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5章 足利義昭的恐懼

  第1515章 足利義昭的恐懼

  隨著冬季的第一場雪,近幾恢復了難得的安寧。

  織田信長南征北戰,迅速掐滅了長島一向一揆與越前一向一揆的苗火,讓蠢蠢欲動的反織田勢力再次冷靜下來。

  大家都在等待斯波義銀與織田信長的強強對抗,沒有傻子繼續站出來逞能。

  織田信長在大雪封路之前急攻越前國,也是徹底用盡了織田軍的最後一絲力氣,沒有在冬季繼續用兵的打算。

  清除了越前一向一揆之後,織田信長留下柴田勝家一系人馬看守越前國,便率大軍會轉,各自回領休養生息,以待春季大戰。

  而身在京都的斯波義銀也沒有藉機發難的意思,一樣在默默等待來年開春,關東聯軍上洛。

  斯波織田之間保持著默契,近幾便暫時恢復了和平。幕府雖然已經成了空架子,但冬季上洛拜訪的幕府武家依然綿綿不絕。

  就因為足利幕府已成了擺設,隨時可能被一推就倒,大家更要抓緊時間尋找後路,藉助冬季往來的機會,多走走人脈。

  ———

  京都,二條城。

  夜晚的京都燈火通明,足利義昭站在天守閣上眺望遠處,她的身邊侍立著幕府大目付柳生宗嚴。

  而在門外,是可兒吉長在帶人看守,是保護著足利義昭的最後一道放線。

  如今的足利義昭,已然褪去了初出茅廬的書卷氣,不再像個還俗的有道高尼,面容日益冷峻肅然。

  可她又沒有足利義輝多年練劍養成的銳氣剛毅,相似的一張臉上堆滿了刻薄狹隘,仿佛看誰都像是虧欠自己一般。

  如今,足利義昭已經成為幕府最大的笑話。

  最大的支持者和田惟政被織田信長窮追猛打,最後轉向降伏織田信長,於攝津國被荒木村重殺害。

  其次的仁木義政被織田軍攻破坂本城,兵敗逃入近幾斯波領,藉助當年那點香火之情,受斯波義銀庇護。

  一文一武兩個最大的支持者都沒了好下場,其餘人自然是心有戚戚,再難有效忠之心。

  足利馬回眾因為缺乏軍費,已經處於崩潰邊緣。只有一起從興福寺出來的可兒吉長,被足利義昭委以重任,勉強維持著二條城親衛。

  足利義昭環視周圍,最終不離不棄的竟然只剩下柳生宗嚴這個大目付。

  偏偏柳生宗嚴與斯波家的柳生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讓足利義昭不敢深信。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用柳生宗嚴,足利義昭連個能用的人也找不到了。

  也唯有柳生宗嚴這個官迷不肯放棄大目付的地位,還願意繼續被足利義昭驅使。

  足利義昭指著遠方一處明火喧囂,問道。

  「那裡可是斯波府邸?」

  柳生宗嚴恭謹道。

  「回公方大人,是斯波府邸。」

  足利義昭冷冷說道。

  「真是好熱鬧呀。」

  柳生宗嚴低聲道。

  「今晚,聽說是津多殿在宴請細川三淵兩家家督與繼承人,您知道這三家關係莫逆,再加上那些湊趣的幕府武家,的確熱鬧了些。」

  足利義昭哼了一聲。

  斯波府邸是當年足利義輝賜給義銀的住處,距離被燒毀的御所很近,在京都幕府的核心區。

  而二條城是足利義輝建起的兵城,位於京都北部,反而距離幕府武家的居住地遠了些。

  斯波府邸的熱鬧與二條城的冷寂形成了鮮明對比,此時更顯足利將軍家的落魄。

  那些幕府武家上洛覲見,白天對足利義昭只是客客氣氣公事公辦,到晚上就跑去斯波義銀那邊鑽營,這態度讓足利義昭恨得牙癢。

  所有的人都不看好足利義昭的未來,不是投靠織田信長,就是投靠斯波義銀。

  足利義昭拂袖離開瞭望台,回到房間內,她坐上主位,問道。

  「三好義繼聯繫上了嗎?她怎麼說?」

  柳生宗嚴跟著進屋,鞠躬道。

  「三好殿下對您的問候受寵若驚,並表示一定會忠於幕府忠於將軍,竭力奉公。」

  足利義昭皺眉道。

  「就只有這些虛話嗎?我都許給她幕府管領代役職,她還不滿意?

