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2章 明智光秀的孩子
在羽柴秀吉竭力的解釋與勸說之下,丹羽長秀終於決定站出來,促成一場決定織田家未來的會議,地點就在尾張國清洲城。
而羽柴秀吉,柴田勝家,北畠信包等織田家重要人物,也紛紛響應了丹羽長秀的號召。
這不單單是給丹羽長秀這位重要的中立派一個面子,更是因為本能寺之變事發突然,各方還沒有做好現在就撕破臉的準備。
這一場清洲會議,將決定織田家的下一任家督,以及相關領地分配問題。
但在脫去織田信長束縛的野心家們看來,更像是一場內戰之前的前哨站。
在各方做好撕破臉的軍事準備之前,大家都需要一場占據道義高地的政治博弈。
丹羽長秀並非沒有感覺到這一點,但絕望的她只能相信羽柴秀吉的政治保證,誓要將奇妙丸推上織田家正統繼承人的位置。
這是丹羽長秀對織田信長的緬懷,亦是她唯一能為織田信長所做的事,保住奇妙丸的名分。
雖然聖人已有聖裁,將奇妙丸交給明智光秀撫養,奇妙丸的安全得到了保證。
但在丹羽長秀看來,想要讓明智光秀真正重視奇妙丸,栽培奇妙丸,就必須讓奇妙丸擁有足夠的政治價值。
所以,丹羽長秀要在清洲會議上讓所有織田重臣承認,奇妙丸是織田信長正統繼承人。
對明智光秀這樣的人來說,只有讓奇妙丸變得奇貨可居,那才是最安全的。
———
正當聖人回返近畿,織田家暗潮洶湧之際,縮在勝龍寺城等待聖裁的細川藤孝與明智光秀之間,也有了一場坦誠相待的對話。
避風的居室之內,明智光秀面色蒼白,初夏的日子裡竟然還裹著一身厚衣。
流產落胎之後,她沒有好好休息恢復元氣,還要帶兵前往山崎與羽柴秀吉對峙,最終拖成了大病。
雖然有細川藤孝及時援手,僥倖脫身回到勝龍寺城,但身體終究是落下了病根。
明智光秀看了一眼前來探望細川藤孝,她的模樣比起自己好似更加憔悴,忍不住輕笑道。
「怎麼感覺你比我更心累?」
細川藤孝沒好氣得將一封書信丟在明智光秀面前,說道。
「前田利家來信了。」
明智光秀抬了抬眉毛,問道。
「你與前田利家何時這麼熟絡了?」
細川藤孝皮笑肉不笑道。
「和泉細川家在幕府廝混這麼多年,最大的本事就是交朋友。
你信不信,若非聖人出世,將你我死死捆在一起,就算是織田信長,羽柴秀吉那邊,我也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不弱於人。」
明智光秀笑了笑。
「藤孝的本事,我自然是信的。
這麼說來,你已經把我身體崩壞,以後再也沒法懷孕的事情告知聖人了?」
細川藤孝冷哼一聲道。
「這是自然。
你這次的禍闖得太大,唯有聖人對你於心不忍,才能僥倖活命。我不把你說的悽慘些,怎麼悸動聖人的惻隱之心?」
明智光秀搖頭道。
「我這些天想了許多,生死對我而言,已經無關緊要。
織田信長死了,那個可怕的革新者不存在了,這個天下再沒有誰可以阻擋聖人統一天下的腳步。
也許你們覺得我做錯了,也許聖人也覺得我錯了,但我心裡很明白,我沒有錯。
再頑強的精神,再偉大的理想,在肉體消滅面前都不值一提。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只有這麼一次機會,可以殺死織田信長,所以我必須動手。
織田信長不是一般人,她有了神裔,就意味著她會成為斯波天下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聖人的心太軟了,他是無法對織田信長下手的,所以我必須這麼做,在織田信長最虛弱的時候殺死她,我已經不敢再等下去了。
即便聖人此刻無暇出兵織田家,即便織田家出現了繼承織田信長遺產的新強人,那也比織田信長活著好一百倍。
聖人可以消滅掉那個新出現的強人,但他卻無法對自己孩子的母親狠心下手。
只為了這一點,我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織田信長。」
細川藤孝冷冷看著明智光秀,說道。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現在不該看看前田利家的信件嗎?你不想知道聖人對你的處置決定?」
明智光秀一貫優雅的笑容,此刻顯得有些苦澀。
「藤孝,你是一個完美的政客,可以做到只談利益。
但你這輩子唯一一次動情,卻被我給利用,成為你唯一的弱點。
你愛聖人,所以你不敢讓我死,你害怕聖人覺得你冷血無情。
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聖人會如何看待我,會如何處置我,我已經殺死了織田信長,也因此失去了孩子。
我的目標完成了,我的人生也毀了,聖人聖裁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但我敢和你打個賭,聖人一定會庇護我。」
細川藤孝眼角一抽,調侃道。
「你倒是很了解聖人,不看信就知道自己活下來了。」
明智光秀面露傷感,看向遠方庭院,緩緩說道。
「我當然很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你們這些人呀,說是愛他,卻始終忘不了自家的前途,自己的孩子,放不下自己的私心。
而我,什麼都沒有,我願意替他踢開所有障礙,看他君臨天下。
所以,你知道聖人心裡最愛的女人是誰嗎?」
細川藤孝的呼吸沉重幾分,眼睛盯著明智光秀,卻沒有說話。
明智光秀微笑搖頭。
「別用那麼可怕的眼神看我,聖人最愛的女人不是我,是被我殺死的足利義輝。
沒想到吧?我一開始也想不明白,但後來慢慢想明白了。
他真的很苦,身邊所有的女人都在琢磨他,利用他,只有死去的足利義輝不會。
活人是鬥不過死人的,因為死人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爭,只會在聖人的回憶中被削去那些個不愉快,被打磨得越來越完美。
所以被我害死的足利義輝,她才是聖人最愛的女人,現在可能又要加上一個織田信長。
而我,卻因為殺死了她們兩個,讓她們成為了聖人最愛的兩個女人,真不知道,聖人心裡會不會恨死了我?
也罷,如果能成為他心中最憎恨的女人,我會非常非常高興,只要在他心中不是透明的,可有可無的,那就好。」
細川藤孝看著一臉平靜的明智光秀,一時失語,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外面那些人說得對,你真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明智光秀用纖細的食指中指捏起那封來自前田利家的信件,笑盈盈問道。
「讓我來猜一猜,聖人會如何保住我的性命,是剝奪我的職權將我軟禁,又或者讓我去給織田信長守墓?」
細川藤孝冷笑道。
「你剛才那些話,嚇得我還真以為你是無所不知呢。
只可惜,你都猜錯了。
聖人要你撫養奇妙丸,讓奇妙丸繼承你的一切,以為懲戒。」
明智光秀面色一滯,手上一松,指縫中夾著的書信飄忽落地。
想起那日見到天海上人懷中沉睡的孩子,足月的她已然褪去了胎象,皮膚白皙,模樣可愛。
明智光秀曾經黯然神傷,自己失去的孩子是否似她一般可愛,而今日,她竟真成了自己的孩子。
心旌搖曳間,竟然一時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