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9章 三封信帶來的變數

  義銀皺了皺眉頭。

  由比濱結衣?她能有什麼要緊事?於是,義銀選擇先看高田陽乃的急件。

  「把高田陽乃那份給我。」

  「嗨。」

  義銀打開高田陽乃的急件,一目十行掃起來,只看了幾行字便下意識捏緊了信紙,加重了呼吸。

  他剛才因為半澤直義死諫挑起的不安,被高田陽乃的急報攪得更加心慌。

  急報字裡行間只有一個意思,北陸道商路股票大跌,高田陽乃一時抽不出資金,義銀要求迴轉的關東資本的命令,暫時無法遵從。

  股價大跌,流動性枯竭。。義銀心中警鐘長鳴,這特麼的不就是金融危機的前兆嗎?

  自作聰明的高田陽乃以為聖人不懂金融,想要暗中操作,讓別人的錢糧消失不見,清掉自己身上背負的債務。

  但高田陽乃卻不知道,義銀是現代人,不似古人的知識空白,他對金融危機這一套有基本的常識。

  義銀放下高田陽乃的急報,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半澤直義那幾張絕筆死諫,面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高田陽乃的小動作,義銀並不陌生,曾經那些關於中油神車的模糊回憶漸漸清晰。

  一次又一次的高位增發,套現,將代價丟給市場,套取發展所需要的資金。

  高田陽乃的做法,就像是回憶的重演,她是故意用關東資金高位接盤,卸掉自己身上的債務包袱。

  即便發現了高田陽乃的小動作,義銀卻無法指責高田陽乃的陽奉陰違。

  這幾年,義銀不斷給高田陽乃施加壓力,把堺港當做無窮無盡的金庫不停索取,一次次的抽血已然掏空了高田陽乃的老底。

  其他不說,光是斯波織田戰爭花費的前後兩百萬石共計四百萬石糧票,就壓得高田陽乃透不過氣。

  高田陽乃不叫苦,義銀也就心安理得的繼續作,繼續要。

  現在慘了,反噬來了,這叫做自作自受,義銀就算看透了高田陽乃的操作,他好意思罵人嗎?

  高田陽乃身上負擔著維護北陸道商路,開發斯波地產,輸血斯波忠基金,開拓東海道商路的責任,每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錢糧支撐!

  不卸掉身上的債務壓力,高田陽乃怎麼輕裝上陣,繼續為斯波家創造新的財富?

  義銀越想越沉默。

  高田陽乃的做法是走投無路的必然選擇,而半澤直義的死諫上書又昭示著更可怕的未來。

  縱容高田陽乃,便是走向半澤直義預示的未來。

  掏別人的口袋,一次兩次沒問題,但時間長了,必然出問題。

  沒有人是傻子,古人只是沒見過這種玩法,被騙多了自然就知道遊戲規則,遲早出大亂子。

  你做初一,人家做十五,相互掏口袋的零和博弈,最終只會兩敗俱傷,沒有勝利者。

  可如果現在就制止高田陽乃,已然出現的金融危機也不會消失,那些窟窿不會因為高田陽乃停手就消失。

  即便是未來慢慢調整,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硬著頭皮闖關,縱容高田陽乃清理債務的自救行為。

  義銀越想,心越亂,他發現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似乎只能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間選一個,這比現實更讓他感覺心煩意亂。

  不管高田陽乃是真的撐不住北陸道商路股價,還是在刻意打壓股價,利用金融危機卸掉自己身上的包袱,關東資金必然是回不來了。

  以義銀現在掌握的情報,至少有五六十萬貫的關東資金流動到了堺港,如果這些資金都回不來了,足以引發關八州之地的錢荒危機。

  五六十萬貫就是一百多萬石糧票,這僅僅只是武家義理促進會流入堺港的資金數字,關東武家自己撈回家的好處也不會少。

  所以,就算是最樂觀的估計,武家義理促進會帳目上的三百萬石數字和倉庫庫存實物之間,最多也就剩下三成能對上號,缺口巨大。

  兩百多萬石,義銀頭都大了。

  他原本設想的關東資金從堺港回流,再讓關東武家吐出一部分,懲戒幾個太過分的小角色,敲打一下各家,就把貪腐大案和稀泥了。

  帳面上少幾十萬石對不上,義銀可以用足尾銅山一兩年的產出填補,新開的足尾銅山雖然產能還不足,但一年十萬貫銅錢還是有的。

  可現在數字大到二百多萬石,等同於一百萬貫銅錢,如果全部要來義銀買單,他就算願意當這個冤大頭,也要考慮資金從何而來。

  堺港正在爆發金融危機,不管是不是高田陽乃主動掀起,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陷入錢荒,拿不出資金來幫襯關東的現金流。