  當年三好長慶上洛,也不過是索求管領代而已!」

  柳生宗嚴心裡苦笑。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先代將軍足利義輝也沒您這麼落魄,說話如同放p。

  再說了,當年的三好家如日中天,三好長慶拿到管領代等同於替幕府執政,足以號令天下武家。

  現在的三好義繼無非是個河內國小大名,四國那些老部下都未必願意聽她號令,有沒有管領代役職很重要嗎?

  更何況,足利義昭的御內書已經坑過一次三好義繼,三好義繼就算是個傻子,上一次當已經是傷筋動骨,還能再蠢第二次嗎?

  說到底,還是足利義昭自己沒擔當,在幕府內外的壓力下否認了那封御內書,害得三好義繼無義無信,被斯波聯軍揍得半死。

  最搞笑的是,最後那封御內書還是送回了京都,是斯波義銀出面還了三好義繼一個清白,保住了她的性命。

  足利義昭這個臉被左一巴掌右一巴掌都抽腫了,徹底淪為幕府內外武家的笑話。

  三好義繼就算再傻,也不可能繼續被足利義昭坑。足利義昭讓柳生宗嚴去聯絡三好義繼,本就是自取其辱的事。

  這個道理,足利義昭當然明白,但她也沒有辦法。

  如今的京都周邊,除了織田信長的勢力,就是斯波義銀的勢力,與兩邊沾不上的大名已經不多。

  丹波國的波多野家又不願意摻合京都事務,足利義昭還能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足利義昭無奈說道。

  「我知道上次御內書之事,是有些委屈了三好義繼,但那是斯波義銀的陰謀,是他害我不得不否認御內書。

  三好義繼被迫臣服斯波義銀,心中一定藏著怨恨。只要她肯站到我這邊來,我保證以後會補償她。」

  柳生宗嚴心裡鬱悶,這位貧乏公方是真的不靠譜。

  足利義昭到現在為止,還在痴迷血統家格帶來的優越感,以為只要她的血統高貴,天下武家就會求著給她當狗。

  這個尼姑院裡出來的將軍,她根本不懂武家社會的底層邏輯。

  斯波義銀打得三好義繼慘敗河內國,三好義繼就一定要恨斯波義銀嗎?

  武家慕強,如果斯波義銀只是比三好義繼厲害一點,三好義繼未必肯服氣。

  可斯波義銀比三好義繼厲害太多太多,三好義繼現在敬畏崇拜斯波義銀的心思,搞不好更多一點。

  給上位者當狗,當然是找斯波義銀這樣的強者。像足利義昭這樣連自己寫的御內書都不得不吞回去的弱者,三好義繼怎麼可能鳥她。

  但柳生宗嚴又不能當面反駁足利義昭,現在的足利義昭是輸得面紅耳赤,隨時隨地都在惱羞成怒。

  柳生宗嚴無意激怒這位無能的將軍,她只是後悔自己選錯了主子,不知道日後會落得什麼下場。

  好在柳生宗矩跟著斯波義銀,柳生家終究是有一支混出了頭。柳生宗嚴為自己悲哀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女兒感到驕傲。

  她鞠躬說道。

  「我會繼續與三好義繼大人保持聯繫,希望她能體恤公方大人的好意,做出正確的選擇。」

  足利義昭完全沒聽出柳生宗嚴話中的敷衍之意,而是高興得點點頭,繼續說道。

  「我聽說,天台宗那個叫天海的法師,最近一直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胡話。

  什麼津多殿是毘沙門天降世,乃是看護武家天下,行走於人間的現世神。

  現在天台宗是沒人管了嗎?這種荒唐至極的話也是天台宗這等宗派魁首能隨便亂講的嗎?

  妖言惑眾!妖言惑眾!」

  對於天台宗的轉變,足利義昭是又驚又怒。

  在足利義輝當政時期,天台宗與大御台所的關係深厚,是足利將軍家在京都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

