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9章 土地收入帶來的日新月異

  長覺感動之餘,一時耐不住佛心激盪,沉思半晌,道出了幾句真心話。

  「臨濟宗南禪寺的崇傳主持,天台宗延曆寺的天海上人,她們都在翹首以盼,等您回去主持公道。

  日蓮宗本能寺的日玄主持。。這些年日蓮宗在織田家的城下町與軍隊中發展迅猛,也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當年天台宗借武家內亂,京都空虛,從比叡山調尼兵入京絞殺日蓮宗,日蓮宗二十一座寺院被燒,教團信眾被屠,被迫退出京都。

  一向宗趁火打劫,導致日蓮宗走投無路,只能躲進城町商港避難,道統式微,幾近滅亡。

  如今,織田家打得一向宗勢力崩潰,顯如上人被迫退出石山本願寺,隱居紀伊國保命。

  日蓮宗信徒明明在織田軍中實力不小,卻始終不顯山不露水,只有織田殿下霸氣外露,盡顯獠牙,引來各方宗派忌憚。

  本能寺日玄的心思讓我有些看不懂,還請聖人小心她。

  日蓮宗與一向宗的血仇已報,天台宗那邊雖有比叡山大火之難,卻依舊如日中天,日蓮宗未必放得下心中仇恨。

  南蠻教已經欺上門來,佛教諸派已然是內鬥不止,實在是令親者痛,仇者快矣。」

  長覺法師本不是一個喜歡嚼舌頭的人,她這些年一直守著興福寺本本分分維持大和佛國的局面。

  但她的眼睛並不瞎,耳朵也不聾,正所謂旁觀者清,她對局勢變化反而有些自己獨特的見解。

  若是往日,她一定守口如瓶,絕對不會瞎摻和些什麼。

  但今天,義銀幾句話勾起她佛心不穩,感激涕零之餘,倒是吐露了幾句真心話。

  漢傳佛教在唐代流入島國,與飛鳥時代的天皇朝廷一起發育壯大,紮根奈良千年,底蘊深厚。

  可到了此時,千年的根基早已腐朽不堪,靚麗的皮囊之下,各種醜陋已然是臭不可聞。

  這年頭,異教徒未必最可怕,反倒是異端之間殺起人來不眨眼。

  日蓮宗與一向宗的崛起,被天台宗強行打壓,辯經說不過人家,就動用武力肉體消滅。

  比叡山延曆寺開基八百年,孕育島國佛教,被尊為佛教之父,日蓮宗,一向宗開宗立派的祖師皆出自比叡山。

  可就是這座德高望重的古剎,卻容不下自己孕育的孩子,山法師下山入京,屠殺別宗教團信眾,連幕府都看不過眼,事後發文譴責。

  別看佛教諸派此刻都在緊張南蠻教,但佛教諸派自己內部相互捅刀子的事,那是一點沒放下過。

  外伐異教徒,內斬異端,最好全部死光光,真是一點沒毛病。

  相比京中漩渦,高野山的真言宗還算是平和。

  即便當年舊派新派決裂,新派出走和歌山另立山門,也沒有鬧得像京都里的寺院那麼難看。

  當然,真言宗新派也不是好惹的,被迫害出走之後建立新義真言宗,開基根來寺。

  對,根來寺,就是那個特別擅長用火槍的僱傭兵,根來眾的所屬宗教山門。

  所以嘛,佛教各派的和平相處,往往是依靠強悍的武力保障。

  世人總以為的得道高尼開會辯經,誰有道理聽誰的,但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

  能夠用肉體消滅解決的問題,尼姑們從不介意用刀槍鐵炮讓對方徹底閉嘴。

  長覺法師也是擔心聖人心思純粹,被居心叵測之徒利用,這才主動點破了一些內幕。

  南禪寺崇傳,延曆寺天海,哪個是省油的燈?

