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義光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淚珠,雖無哭聲,卻是垂憐欲滴,別有一番風味。
義銀不禁感嘆,最上家出美人呀。
伊達政宗有最上家血統,相貌氣質上佳。眼前最上義光也是一大美人,聽說她弟弟,伊達政宗那父親最上義君也是帥哥一個。
這一家子,可都是漂亮人,只是做事的手段也一個比一個厲害。
義銀其實並不在乎最上義光怎麼演這齣梨花帶雨的苦情戲,因為只要她服軟了磕頭了,義銀對於奧羽地區布局的最後一環就合上了。
之後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他無非是陪著飆演技,維護自己寬容大度的仁義之君人設。
義銀問道。
「你有幾個孩子?」
最上義光一愣,不知道聖人問這個幹嘛,但還是老實回答道。
「外臣的丈夫來自大崎家,與我留下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於一年前病逝,可憐幼子才兩歲,就沒有了父親。」
義銀點點頭,看最上義光的貌美容顏越發憐惜,原來還是個俏寡婦,他柔聲道。
「我也是有女兒的人,今年秋天還有兩個孩子要降生。
你說這百年亂世,滿目瘡痍,我們是不是應該反省一下,努力為孩子們留下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最上義光捂臉作羞愧狀,低聲說道。
「聖人情懷,外臣遠不如也。
您慈悲為懷,下令關東無戰事,號召和平發展的倡議,我是感同身受,一直非常仰慕。
但奧羽之地亂了多年,武家之間毫無信義可言,我又豈敢掉以輕心呢?
之前聖人您在近畿登高一呼,我確實有意追隨關東聯軍上洛,為武家大義而戰。
可奧羽的形勢複雜,伊達政宗她蠢蠢欲動,我實在是不敢遠行。您看,大崎家這不就沒了嘛。
可憐我與大崎家聯姻交好,卻保不住一門親眷。我弟義君更是惱怒伊達政宗弒母絕親,現已回到最上領。
斯波一族在奧羽之地經營兩百年,如今凋零殆盡,唯有最上家還在苟延殘喘。
我等族親家人遠在奧羽,卻由衷期盼惣領您,如女盼母,妹盼兄,翹首以待,日思夜想。
之前的事,都是我個人的過錯,懇請聖人降罪於我一人之身,莫要因此厭惡我奧羽斯波的族親。
我最上義光願誓死追隨一門總領家,至死不渝。如有半句虛言,天地難容,人神共誅!」
最上義光幾句話,點出最上家的無奈處境,大崎家的悽慘下場,伊達政宗的狼子野心,還死死抓著惣領制的老牌坊,抱緊聖人大腿。
什麼話都讓她說完了,義銀還能說啥呢?
看到奧羽斯波各家的現狀,義銀心中也不免有一絲悽然。
奧羽小戰國,兩百年的歲月流逝,曾經輝煌的奧羽斯波家,如今只剩下最上家,連奧州探題的大崎家都沒了。
要知道,羽州探題最上家也是大崎家的分家,可見當年的大崎家是何等威風,奧羽兩州雙探題。
這讓義銀不禁恐懼,自己繁衍壯大的斯波神裔一族,最終又會是一個什麼下場?
想到這裡,眼前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俏寡婦,已經無法再吸引義銀的目光,義銀又開始走神,想著自己的心事。
江戶城中的武田信玄母女,懷孕的北條氏政與島勝猛,遠在多聞山城畏縮的由比濱結衣和她女兒。
最後,還有性子暴烈的上杉謙信。
那小矮子竟然把孩子丟在越後國,自己跑去加賀打仗,真是。。也不知道深雪一人在御館過得好不好?
義銀念及家人,看向最上義光的目光更加柔和,現代人的感性思維頓時占了上風。
顏值就是正義,眼前這個哭得一臉淚花卻依舊艷美的喪夫少婦,她又能壞得到哪裡去?
罷了罷了,無非是抬抬手,饒過最上家一回,又不費什麼力氣。
義銀嘆了一口氣,說道。
「會津與莊內,並非伊達家與最上家的傳統領地,當地現在的紛亂麻煩,又多與你們脫不了干係。
我已經命令伊達政宗配合關東侍所執事山中幸盛所部,穩定會津四郡,不准再掀起波瀾。
對你最上義光,我也是一樣的要求,山中幸盛所部將會進入莊內,維護地區和平,你必須配合。
至於其他,日後再議。
你先去參與大評議吧,既然身為統戰眾,就要認真履行自己的義務,為關東太平,盡一份心意。
奧羽之前不在關東侍所管轄範圍內,發生些許不愉快,只要解釋清楚,關東侍所也不會再追究。
但從現在開始,伊達家與最上家都已經申請加入統戰眾序列,參與關東侍所大評議,凡事就要三思而後行,一切遵從大評議的決議。
關東侍所大評議是關東武家當家做主的地方,奧羽之地也是關東的一部分,你也是關東武家之一。
日後做事,要多替關東武家的整體利益考慮,不可再擅自亂來。
亂世百年,人心思安,你不要站在民心對立面,當統戰眾不為關東武家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去。
好好做事,日後的關東,總有你最上家一席之地。」
最上義光伏地叩首,歡喜得顧不上擦拭淚痕,連聲謝恩。
義銀這段話,透出三個意思。
其一,最上家之前犯下的錯誤就此略過。
因為之前關東侍所管不到奧羽地區,無法保證最上家的安全,最上義光猶豫自保,可以理解。
其二,是關東侍所的勢力將正式進入奧羽地區,插手當地事務。
以前的錯誤可以原諒,但以後做事就要在大評議的遊戲規則內,誰再敢亂來就收拾誰。
特別是奧羽南部的會津與莊內,將交給山中幸盛負責,由伊達政宗與最上義光兩個南部奧羽最強的武家大名配合,進入奧羽地區。
也許,關東侍所的影響力暫時還停留在奧羽地區南部,但關東侍所的政治態度已經明確。
關東侍所不只是關八州的關東侍所,更是整個關東的關東侍所,甲信,越後,關八州,奧羽等地都在管轄範圍內。
其三,就是聖人對最上家的承諾。
和平發展是主旋律,關東無戰事這兩句話已經是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但這兩句話正在成為整個關東的政治正確而不僅限於關八州。
最上義光願意在新的遊戲規則內,在大評議的圈子裡玩,義銀就願意保證最上家在奧羽地區未來有個席位坐。
義銀這些話,最上義光完全聽懂了,反應也表現得相當溫順。但在最上義光心中,卻認為僅僅如此還不夠。
莊內地區是出羽國的一塊大肥肉,最上義光廢了多少功夫才弄死了大寶寺家,吞下了這塊地盤。
可聖人一句話,說剝離就剝離了,最上家連個屁都不敢放。
最上義光希望的未來,是最上家的權力地位不要跌落的未來,而不是乖乖聽話等著斯波家分肉的未來。
最上家與斯波家只有百年前的血緣關係,聖人就算再仁厚,心裡也要分親疏內外。
最上義光如果只是老實呆著,最後就分不到肉,甚至喝不上湯,只能舔盤子,她豈能沒有危機感?
伊達政宗就在身旁躍躍欲試,最上義光不可能傻兮兮坐在領地,被動得被聖人嫡系削弱,坐看家業衰敗,只留下一個孱弱家名傳承。
最上義光深深低下的腦袋裡轉過無數畫面,最終定格在義銀看著自己發愣的那一幕,心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