  義銀手中的足尾銅山也是剛剛開發,一年產出有限,需要四五年時間才能堵上現有的窟窿。

  一旦讓外人發現財力雄厚的斯波家其實捉襟見肘,已經陷入資金鍊斷裂的危機,必然會出現新的恐慌,甚至各類資產擠兌。

  這就像銀行業經營,理論上所有銀行都承受不起大規模擠兌。

  因為銀行吸取的存款會拿出去放貸,賺取利差,所以所有的銀行運轉都是會加槓桿的,持有的現金必然少於存款的總額。

  一般情況下出於客戶的信任,銀行帳面上的現金足以應付正常取現的需求。

  但在極端情況下,只要所有存款人感到恐慌在同一時間一起擠兌銀行,要求銀行兌現,銀行肯定拿不出來,只能被迫破產。

  這就是擠兌的可怕,足以摧毀正常運行的金融秩序。

  斯波家現在也是這種情況,看似強大的糧票金融體系,理論上可以無限提供資金調度。

  但在金融危機爆發的時候,一旦出現現金流斷裂,讓投資人失去信心出現擠兌,斯波家的經濟崩潰可能就在一瞬間。

  在這個時候,信心比真相更重要,義銀必須確保關東武家對斯波家的信心,不能露出虛弱的破綻。

  不然,從一點資金缺口瘋狂滾起來的雪球,會把他辛苦建立的斯波家業全部砸個稀巴爛。

  義銀思索再三,捏著急件的手幾乎要把信紙捏爛。

  座下的蒲生氏鄉察覺他的異樣,低聲恭謹道。

  「聖人,還有由比濱結衣的急件。」

  蒲生氏鄉也許只是想要分散一下聖人的注意力,因為聖人的面色實在難。

  她並不知道半澤直義與高田陽乃到底在書信中說了些什麼,惹得聖人如此為難。

  義銀被蒲生氏鄉打斷了思路,深吸一口氣,也想換換思路,別鑽進了牛角尖。

  「由比濱結衣的急件給我。」

  「嗨。」

  接過急件的義銀只是想要換換腦子,緩和一下情緒,可打開信件卻忍不住一愣,迅速掃過整封信。

  看完之後,他下意識敲擊案牘,思索片刻,開口說道。

  「立華奏。」

  一旁侍奉的立華奏鞠躬行禮。

  「嗨。」

  義銀看向外面的天色,問道。

  「井伊直政走了多久?」

  立華奏回答道。

  「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

  義銀眯了眯眼睛,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再讓自己思考周詳,果斷下令道。

  「去,收回我的命令,帶半澤直義過來見我,我要她活著!」

  「嗨!」

  立華奏起身疾步往外走,聖人只給了井伊直政一個時辰為半澤直義踐行,時間已然非常緊迫,沒功夫從容行禮。

  義銀看著立華奏的背影,眯了眯眼,看半澤直義這傢伙命硬不硬吧,希望能救下來。

  義銀此刻心裡亦是充滿無奈,在高田陽乃那邊出了岔子之後,他對關東貪腐窩案的思路,必須有所調整了。

  原本依靠迴轉的關東資金,再讓關東武家吐出一些贓款,武家義理促進會的貪腐案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現在的麻煩是堺港那個五六十萬貫的資金回不來,這個缺口太大了,沒錢談個幾把,舊方案只能廢棄。

  斯波家的強大形象不能倒塌,義銀不可以讓關八州上中下層看扁自己,讓她們發現自己囊中羞澀。

  所以,既然斯波家拿不出錢,就只能嚴查貪腐了。

  讓關東高層吐出一部分,足尾銅山填補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還得靠抄家滅族,從那些貪婪的小角色身上來湊。