  還有在背後偷偷摸摸搞事的本能寺日玄,這些佛教的得道高尼,誰知道她們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呢。

  義銀苦笑點頭。

  「長覺法師你願意跟我說這些話,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場。」

  其實不用長覺法師提醒,義銀也知道佛教諸派是個什麼德行,他已經不是當年初入政壇的傻白甜,對這些得道高尼心裡有數得很。

  在他前往關東之前,南禪寺崇傳與延曆寺天海就曾經在他面前暗鬥了一番。

  為了毘沙門天是以明神還是權現降臨一事,兩人就已經開始爭奪義銀神道在宗教上的解釋權。

  還有那個不安分的日蓮宗,當年義銀與織田信長扶持足利義昭上洛,織田軍竟然在入京之時打出了日蓮宗的佛旗。

  這一舉動引發了天台宗教團極度不滿,群體退席,導致織田家與天台宗關係惡化,最終成為了比叡山被燒的矛盾起點。

  要說這背後沒有日蓮宗的人煽動搞鬼,義銀第一個不相信,但他卻不知道本能寺日玄是日蓮宗背後的主導者。

  今日,長覺法師一語點破,也是對義銀表明了心跡。

  她這個真言宗舊派未來的扛把子,始終是義銀在宗教上的忠實盟友,一定會堅定站在他這邊。

  義銀搖搖頭,看著已經恢復平靜的長覺法師,一時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這次回來,肯定沒什麼太平日子過。但自己人還沒回到居城,麻煩事就已經一件件撲面而來,讓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織田信長降服了石山本願寺,必然不會停下腳步,他已經開始聯繫南蠻教,準備下一步的計劃。

  近畿佛教不會坐以待斃,之後的宗教信仰鬥爭會越來越激烈。

  織田信長是主動跳進了這個漩渦,義銀卻是被迫卷進去的。

  近畿佛教沒有其他選擇,能夠對抗織田信長的人,天底下就只有斯波義銀一個。

  義銀一邊要和織田信長合作攻略西國四國九州等地,一邊還要幫助佛教諸派抵禦織田信長咄咄逼人的威脅。

  這種事一旦做不好,那就是兩面不是人,義銀也頭疼。

  再加上斯波家內部的改革事務,斯波遴選改制即將登上舞台,斯波編制要向天下武家張開懷抱,誰知道又會惹來多少麻煩。

  神道教滅亡後,佛教已經壟斷島國文化圈兩百年,斯波家現在要扶起儒家文化,算不算和佛教諸派打擂台?

  真到了佛教儒家爭奪文化主導權,短兵相接,斗紅了眼的時候,義銀這個佛教護法站哪邊?他還算不算佛教的自己人?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義銀陣陣冒冷汗。

  到了他這個地位,真正是身負天下所望,牽一髮而動全身,許多時候不是他想太平,就能太平的。

  多少人爭權奪利,都繞不開他這位至高無上的聖人,他想少點麻煩,多點和睦,別人願意聽話嗎?

  人是最喜歡和人斗的動物,也是殺人最多的動物,是無可救藥的,一天不鬥就渾身難受的動物。

  義銀長吁一口氣,看向長覺與北畠具教兩個光頭尼姑,苦笑道。

  「不知怎的,我忽然也想遁入空門,不理凡塵俗世了。」

  長覺啞然失笑,搖頭不語。

  北畠具教心裡還惦記著聖人栽培自己的女兒,為北畠家多攢點家業呢,自然不願意聖人心生倦意。

  她合十作揖,口頌佛號。

  「聖人說笑了,天下久亂,萬民倒懸,大家都盼著您來開萬世太平呢。」

  義銀又嘆一聲。

  說笑?哪裡笑得出來呀?他也就是吐吐槽,真要是遁入空門,留下那一群女人孩子怎麼辦?還不得打到血流成河?

  逃避是逃避不了的,一寸後宮一寸血,且自作自受著吧。

  ———

  在興福寺留宿一日,義銀第二天就出發返回多聞山城。

  自義銀第一次下關東,將建造居城的任務交給尼子勝久,至今已有七八年功夫,多聞山城也隨著斯波家的實力上升越發繁榮。

  毘沙門天就是多聞天王,多聞意為常聽佛法,精通佛法,是以福德著稱的佛教護法正神。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使然,當初義銀選擇在多聞山築城,只因為此地四通八達,並無宗教含義。

