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與斯波義銀是兩座壓在天下武家心頭的高山,兩人聯手攻略天下,已然在天下武家心中形成島國即將重新一統的心理共識。
經過百年戰亂,島國民心厭戰思安,也恰恰到了重歸秩序的歷史節點。
兩人之中,織田信長更好對付一些,因為她走的是一條集權革新的不歸路,武家作為既得利益的統治階級,對她的憤怒遲早要爆發。
沒有明智光秀,也會有暗智光秀,無智光秀,總有人會忍不住對她動手,織田信長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由誰來實施並不重要。
而斯波義銀卻不一樣,他代表著武家集團最廣泛的共同利益。
限制高層亂戰,補貼中下層武家生活,加強武家集團對島國的統治力,深受武家集團上下的擁護。
織田信長這個顛覆傳統的革新派,與斯波義銀這個維護傳統的改良派,兩人的政治理念有本質的不同,可謂是南轅北轍。
就算沒有人動手殺死織田信長,斯波織田兩家在聯手統一天下之後,也免不了有一場政治路線之爭的總對決。
即便此時的斯波義銀已經走上腐朽的神道老路,妄圖以神權取代幕府,但他依然是武家心中的秩序維護者。
從鎌倉幕府草創武家政權,到足利幕府的混亂之治,武家集團渴望出現一位明主,帶給武家政權一個穩定的制度,保護大家的利益。
神權雖然腐朽,但也足夠的穩定,嚴苛的血統論其實非常符合武家循規蹈矩的尊卑等級,其實已經被關東近畿大多數武家所接受。
就因為武家集團認可斯波義銀對武家制度的改良,才會有諸多姬武士求取神種,對神裔趨之若鶩的追捧。
新時代的浪潮迭起,浪頭的濕度已經快潤在臉上,誰能抓住這一次機會,誰就能在新時代的等級排序中占據有利位置。
正如當年天皇臣降子嗣,源氏平氏血脈四散地方,給地方豪族通過聯誼提升家格血統的大好機會。
如今的武家集團統治者高層,不是源氏平氏藤原氏出身,就是三氏族血統的追隨者後裔,最次也要強行攀附,磕頭認個類似的祖宗。
而現在,成為斯波神裔與斯波神裔的追隨者,就是各地武家集團提升自家家格的第二個歷史機遇。
斯波義銀本身的實力已經不重要,他正在變成武家精神的騰圖,深深嵌入武家制度的絕對正確。
順我者義,逆我者不義。
到了斯波義銀這個層次,斯波神權一旦取得天下武家的共識,那就不是他能不能被打敗的問題,而是武家道統能不能被顛覆的問題。
正如五百年前的初代將軍源賴朝,她讓天下武家形成了共識,河內源氏嫡流,武家棟樑,征夷大將軍三位一體的大義道統。
從此河內源氏嫡流就成為了正統的代名詞,政治地位無可動搖。
即便前北條家在鎌倉幕府權勢滔天,甚至拉來天皇血脈的宮將軍擔當征夷大將軍,也無法否定河內源氏嫡流的大義光環。
鎌倉幕府末期,河內源氏各家更是為了爭奪嫡流名分,內鬥打得比外敵更狠。
足利家對新田一脈趕盡殺絕,也是因為新田家與足利家一樣具有河內源氏嫡流的正統性,能動搖足利家統治武家天下的大義根基。
今日的斯波義銀,他正在做的事情,其實和五百年前的源賴朝沒有本質區別。
斯波神權的道統一旦取代了河內源氏嫡流的道統,斯波神裔將會成為島國最尊貴的家格血脈,五百年天下可期。
羽柴秀吉敢寄希望於明智光秀殺死織田信長,自己再去謀奪織田遺產,但她卻很難生出對抗斯波義銀的戰略決心。
斯波義銀用了十年時間,構建了軍事上的無敵,政治上的神權,宗教上的聖人,還用自己的肉體將斯波神裔集團緊密聯合到了一起。
斯波家是難以跨越的高山,只能徐徐圖之。
羽柴秀吉與黑田孝高心裡都明白,利用糧票攻擊陷入危機的斯波家經濟,只能讓斯波家暫時陷入麻煩,讓聖人無暇顧及其他事。
但想要真正擊敗斯波義銀建立的神權,將是一場長期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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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關東大地已然陷入反貪腐的浪潮,關八州武家瑟瑟發抖的等待真田巡查組的審核通過,其他武家則默默注視著這一場激烈的風暴。
而在西國,羽柴秀吉忽然全力發動,動員播磨,備前,美作三國軍勢,迅速殺入備中國。
備中國風雨飄搖,曾經統治備中國的三村家已經被毛利家與宇喜多家共同攻滅,群龍無首。
曾經的三村家重臣,高松城主清水宗治挺身而出,主動向毛利家寫信表示忠心不二,絕不會倒戈向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屢次勸降不成,便開始全力攻略高松城外圍支城,高松城防岌岌可危,羽柴軍殺雞儆猴之心溢於言表。
毛利家此時是騎虎難下,清水宗治已經表示了立場,如果毛利家見死不救,麾下西國武家心思就要亂了,備中國武家肯定率先投敵。
不得已,毛利輝元,小早川隆景,吉川元春決定全力出擊,一毛兩川三領袖親率三萬毛利軍,號稱八萬,殺入備中國支援清水宗治。
毛利羽柴激戰備中國,儼然成為一場決定西國命運的大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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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關東西國兩邊皆不太平的同時,近畿的春天卻是分外平靜。
細川藤孝是近畿諸姬中最早懷孕的人,去年初秋就已經開始孕育神裔,此刻就快要瓜熟落地。
早在入冬之時,細川藤孝就離開了冬季寒冷的和泉國岸和田城,來到山城國的勝龍寺城修養待產。
此地是和泉細川家的傳統領地,靠近京都繁華地,不管是生活質量還是醫療條件,都遠遠好過岸和田城。
三淵晴員與細川元常隱退之後,就是在這裡生活。
如今,她們看到細川藤孝將家業搞得蒸蒸日上,還新取下丹後國兩郡之地,分外欣慰。
當年權力交接產生的那點小小不愉快,早就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