土倉,擠兌風潮已然平息。
斯波家的經濟一旦好轉,聖人的目光必然轉向織田內戰。
即便我能夠迅速擊敗柴田勝家殿下,也抵不過聖人手中奇妙丸殿下之正統地位。
萬一在要緊關頭,聖人帶著奇妙丸殿下登高一呼,出兵干預,只怕丹羽長秀,池田恆興等織田家臣都會乖乖站到聖人那邊去。」
黑田孝高冷冷一笑。
「丹羽長秀大人,池田恆興大人,她們心裡還是向著織田家的。
您可以和她們合作一時,但消滅柴田勝家殿下之後,她們的時代就應該結束了,也應該退場了。」
羽柴秀吉眼角微微一抽,看向一臉淡然的黑田孝高,心中閃過了過河拆橋這四個大字。
黑田孝高此人冷血無情,不知恩義,只曉利益,未來必成禍害。
更要緊的是,她知道羽柴秀吉太多見不得人的秘密,羽柴秀吉對她也是戒心日重。
只是現在正值用人之際,羽柴秀吉只能把這些戒備放在心底,不會透露絲毫。
羽柴秀吉冷聲道。
「我是在問聖人,你扯什麼丹羽長秀大人,池田恆興大人。」
黑田孝高看了眼面色不悅的羽柴秀吉,眼神深邃似乎看透一切,微笑道。
「曾有南蠻傳教士對我說起,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崩潰。
聖人英明神武,天下無敵,但斯波家卻不是無懈可擊。
我們打不過斯波家,但讓斯波家自顧不暇,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臣下斗膽,懇請主上將那些投效的甲賀眾交給我指揮。」
自織田信長死後,羽柴軍入主南近江,甲賀眾便有人前來投靠。
南近江甲賀郡的這些地頭蛇,她們曾經效忠於六角家,在六角家滅亡後又被織田信長收編。
亂世中,良禽擇木而棲,忍眾這種牆頭草的做法倒也無可厚非。
甲賀眾投靠織田信長的投名狀就是暗中弄死藤堂虎高,轉嫁給不存在的尾田遺孤,幫織田家拔掉斯波家釘在近江國中部的藤堂領。
藤堂虎高死後,繼承人藤堂高虎忽然失智一般脫離了斯波家,改投北近江淺井家,也成了近畿武家不解的謎團。
這背後,就是甲賀眾的推手。
而現在,織田信長死亡,部分甲賀眾試探著投效羽柴秀吉,正需要做點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黑田孝高便想要用用這些躍躍欲試的甲賀眾,而她們的對手盤,就是隸屬斯波家的老對頭伊賀眾。
百地三太夫這個老狐狸死後,藤林椋暫時捏不住保密組的伊賀眾各派,而霧影才藏還沒有從關東回來,伊賀眾的執行力正在最低谷。
黑田孝高在這個時候用甲賀眾搞事,倒是最好的機會。
羽柴秀吉皺眉道。
「你想做什麼?我可警告你,不要想著暗殺伏擊,萬一惹惱了聖人,誰都保不住你,甚至是我也要跟著你完蛋。」
黑田孝高搖頭道。
「主上誤會,我不殺人,我只誅心。
刺探,謠言,離間,這些東西有時候比暗箭匕首更好用。」
羽柴秀吉深深看了眼黑田孝高,說道。
「知道了,我會把那些人暫時交給你用,你不要讓我失望。」
黑田孝高深深鞠躬。
「必不讓主上失望。」
斯波家看似興旺勃發,但隨著十年發展膨脹,各種家中隱患已經漸漸浮出水面。
在有心人眼中,強大的斯波家並非不可戰勝。
曾經讓天下武家顫慄顫抖的織田家與斯波家,都已經走到了十字路口,天下最終何屬的較量,也許在此刻才真正開始。
而武家上層的暗潮洶湧,對掙扎在亂世求存的底層姬武士浪人,卻毫無意義。
光是努力活過每一天,就已經消耗掉了她們所有的精力。
———
日野城外,一茅屋。
屋內的咳嗽聲清晰可見,門外站著的兩位姬武士一起看向紙窗,其中一人嘆道。
「千岩,早知道你丈夫病得這麼重,我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上門打攪,實在是非常抱歉。」
千岩的臉上透著疲態,深深的黑眼圈讓她原本俏麗的相貌顯得分外憔悴,她鞠躬苦笑道。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沒想到伊賀那邊的預售房建設竟然會無故停了下來,內人心思驚慌,不慎受風跟著就病倒了。
