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利家抬頭挺胸,正視上杉謙信,兩女四目相對,瞬間擦出一陣火花。
僅僅只是第一句話,前田利家就讓上杉謙信跳了起來。
前田利家問道。
「敢問上杉殿下,為何要無故進入加賀境內,為虎作倀?」
上杉謙信雙眸閃過一絲厲色,反問道。
「你這是在質問我?」
前田利家下巴微微抬高。
「不敢,我僅代表伏見城體系授權,向您問詢。」
上杉謙信嗤之以鼻。
「問詢?這不就是質問嗎?
你等手下敗將有什麼資格在戰敗之後,站在我的面前不行禮節,用這種口氣與我說話?」
前田利家冷笑道。
「天朝有雲,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尊重是相互的,當上杉殿下在我入內之時輕視於我,也就失去了我的尊重。」
上杉謙信冷聲道。
「好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那日在手取川河畔,我就應該下令衝垮你的陣旗,取下你的首級,看你還能如何牙尖嘴利。
明明是斯波家臣卻處處為織田家辯護,好一個表里比興之徒。」
前田利家哈哈一笑,拱手向東,厲聲道。
「天下大亂百年,武家水生火熱,今聖人降臨,救民於倒懸。
一向一揆以信仰亂天下,各地武家不堪受擾,甚至有如加賀一般被顛覆之危險。
斯波織田兩家攜手共進,在伏見城定約,織田殿下願追隨聖人,為天下安定出力。
加賀一向一揆為害一方,越前織田軍出征剿滅,乃是在伏見城體系支持下的大義之舉!
我以斯波家臣身份,受柴田勝家大人領導,為平定一向一揆之亂而戰,有何不妥?
反倒是上杉殿下,無故突襲越前織田軍,庇護加賀一向一揆,難道就不該給伏見城一個合理的解釋嗎?
還請懸崖勒馬,早日回頭,不要再站在天下武家的對立面!」
前田利家發飆,並非有勇無謀,她剛才進入室內,環視周遭,就沒有看到任何一名光頭尼姑。
加賀越中的一向宗坊官不在,在場都是姬武士打扮的高階武家,看諸姬的氣質模樣,一揆眾那些土鱉領袖也不可能混在其中。
這是從側面證實了長連龍的說法,上杉聯軍中的傳統武家對一向一揆並不感冒,甚至很反感。
她們不在意一向宗的利益,那麼前田利家就要把這個口子撕開,撕得更大些才有利於自己的斡旋。
果不其然,在前田利家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面前,諸姬雖然懾於上杉謙信威嚴,不敢有什麼表態,但已經有人在私下微微點頭。
上杉謙信的下馬威不成,反而被前田利家站在武家整體利益的大義高地一陣猛烈輸出,頓時氣得雙目圓睜。
她冷笑一聲,拍案而起。
「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汝視我之劍不利否?」
前田利家不甘示弱,拔出半截打刀,側身藐視道。
「汝劍利,吾劍未嘗不利!」
上杉謙信怒極反笑。
「爾竟敢在我面前拔刀,好!很好!堂外旗本何在!速速將這狂妄之徒拿下!拖出去斬首示眾!」
守在門外的上杉家旗本一起應和,五六人魚貫而入,用長槍把前田利家圍在其中,眼看就要動手。
前田利家這次來是作為伏見城體系的斯波代表,身邊就沒帶幾個人,還都留在了小松城外。
她身上只佩了打刀肋差,在一眾精銳的長槍姬武士包圍之下,沒有什麼反抗能力。
眼看前田利家真要被抓被殺,在場最驚慌的絕不是她本人。
神保長職與畠山義綱幾乎同時大喊。
「住手!」
神保長職患病在身,心急之下更是帶出一連串的劇烈咳嗽。
在場的越中能登兩國武家紛紛上前,她們沒有拔刀對著上杉旗本,只是用身體把前田利家圍起來,以免雙方真的開打。
長連龍特別雞賊,她攔住前田利家面前,一副要殺就先殺我的赴死模樣。
前田利家不能出事,這是在場所有姬武士的心聲。
且不說前田利家入場之後,句句在理,只是面對上杉謙信不夠恭謹,針鋒相對。
就算她真的說錯了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上杉聯軍也不可以因為幾句話沒談攏就砍死使節。
最重要的是,前田利家的身份不一樣啊!她不是織田家的使節,代表的是斯波家!