  多聞山是北大和之地的交通樞紐,向南庇護奈良之地,向北通往山城國京都,向東是大和口出入伊賀國。

  大和國雖大,但南部廣大山區和紀伊國連成一片,並稱紀伊山地,再加上更南邊的紀伊半島,整整一大塊丘陵地帶,土地貧瘠。

  紀伊國的主要平原在西部靠近瀨戶內海東海岸一側,大和國的主要平原在中北部的奈良盆地。

  兩者之間這一大塊山地丘陵,不適合發展經濟,反而適合求神拜佛,窮山峻岭正是佛法昌盛之地,亦有高野山,和歌山等佛教聖地。

  斯波家守住了多聞山,就等於守住了大和國最繁華的中北部奈良盆地,這就是義銀築城在此的軍事意義。

  而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地位,又使得多聞山城發展工商業非常便利,城下町繁榮。

  奈良盆地是大和民族的起源地,自飛鳥時代開始,天皇朝廷派遣唐使學習天朝文化,革新政治,引入漢傳佛教增強自身統治力。

  從此,奈良之地的佛音迴蕩八百年,至今延綿不絕。

  為了表示崇佛,奈良盆地的不少大山都被安上了佛家名號,多聞山便是一例。

  毘沙門天與多聞天王的巧合,斯波義銀築城多聞山城的巧合,現時已經分不清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總而言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間萬民只需要知道保持敬畏就夠了。

  聖人居城,神領之地,自然令凡夫俗子趨之若鶩。

  自從高田陽乃開始搞起斯波地產,多聞山城城下町的商品地產就是最好賣的,沒有之一。

  毘沙門天是武家守護神,買斯波地產的武家自然希望沐浴在聖人榮光之下,特別是來自織田家的尾張老武家,那都是不差錢的主。

  毘沙門天又是商路守護神,商賈歷來迷信,為保財運,求神拜佛很捨得花錢,如今一座真神杵在這裡,自然是揮金如土,不甘人後。

  既然大家都不缺錢,多聞山城的地價很快翻倍往上漲,每次拍賣都能出現遠超之前價格的新地王。

  爆炒地產的豐厚利潤,又引來了更多的投資者,結果就是房價一騎絕塵,讓見慣了錢財的高田陽乃都有些咋舌。

  賺了大筆土地財政,自然要搞建設,多聞山城是聖人居所,斯波家的臉面,尼子勝久也捨得花錢。

  織田信長興建安土城,還要扣扣搜搜去挖觀音寺城的建材充實新城,但多聞山城這邊完全不需要。

  多聞山城不缺錢,尼子勝久作為近畿斯波領代官,也不敢挪動聖人居城的土地財政,另作他用。

  於是大筆改造城池的訂單發到堺港,財大氣粗,眼都不眨一下。

  堺港那邊眼見是聖人居城的訂單,誰敢胡亂加價,真以為高田陽乃整天笑眯眯就是個好人了?

  誰敢一時貪心,回頭按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壬生狼直接殺你全家,家裡錢財全充公了給聖人造房子去。

  這錢誰都不敢賺,拿到訂單的商家保本出貨就是了。有些腦子靈活的商家,甚至主動倒貼材料錢,表示對聖人的感激恭順。

  這一來二去,原本就花不掉的土地收入反而變得更禁得起花了。

  尼子勝久無奈之餘,乾脆趁著聖人下關東之際,從本丸開始改造擴建,一路改建到二之丸,三之丸等附郭,護城河什麼都給安排上。

  天守閣直接上五層,含石垣高四十公尺,瓦片上覆以金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遠遠望去,真像是傳說中的佛光普照一般,令觀望者心生畏敬。

  再加上龐大的城下町,多聞山城幾乎天天在平地,建屋,修路,整座城市一直在擴建擴建再擴建,一刻不見停歇。

  如果說安土城是織田信長用心打造的政治樣板工程,妄圖令天下武家望而生畏,震驚於織田家巨大財富的巨型城市。

  那麼,多聞山城就像是一座不屬於這個亂世的世外淨土,繁華不似人間的超級大城市。

  安土城與多聞山城的對比,放在天下武家眼中,足以讓所有人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不缺錢,誰才是真正得罪不起的大佬。

  離開一年,剛才回到多聞山城的義銀都沒認出來,眼前這座雄偉的城市就是自己的多聞山城?

  如果說伊賀上野城是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那麼多聞山城就是華麗轉身,連主人都迷糊得認不出來了。

  斯波地產帶來的巨額土地財政收入,只用一兩年功夫就給整個近畿斯波領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