  足利義昭繼位之後,雖然在幕府政治鬥爭中昏庸無能,但憑藉她自身對佛教諸派的了解,在拉攏宗派方面還是相當成功的。

  在足利義昭組建信長包圍網的時候,天台宗也曾經積極為受困二條城的足利義昭傳遞消息,做出了許多貢獻。

  只可惜足利義昭的信長包圍網先後兩次都失敗了,不但把自己輸成了傀儡將軍,還害得天台宗與織田信長交惡,最終走向決裂。

  圍困比叡山之事發生後,覺恕上人的態度開始轉向更能保護天台宗利益的斯波義銀,逐步疏遠足利義昭這位沒用的將軍。

  送斯波義銀佛寶光明九德鎧,宣稱斯波義銀的佛腳護法身份,都是覺恕上人生前的布局。

  雖然因為織田信長火燒比叡山,覺恕上人莫名其妙坐化在京都別院,天台宗至此群龍無首,靠攏斯波家的行動暫時停了下來。

  但斯波家支持的天海法師從甲信山區返回京都,接過覺恕上人的大旗,又開始進一步鼓吹斯波義銀,神化斯波義銀的宗教身份。

  作為興福寺之前的得道高尼,足利義昭從中感覺到深深的不安。

  作為一個前神棍,足利義昭對於宗教方面的敏感性,遠遠超過織田信長。

  從真言宗開始,到天台宗,一向宗的加入,天下最有影響力的三家宗派已經開始為斯波義銀造勢。

  如果斯波義銀是行走人間的現世神,是武家佛門的守護神,那足利義昭這位足利將軍又算什麼呢?

  武家棟樑再牛b,還能牛b得過武家之神嗎?

  神權與王權,是封建王朝統治天下的一體兩面。從古至今,神權王權之間爭奪統治權的矛盾就一直存在。

  即便是封建集權獨步全球的天朝,皇帝依然是以天子身份統御天下,剝不掉君權天授的神權成分。

  而在島國,千年一系的天皇血脈,是足利將軍統治島國的最大麻煩,是足利幕府在政治上永遠跨不過去的障礙。

  當年足利義滿頂著壓力,一舉屠滅天皇公卿與神道教,徹底剷除了足利將軍在政治上的最大對手。

  而今天,佛教三大派為斯波義銀的神性造勢,似乎是預示著神權重歸島國,讓足利義昭非常不安。

  織田信長雖然強大,但織田家的出身實在低賤。即便織田信長偽造身世,把自家與曾經權傾天下的伊勢平家聯繫起來,也難以服眾。

  河內源氏嫡流擔當武家棟樑五百年,非源氏不可為將軍的思想深入人心,織田信長想要以平氏取代源氏,沒那麼容易。

  即便織田信長成功了,作為河內源氏嫡流的足利義昭也不會被清算,因為河內源氏嫡流的政治份量太重。

  即便織田公儀取代足利公儀,織田信長也不會冒險殺害足利義昭,給自己政治上找麻煩。

  也就是說,足利義昭是有底氣給織田信長搗蛋的,因為織田信長就是個坡腳鴨。

  即便在軍事上擁有壓倒性優勢,織田信長在政治上依然處於弱勢,只能罵罵咧咧足利義昭這個大天狗該死,卻不能真的把她弄死。

  這個天下唯一可能在政治上把足利義昭踢出局,讓她感到恐懼的人,唯有斯波義銀。

  斯波義銀這個盪夫,他明明在關東和外人上了床,甚至有了孩子,怎麼還有臉自稱先代未亡人!

  足利義昭做夢都想把斯波義銀趕出河內源氏嫡流,徹底斷掉斯波義銀的正統名分。

  如果斯波義銀肯嫁人,足利義昭真是做夢都能笑出來。可偏偏這個盪夫就是不嫁人,反而假惺惺的出家為先代祈福。

  呸,都和外人有了野種,還特麼的裝什麼貞夫,我呸!

  足利義昭非常恐懼,雖然斯波義銀主動放棄了河內源氏嫡流的名分,出家修行。

  但他卻一直堅持自稱源氏長者,不肯切斷與河內源氏嫡流的真正聯繫。

  而足利義昭的昏庸,又讓幕府內外武家對她極度失望,讓大家願意承認義銀的源氏長者身份。

  如今,真言宗,天台宗,一向宗三大派聯手為斯波義銀造勢。

  如果斯波義銀真的被天下人視為現世神,以神權重回島國政治核心地位,又有源氏長者身份加持。

  足利義昭這個威信不足的足利將軍,還有誰會在意?甚至連河內源氏嫡流,武家棟樑的名分,也會隨之轉移到斯波義銀身上。

  畢竟,斯波義銀也是河內源氏嫡流近支,還是先代的未亡人,足利義昭拿什麼和斯波義銀這個現世神爭奪正統名分?她能不害怕嗎?

  現在,足利義昭要利用斯波義銀去對付織田信長,妄想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但足利義昭心裡非常明白,自己最大的威脅並非織田信長,而是斯波義銀。

  因為織田信長只能搶走她的權力,斯波義銀這個曾經把她扶上足利將軍之位的便宜姐夫,卻能夠奪走屬於她的一切名分!

  在權力鬥爭失敗,被困二條城之後,足利義昭算是真正想明白了,斯波義銀才是她的心腹大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