你放心,欠親朋好友的那些錢糧利息,我一定會補上,你幫我給大家帶一句話。
我千岩堂堂正正做人,絕不會有錢不還,但內人現在病重,我手頭上的錢都拿去買了藥,一時的確是周轉不開。
懇請大家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有了錢,一定會第一時間還上。」
那姬武士看著深深鞠躬懇求的千岩,嘆了一聲,忽然伸手去下千岩腰帶上的打刀。
千岩大吃一驚,可連刀帶鞘已經到了對方手中,只能窘迫得漲紅了臉。
對方顛了顛打刀,順勢拔了出來,刀身不是鋼鐵銳利的反光,反而是薄薄的竹片。
「難怪打刀變得這麼輕,原來是竹子,千岩,你是不是把打刀典當賣了?」
千岩一臉苦澀。
「我已經沒有錢了,所有能借的錢都借了,買了伊賀那邊的預售房,日常的利息錢都是靠內人和我一起做紙扇紙傘抵消。
現在內人病倒,急需要錢買藥,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那姬武士呼吸重了幾分,責問道。
「那你日常武藝修行怎麼辦?沒有了打刀,你怎麼保持身手,怎麼通過斯波遴選的考試?」
千岩摸著肚子,黯然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內人病死。」
那姬武士看著千岩下意識撫摸腹部的手,嚴肅問道。
「你。。是不是有了?」
千岩一愣,咬牙點點頭。
「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姬武士體質強健,除了生產前後三天,懷孕期間並不影響日常生活,甚至可以上陣殺敵。
也只有聖人的神種,才能讓強悍的姬武士品嘗到男尊世界女性懷孕的那種痛苦。
千岩的丈夫只是普通男子,她懷孕剛才兩月,行動如常,自以為瞞得住外人,沒想到對方眼尖,一眼就看出了異樣。
那人沉默半晌,嘆道。
「你丈夫病重,自己又懷了身孕,鄉里族裡的親戚朋友自然應該幫襯。
你借貸欠下的本金以後肯定要還,但欠下的利息錢。。由我來做主,給你免了。」
千岩大喜,深深鞠躬道。
「真的是非常感謝!」
那姬武士站直受了千岩一禮,感嘆道。
「利息可以免,但你這樣下去也熬不住多久,看你家徒四壁,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典當的東西了吧?
你丈夫的病需要治療,你腹中的孩子需要營養,你這樣苦熬下去也不是辦法。
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對你是好是壞。」
千岩雙目一凝,肅然道。
「只要能搞到錢救我的丈夫,讓我做什麼都行!」
那姬武士搖頭道。
「不是為我做什麼。
你也知道,最近近畿很亂,織田殿下突然離世,南近江現在是羽柴大人管著。
年初一場戰亂,又有不少浪人跑來日野城討生活,都是衝著蒲生家的名頭,指望過點安穩日子。
可人一多就不值錢,你自己賣紙扇紙傘,也知道現在外面多少人搶著做事,價格貶得厲害。
前些日子,終於有浪人熬不下去,跑到日野城蒲生居館門口,要求切腹自盡,即便窮困潦倒也要維護姬武士的尊嚴而死。
蒲生家的家老心善,覺得此人心存義理,就收入蒲生家出仕,給了一份前途出路。
這下可好,城外浪人看見還有這等好事,紛紛效仿,全跑去蒲生居館門口要求切腹。
蒲生家哪裡需要這麼多浪人,家老無奈,只能給點錢財安撫,打發這些浪人離開。
你要是拉得下面子,也可以去試試,左右都活不下去了,說不定能討來一些錢財,熬過這一關。」
千岩聽得眼睛瞪大,喃喃道。
「這。。這不是用武家莊嚴的切腹去詐騙錢財嗎。。我。。」
千岩本能得想要拒絕,可正在此時,屋內傳來了比之前更激烈的咳嗽聲。
咳嗽的病人似乎也怕外面的人擔心,只是咳了幾下,又硬生生把聲音壓了下去。
千岩看著那紙窗上的破洞,似乎透過牆壁能看到臥病的丈夫正死死捂著嘴,不想給自己再添煩惱,頓時眼都紅了。
「非常感謝您的建議,我。。我會。。去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