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2章 謠言毀名節
足利義昭未必懂得其中關鍵,但伊勢貞教是幕府老玩家,她不會被細川藤孝這個小輩牽著鼻子走。
先用細川斯波聯姻這根胡蘿蔔,吊住細川藤孝這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然後用她透露出來的消息,散布出去告訴斯波義銀,細川三淵兩家已經不可靠了,堵死她的後路。
伊勢貞教肅然道。
「藤孝,作為年長者,我勸你一句。
公方大人仁厚,不想斯波家絕後,這才願意為你與大御台所撮合良緣,成全於你。
但你不能總是懷揣幻想,以為大御台所會輕易就範。大御台所是什麼人?英明神武如他,豈是軟弱妥協之輩?
想要他點頭答應嫁給你,必須是大家精誠合作,才能讓他接受我們的好意。
你懂嗎?」
足利義昭聽得頻頻點頭。
細川藤孝存著小心思,既想利用自己幫她如願,又不肯真的站到斯波義銀的對立面。
天下哪有這等好事?
伊勢貞教逼得細川藤孝沒法回頭,正合足利義昭的心意。
足利義昭對細川藤孝和顏悅色說道。
「藤孝姬,你若是心存猶豫,這件事很可能會半途而廢。
大御台所不會念你的好,反而會怪罪細川三淵兩家。」
細川藤孝咬緊牙根,看兩人一副真心實意為她打算的模樣,心裡作嘔。自己在計算她們,她們何嘗不是在計算自己。
細川藤孝能不能娶到斯波義銀,她們不在乎。把斯波義銀趕出幕府中樞,剝奪足利將軍家的名分,才是她們在意的事。
細川藤孝想著左右橫跳,先娶了斯波義銀,再與足利義昭這邊切割,回去搞細川斯波合流。她是想得太美,別人也不是傻子。
事已至此,她亦是無路可退,只好跟著走下去。
細川藤孝低聲道。
「公方大人與伊勢老大人為我考慮周到,我自是感激不盡。」
伊勢貞教見她低頭,心中竊喜。
斯波義銀的威望如日中天,要把他的河內源氏嫡流名分剝離,談何容易。
和泉細川家與復興後的斯波家,都是三管領分家家格。
斯波義銀改嫁細川藤孝,不算辱沒身份,對外也有個交代,確實是一個可行的好辦法。
伊勢貞教不想與細川藤孝鬧翻,只是這丫頭自詡才智過人,想要占盡好處,這就必須敲打敲打,讓她明白付出才有回報的道理。
足利義昭見細川藤孝服軟,也是笑呵呵出來緩和,說道。
「三好上洛弒君,大逆不道。
大御台所對此熟視無睹,卻盯著輔佐我上洛有功的織田家,必然要大失人望。
伊勢老大人並非針對你藤孝姬,她確實是有的放矢,對我們的謀劃大有益處。」
伊勢貞教鞠躬謝過將軍,說道。
「織田家乃是二百萬石大大名,織田殿下忠君有節,大軍上洛秋毫無犯,讓幕府各家讚嘆。
大御台所肆意貶斥忠良,卻對三好家弒殺先代的惡行視若無睹,難免遭人詬病。
我只是順勢而為,給大家提個醒,這也是為了大家著想。
早些知道大御台所的失誤,各家才不會被他迷惑拉攏,犯下讓忠臣寒心的大錯。」
細川藤孝雖然不解斯波義銀為何對織田信長如此防範,但聽到伊勢貞教這老嫗滿嘴忠心正義,實在是想吐。
足利義輝就是被伊勢貞教勾結三好家弄死的,現在倒好,她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斯波義銀指手畫腳,真不要臉。
可世事就是這樣,批鬥三好家這隻死老虎是政治正確,做起來有利無害,很容易撈取政治資本。
所以,大家都搶著喊口號。
而織田家兩百萬石大大名的體量,占據了南近江之地,盤踞在幕府的臥榻之側。織田信長那是生猛的真老虎,誰敢去尋她晦氣?
這個巨大的威脅,幕府武家們看不到嗎?就算足利義昭是個傻b,伊勢貞教老奸巨猾會沒感覺?