  對於關八州可能出現的反彈,義銀倒是不在乎。

  反貪腐才需要證據,反叛亂只需要名單,真有人不開眼要反抗,正好省了審查的功夫,一網打盡。

  半澤直義真是個好運的傢伙,她竟然與由比濱結衣關係如此之深,甚至擔當了小糰子的後見人。

  光是有這層關係在,義銀就不方便殺了半澤直義。

  由比濱家是斯波神裔中最弱勢的一家,這個弱不單單表現在家業實力,更麻煩的是由比濱結衣這個孩子媽,她太弱雞了。

  實力不足,義銀可以給予傾斜扶持,但由比濱結衣這媽爛泥扶不上牆,義銀也沒轍。

  斯波神裔家家是虎媽,一個比一個兇殘,義銀一直很擔心小糰子的未來,由比濱結衣這個廢柴媽咪怎麼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現在倒好,半澤直義的出現讓義銀眼前一亮。

  如果作為敵人,或者屬下,半澤直義的強硬和堅持,會讓義銀非常頭疼反感。

  但作為小糰子的監護人,半澤直義所有的缺點,瞬間就變成了優點,而且非常優秀。

  攤上由比濱結衣這個廢柴媽,小糰子就需要半澤直義這樣一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的銅豌豆後見人,才能保證由比濱家的利益不被外人侵犯。

  半澤直義與由比濱結衣相交於微末,情感真摯,再加上這次由比濱結衣千里傳書的救命之恩,半澤直義已然和由比濱家綁在了一起。

  這個半澤直義不是忘恩負義之徒,反而是少有的忠義之士,值得託付。

  除去神裔內部的利益關係,對小糰子的私人情感,義銀現在也不能再殺了半澤直義。

  和稀泥方案作廢,半澤直義有功無過,罪臣翻身成功臣,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四個大尼姑死了,三上鬼頭兩個也死了,義銀要以雷霆之怒動關八州貪腐窩案,半澤直義這個光偉正的武家義理典型就必須扶起來。

  希望立華奏能趕上刀下留人,半澤直義如果現在死了,義銀也會很為難的。

  義銀的心思迴轉,短短一個時辰之中,半澤直義,高田陽乃,由比濱結衣先後三封書信讓他心思跌宕,最終下了決心,改弦易轍。

  關東貪腐大案,查!

  ———

  當晚,義銀正在自己的居室中用晚膳,室內除了他之外,下首還有一人陪席用餐,正是死裡逃生的半澤直義。

  只見半澤直義恭謹跪坐,低頭含胸,儼然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老實人,半點看不出她在外掀起驚天風暴,被關東人視為禍害的風采。

  義銀動筷吃了幾口,心思卻完全沒有在吃上面,如嚼臘一般。

  他放下筷子,看向半澤直義。

  「怎麼不吃?」

  半澤直義鞠躬道。

  「臣下行為孟浪,罪無可恕,能再次面見聖人,心中是倍感慚愧,食難下咽。」

  義銀苦笑搖頭,忍不住揉起太陽穴。

  「行了,別在我面前賣乖了。

  我已經聽說了,當立華奏趕到現場的時候,你剛好念完絕命詩,懷劍已經貼上肚子,井伊直政都站在你身後準備替你介錯了。

  女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死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好一首絕命詩,但怎麼看都談不上溫潤。」

  義銀看著半澤直義,目光似乎在說,在這裡裝個屁的老實,你特麼的什麼德行,我難道不清楚嗎?

  半澤直義臉上一紅,不好意思說道。

  「拙詩一首,讓聖人見笑。」

  義銀搖頭道。

  「不拙不拙,說不準日後還有偉人要借你詩詞一用呢,的確寫得不錯。

  武家喜歡留一首絕命詩給自己,用在死後傳世,袒露本心。

  你的本心,我已然了解了,那你想不想聽聽我的本心?」

  半澤直義急忙伏地叩首。

  「聖人萬安,臣下不敢聽。」

  義銀笑了笑,說道。

  「一首絕命詩而已,看把你嚇得,起來吧,在這個亂世,誰敢百分百保證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如若有一日,我忽而殞命,你記得把我的絕命詩傳遞天下,以明我之本心。」

  「嗨,臣下洗耳恭聽。」

  義銀微微一笑。

  「此去黃泉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半澤直義默默等待聖人的下一句,卻始終沒有等來,最終疑惑的抬起頭問道。

  「聖人,就這一句?」

  義銀灑脫一笑,霸氣外露。

  「僅此一句,還不夠嗎?」

  半澤直義渾身寒毛豎起,深深鞠躬道。

  「嗨!僅此一句足矣!」

  此時此刻,半澤直義已然明白聖人之心,即便秩序真的崩潰,聖人依然有自信可以重頭再來,無所畏懼。

  所以,聖人這是要破釜沉舟,嚴查關東貪腐窩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