越中能登兩國武家雖然地處偏遠,這些年很少摻和近畿關東的核心區鬥爭,但她們的內鬥也不少,並不缺少政治智慧。
斯波家的體制有些特殊,主要分為三領一處,也就是三地斯波領與同心秘書處的政治地位,其實相對平等。
因為斯波義銀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從無到有再建家業,所以他缺乏譜代家臣,顯得根基不穩,對地方控制力不足。
無力控制地方,那就只能放權自治,所以斯波家的內部呈現出,中樞與地方分庭抗衡的政治生態。
中樞的同心眾集團從政時間比較晚,比較年輕,同心秘書處雖然貴為中樞,其實對地方自治集團的威懾力並不大。
三地斯波領的代官,可以說是斯波家中的一方諸侯,特別是尾張斯波領的前田利家,尤其獨特。
近畿斯波領與關東斯波領,那都是斯波義銀打下來的地盤。
而斯波義銀離開尾張斯波領的時候,尾張斯波領才三千石領地,而現在的五萬石領地,其實是前田利家一手一腳打下來的。
尾張斯波領更像是前田利家的私人地盤,管理領地的家臣團是她建立的,地方武家集團利益捆綁,盤根錯節,幾乎是只認前田利家。
雖然這些年,前田利家一直在想辦法把尾張斯波領向斯波家推,斯波家的福利體系也在尾張斯波領實施,讓尾張斯波領臣服於聖人。
但這些福利都是前田利家討回來的,尾張斯波領的武家認聖人,不代表她們不認前田利家,這些福利其實也抬高了前田利家的地位。
這樣一位在斯波領有著特殊地位,家臣排名靠前,能擠進前三的斯波重臣,上杉謙信一言不合就要宰了她,可能嗎?
沒錯,你上杉謙信是牛b,給聖人生了孩子,身份不一樣,就算把天捅破,聖人也不能拿你怎麼辦。
但越中能登的武家們可沒有睡過聖人,沒有給聖人生過娃,她們背不起這個大黑鍋啊!
大家一擁而上,趕緊制止,大姐頭不要衝動啊,算了算了。
上杉謙信想要當眾宰了前田利家,不如乾脆把在場武家全都宰了算了,大家一閉眼,也就不用考慮日後的爛攤子該怎麼收拾。
上杉家旗本與在場武家對峙,前田利家與上杉謙信的目光卻是隔空一觸,皆是眯了眯眼。
上杉謙信當然知道不能殺了前田利家,只是前田利家桀驁不馴的態度,讓上杉謙信明白了一件事,非常不爽。
前田利家一定和斯波義銀睡過覺,而且感情很好,否則這傢伙絕不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牴觸情緒。
說到底,這就是情敵之間的直覺,我不爽你上過床,我也不爽你生了娃。
但私人感情只能適可而止,兩人相互給了下馬威之後,該辦的正事還得辦。
上杉謙信一揮手,讓上杉家旗本退出去,然後笑道。
「早就聽聞尾張斯波領代官文武雙全,乃是聖人麾下一員愛將。
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杉謙信遞了台階,前田利家順手接過,恭謹鞠躬道。
「上杉殿下名震關東,威武不凡,今日一試,果然是真豪傑。」
在場諸姬都是人精,聽兩人這麼虛情假意開演,頓時鬆了口氣,紛紛坐下。
還有幾個捧哏出言附和,不讓兩位大人物冷場,一時間室內氣氛回暖。
前田利家與上杉謙信表現得就像剛才是在做談判前的試探,都沒放在心上,更不傷和氣。
但這好好的氣氛,偏偏讓上杉謙信心裡很不舒服,她笑盈盈著忍不住又刺了一句。
「前田姬鎮守尾張斯波領也有七八年了吧?這些年可不容易吧?不愧為斯波家老將,堪比廉頗。」
前田利家面上的笑容差點就掛不住了,心裡暗罵上杉謙信搞突然襲擊,陰陽怪氣。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利家老矣,尚可草否?
上杉謙信挾娃自重,用一句情敵之間聽得懂的話,讓有生育焦慮的前田利家差點破防。
但這會兒氣氛已經轉暖,前田利家畢竟是來談判的,總不能因為一句讚美將帥的好話就翻臉吧?
前田利家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然後心平氣和說道。
「辛苦自然是辛苦,但八年前受聖人大恩,酒屋一醉託付終身,從此一心追隨聖人,無怨無悔。」
前田利家看似在說君臣相得的政治美談,但用詞有些古里古怪,讓上杉謙信面上的笑容頓時僵了。
特麼的!這小娘皮八年前就上過斯波義銀了?那我算什麼?吃剩飯的剩飯?
上杉謙信耳邊仿佛傳來雜音,有四個字在反覆迴蕩。。遙遙領先。。遙遙領先。。
上杉謙信笑容僵直看向同樣皮笑肉不笑的前田利家,兩人的心情都不怎麼好,屬於兩敗俱傷。
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