但大家就硬是裝作看不到,誰都不願意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足利義昭要獨占河內源氏嫡流的名分,伊勢貞教要洗脫從逆的罪過,細川藤孝要娶斯波義銀。
都是聰明人,都知道為自己爭取好處,哪個是傻子?斯波義銀。
斯波義銀真心想聯合幕府各家,驅逐強大的織田信長。他從未想過學足利義輝搞集權,剝奪幕府各家的利益。
可他自以為,是為幕府各家的長遠利益考慮,卻沒想到這些混蛋一門心思,借著他的善意對付他。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不是義銀不謹慎,實在是幕府武家的自私自利,不識好歹,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
典禮之後,夜早已深。
細川藤孝沒待多久,便匆匆告辭離去。她一肚子苦澀,還得回去想辦法忽悠細川元常這位母親。
足利義昭望著關上的拉門,問道。
「她會不會反悔?」
伊勢貞教一臉得逞的微笑,說道。
「公方大人放心,我不會給她反悔的機會。今天的事只是開胃菜,好戲還在後頭。
倒是蜷川親世今天提起,大御台所不會放過我。您已繼位,我擔心大御台所會上書要求嚴懲於我。」
伊勢貞教故作忐忑不安,看向足利義昭。
足利義昭見她一臉擔憂,心中得意,大手一揮說道。
「你放心,大御台所上書與你不利之事,我會全部壓下。
只是你也知道,他的威望太高。我就算找藉口壓著,也壓不了多久。
所以。。」
足利義昭只說了半截話,看向伊勢貞教,目光炯炯。
伊勢貞教伏地叩首,說道。
「公方大人放心,不用耽擱太久,大御台所很快就沒有精力顧及我了。」
足利義昭一挑眉毛,問道。
「伊勢老大人何出此言?大御台所英武果決,有什麼事能讓他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伊勢貞教一臉陰沉,冷笑道。
「公方大人,我說了今日只是開胃小菜,細川藤孝沒有機會反悔。因為從明天開始,京中會傳出更離奇的謠言。
大御台所出身尾張國,當年斯波宗家滅門,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可他硬是殺了滅門之敵,奪回祖地,真乃絕世無雙之男兒。」
足利義昭皺著眉頭,說道。
「伊勢老大人,現在沒有外人在,你又何必說這些沒用的。」
見足利義昭不愛聽,伊勢貞教笑笑,說道。
「公方大人,我這可不是刻意誇讚大御台所,只是陳述事實。
您可知道,什麼樣的謠言最能讓人半信半疑?那就是九真一假,讓人不由自主得想去相信。」
足利義昭看向伊勢貞教,她的笑容意味深長,讓人不寒而慄。
「你的意思是?」
伊勢貞教冷聲道。
「大御台所再厲害,單槍匹馬又如何能報仇?必然是有人幫他準備武器,提供軍勢。
可他瞭然一身,一無所有。又能開出什麼條件讓別人幫他?對,他那絕世的美貌可真是動人心魄。
這些造謠生事之人,真是膽大包天。大御台所可是先代的未亡人,豈容她人詆毀貞潔。」
足利義昭倒吸一口氣。
「你要毀了他的名節?」
伊勢貞教幽幽道。
「不是我,是謠言會毀了大御台所的名節。
白手起家,談何容易。多少姬武士都做不到,她們的自尊心又如何肯讓她們相信,一個男人能夠做到呢?
女尊男卑,刻骨銘心。大御台所再光耀人間,也抵不過千百年來的民俗傳統。
總有那麼一些大女子主義者,她們看不到大御台所的英武,只會用惡意揣摩他的成就。
也許是肉身借兵,也許是美人心計。底層人粗魯直接,不知道哪裡傳出這些謠言,真是污穢到不堪入耳。
您說,大御台所這個未亡人,面對鋪天蓋地的污言穢語,又該如何自處呢?」
足利義昭若有所思,說道。
「男女之事,本就是越抹越黑。越是解釋,謠言傳得越是厲害。
事關貞潔,最好還是冷處理。閉門謝客,等待謠言慢慢淡去。」
伊勢貞教點頭道。
「大御台所為幕府做了這麼多事,我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污衊?
