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談話

  元康二年,春分。

  春雨綿綿而落,浙浙瀝瀝的小雨之中,春雷乍動。

  莊行回來山上有些時日了,他盤坐在那土隱藤所圍繞而成的院落屋檐之下,

  坐在一塊從大山中搬來的青石上,閉目運功,修行龍息訣。

  身側是枯竹竿架起來的黃瓜藤,面前有雨水滴滴落下,天上春雷閃過,一聲炸響,雨水落在屋頂的瓦片上,匯聚成一條涓涓細流。

  幾隻貓熊把他當做爬架,在他肩上,腿上,腦袋上掛著。

  這是他要求的,他需要在一個充滿干擾的地方修行龍息訣,從山下回來以後,他更加專注於修行,心無旁。

  那一夜後,他心境上有所突破,踏入了一個新的境界,即便有貓熊打鬧,他也能無礙地運轉龍息訣了,他從入門踏入了小成境界,真總量如滴水積池一般,緩慢但又時時刻刻地增加。

  他已經在此修行一整日了,燕槐安坐在一旁,看著他發呆。

  莊行緩緩出一口氣,睜開了眼。

  小貓熊見他醒來,紛紛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看到了旁側的燕槐安,再看那手爐插著的香已經燃盡,

  便輕聲說道:「燕姐姐,那我便出門去了。」

  「嗯。」燕槐安起身,把一頂斗笠和一件蓑衣遞給了他。

  「大王你什麼時候回來?」貓熊問。

  「吃飯前會回來的。」莊行笑笑,穿上蓑衣,戴上斗笠。

  「那晚上我們吃什麼?」

  「吃餅吧,好些天沒吃了。」

  莊行揮揮手,踏入了雨霧之中。

  他直往七錄齋而去,老道人約他在齋堂見面。

  青石板路有些濕滑,很多石板上都長了青苔,這些深綠色的苔蘚最喜歡春天這樣溫暖潮濕的季節,它們肆意生長,若是一個不小心,很容易踩滑,摔個一跤。

  尤其此刻還下了一場雨,沾了水,這些石板就像是抹了油一樣滑溜。

  但莊行的腳步很穩,這絲毫影響不了他,

  他來到了七錄齋的門前,有些弟子匆匆地冒雨離開,這些是剛上完符篆課的弟子,他抵達此處之前,老道人還在堂內為弟子講法。

  他推開門,見到了正在收拾竹簡與符紙的老道人。

  「你來了,正好,幫我收拾收拾。」老道人笑道。

  莊行於是上前,幫他抱起了筆墨紙硯。

  「師父,這些東西放到哪裡去?」

  「你隨我來,拿到樓上去吧。」

  莊行跟著老道人的腳步,上了七錄齋的二樓。

  「放在桌上就好。」

  老道人掐訣,一道細長的紫火從他指尖飛出,點燃了桌上一個小小的四方銅爐,壺中有炭,淡淡的木炭味傳出,一個帶嘴的茶壺擱在了銅爐上,莊行放東西的功夫,那茶壺已經發出了嗚嗚嗚的聲音。

  老道人將茶壺提起來,輕輕吹一口氣,熄滅了那躍動的紫色火焰。

  「坐。」老道人倒了兩杯茶。

  莊行坐在了老道人的對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安靜地等待著老道人給他的答覆。

  「你說的話,我已與眾位長老商討過了。」老道人說,「你已是赤穗弟子,

  可獨當一面,你做的決定,想來,不需要我們這些長輩再多說什麼。」

  「師父,但說無妨。」莊行說,「這些年,我在門中,備受關照,雖請願離去,但想來諸位長輩,難免會有留我之心,若是有什麼我能做的,請說便是。」

  「你這孩子,說話倒是直來直去的。」老道人微笑,「也罷,那我也不和你彎彎繞繞了,但是說之前,我還是要問一句,你一定要去麼?」

  「要去。」莊行點頭。

  「玄清觀有什麼讓你不喜歡的地方麼?」老道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看著他。

  「沒有。」莊行說,「我很喜歡這裡,玄清觀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家,老實說,我剛坐上那輛鋪滿稻草的馬車的時候,我還會在車上想,這會不會是一個一直壓榨我,讓我幹活的門派,就好像我爹爹以前在外面幫人做長工,每天都很累,要幹活干到深夜「但還沒到山腳下,我就知道我錯了,這是個好地方,如果要讓我下半輩子都待在這裡,我想我是願意的。」

  「那為什麼你還要走呢?」老道人問。

  「因為我想出去看看。」莊行與老道人對視。

  「你和宋玉那孩子,還真是如出一轍。」老道人搖搖頭,釋然一笑,「不過你比他好一點,至少沒有什麼都不說,就一個人跑了。」

  老道人喝了一口茶,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孩子,我已經老了。」老道人,「我到了這個歲數,才發現,很多東西是帶不走,出去多看看也好,但說心裡話,我不希望你走,但你既已決定,那也是天意,你越長越大,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這地方太小了,留不住你。」

  「你要走,我不強留你,但長老們大多是不同意你出行的,你若真想走,需把帳平了才行。」

  「師父請說。」莊行知道不會這麼簡單,早已做好了準備。

  「你在門中待了九年,從門中習了劍與法,師長花了諸多心血來教導你,你也不負眾望,年紀輕輕已是赤穗弟子。」老道人說,「但一碼歸一碼,你留在門中,這些法門傳授與你,便是我等職責,若你要離去,也不可能廢了你的筋脈,

  讓你忘掉你所學的東西。」

  「按長老們的意思,你必須要把這些年,你所學所長一一平帳才行。」老道人說,「況且不止你要走,連芸苓也要去,你知道芸苓在元嚴道長的門下求學,

  那藥田,本該是交由她來打理的。」

  「你們二人一去,多年來培養你們的心血,全都白費了,所以這些事情上,

  我一個人做不了主,為了彌補門派的損失,你得自己想些法子,來補償才可。」

  「弟子明白了。」莊行說,「那該如何補償呢?」

  「此事還在商討。」老道人說,「我雖無意留你,但得看長老們怎麼想,一時半會,還出不了結果,你得做好心理準備,這絕非易事,我勸你們還是趁著夜色偷偷下山,會簡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