幕府一定要派人四處抓捕胡言亂語之徒,為大御台所伸張正義。」
足利義昭會意道。
「輿情之事,越是彈壓得狠,越是傳播得快。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最後必然是越傳越邪乎,鬧得不可收拾。」
伊勢貞教故作嘆息一聲,忍不住笑道。
「如此一來,必然波及先代,大御台所,甚至足利將軍家的名聲。」
足利義昭跟著一嘆,說道。
「是啊,那可如何是好?
足利將軍家乃是天下之望,名譽不容玷污。總得有人站出來,為足利家犧牲自己。」
兩人相視一笑,心有靈犀。
「公方大人,不如請細川藤孝出面,表露對大御台所的愛慕之心,成全她一番痴情。」
「這。。這不太好吧?大御台所是先代的未亡人,改嫁她人總有些不好聽。」
「公方大人,您不能這麼想。
幕府內外都知道,斯波家乃是大御台所一手復興的家業,是他的命根子。
因為先代過世,大御台所就必須孤獨終老?那斯波家後續繼承怎麼辦?
大御台所對幕府上下有大恩,我們不能讓他流血又流淚呀。不如成全了他,讓他改嫁吧。」
足利義昭與伊勢貞教越說越帶勁,面上堆滿笑容。
幕府三大勢力,足利將軍家,幕臣,地方實力派。
足利將軍家,已經被足利義昭掌控。幕臣中,蜷川親世心存疑慮,伊勢貞教推波助瀾。
地方實力派是斯波義銀的基本盤,但最有實力的細川三淵兩家因為細川藤孝站出來示愛,必然走向斯波義銀的對立面。
這就等於是整個幕府聯合起來對斯波義銀施壓,圍攻他一人。
在策略上,伊勢貞教也是步步緊逼,一環扣著一環。
先用謠言揭露斯波義銀對付織田信長的心思,讓幕府各家警覺,下意識疏遠他。
再用詆毀名節,讓斯波義銀陣腳大亂。最後,由細川藤孝出面,表露愛意。
殺人誅心,除了沒有動用刀兵,斯波義銀等於是被逼到牆角。
足利義昭擔憂道。
「若是大御台所奮而起兵,又該如何是好?」
伊勢貞教笑道。
「大御台所要對付織田家的心思,已經是路人皆知。
近幾斯波領想起兵上洛,先與伏見城的織田家打一場再說。
二十萬石動員力的近幾斯波領,對陣二百萬石動員力的織田家。我倒也好奇,足利軍神是否真有以一當十的戰力?
如果大御台所真能攻破十倍之敵,他又何必聯合幕府各家,遲遲不敢表露敵視織田家的想法。」
足利義昭笑著點頭,確實如此。
斯波義銀在近幾不過二十萬石,他要是不聯絡各方,根本沒底氣與二百萬石的織田信長對抗。
這無關個人能力,實在是體量相差太大。
而現如今,斯波義銀已經找不到合適的盟友對抗織田家。
幕府之內,他的想法被提前揭露,足利義昭與伊勢貞教等人當然會處處為難,不讓他成事。
幕府之外的近幾各家強藩,六角滅亡,淺井家與織田家聯姻,三好家夾著尾巴跑路了,斯波義銀能找誰幫忙?
丹波的波多野家他不熟,細川三淵兩家有細川藤孝這二五仔從中作梗,跟著足利義昭一起對斯波義銀行脅迫之事。
環視四周,斯波義銀找不到幫手。政治上步步敗退,軍事上無法翻臉,斯波義銀還能怎麼辦?
他只能是妥協,到時候條件怎麼開,也由不得他自己說了算。
足利義昭安下心來,笑道。
「伊勢老大人算無遺策。」
伊勢貞教恭謹鞠躬,說道。
「全賴公方大人英明,我願效犬馬之勞。」
足利義昭哈哈大笑,仿佛已經看見斯波義銀失敗的那一刻。
可事實,真能如她,如伊勢貞教所想所願乎?
伊勢貞教以為,自己傳播的是謠言。但她卻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揭露了真相。
斯波義銀真的為了保住家業,和織田信長睡過覺,而且不止一次,是兩次。
織田信長對斯波義銀的感情,也是很微妙。
尾張武家中的知情者,對此皆是噤若寒蟬,三緘其口,恨不得自己從來不知道這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