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芸苓商談過,原本打算一壺留在家中,一壺拿回去贈於師長,一壺分給友人貓熊,一壺留給自己和芸苓慢慢喝。
這五壺猴兒酒,除了一壺是百花谷送的,剩餘的四壺,是他們用生機術法換來的,本來每壺酒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但聽到了村長過世的訊息,他不禁心中曦噓。
那個佝僂著背,懇請燕槐安留在村中的老人,在那個雪夜裡收留了娘親與莊行的老人,如今深埋於泥王之中了。
莊行望著門口,好像看到了老人的手縮在衣袖中,哆哆嗦嗦走來的模樣。
第一次來新家逛,也是村長帶著他和娘親來的。
他還記得那時候村長在院子裡放了一隻公雞,用來偵測吉凶,後來屋子建成後,那公雞村長就順應著送給了「燕大人」,莊行當時牙沒長齊,沒吃上雞肉,但喝了雞湯。
後來陸陸續續,村長還送過蜜餓果子過來,那一年,村長家無疑是村里最富裕的家庭。
莊行和老人說過的話不多,只記得出了事情,老人總是緊皺著眉頭,愁眉苦臉,生怕事情變得更壞,雖然怕,卻也總是硬著頭皮頂上去。
原本他並不打算把這壺酒送給村長,可直到村長死了,他才發覺老人原來幫過家裡許多。
而這些事情,在老人活著的時候,他竟然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
他不禁想,老人當真是一個很好的村長,
他長嘆一口氣,把白鼠抱起來,揉了揉。
次日,一家人一起去拜訪了村長家。
莊行將猴兒酒贈過去,並不說這酒有多麽珍貴,來歷有麽高深,只說是山上釀的好酒,喝了可以強身健體。
村長家的兒子招呼著,把酒收下,他想要讓莊行替他老爹做一個超度的法事,他說老爹生前最尊敬玄清觀的先生,要是有觀里的道士為老爹辦法事,他一定會很高興。
莊行答應了下來,他換上道衣,取來了長劍,村長兒子帶著莊行一家人去村長的墓地前燒了紙錢,點了香燭。
小妹在娘親的懷裡揉眼睛打哈欠,莊行拜了三拜,看著火屑順著黑煙隨風飄走,按照玄清觀的科儀,將自己的佩劍橫放在墓碑前,為村長頌念了超度的道經。
村長的大兒,將那猴兒酒倒了一碗到墓碑上,說老爹,祝姨的兒子來看你了,你在天有靈,喝了這碗酒路上慢走。
回去的路上,小妹握著莊行的食指蹦蹦跳跳地走著」
她一點都不關心剛才的法事,只問哥哥我們待會去哪裡玩?
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莊行在家中過了中秋,明月高掛,他們院子裡擺了一桌飯菜,有魚肉有雞肉,十分豐盛。
「哥哥,哥哥,月亮好圓啊。」
「是好圓。」
「哥哥,娥是不是在月亮上跳舞呢?」
「可能。」
「哥哥,我什麽時候能到月亮上去呢?」
「睡著了你就能上去了。」
「哥哥不能帶我飛到月亮上嗎?」
「我倒是想,但是你太胖了,我抱不動你。」
「哼,我才不胖呢!略略略!」
莊行捏著小妹的臉,給她拉出一個笑臉,她也伸出小手,把莊行的臉拉長。
在家中過完了中秋,休了一個小長假,莊行和芸苓準備回觀去了。
小妹依依不捨,她要是再大些,莊行倒是願意帶她上山玩玩,可她太小了,這麽小的孩子,根本離不了父母的照顧,更行不了遠路。
小妹不再和以前一樣淚眼汪汪,但還是在莊行耳邊說,哥哥你過年的時候早點回來陪我玩好不好?
莊行說好,而後拍拍她的背,把她還了回去,和家中人告別,與芸苓踏上了回觀的路。
猴兒酒贈給村長家的事情,他先前就和芸苓說過了,他說那酒是他們的共同財產,他把酒送出去了,將來一定用別的補償你。
回到清玄山下,已經是八月底。
莊行把烏送回了馬棚,烏進了棚子,就屁顛屁顛地往一匹小母馬那裡跑,那大概就是小翠,但小翠並不是翠色的馬,而是一匹白馬。
上山的路還是一樣,絲毫沒有變化,這條青石階上,有一些道人上山下山,穿著和他們同樣的道衣。
不再是陌生的路與陌生的人了,有些師兄師姐雖然不知道名字,但看著他們的裝束打扮,心裡便安寧了許多,好似有了歸屬。
踏過道門,二人先去七錄齋找老道人。
莊行將一襲疊好的道衣與放置在道衣上的黑色劍穗,擱在清虛子道長的身前。
正在喝茶老道人的神情一愣,呆呆地看著那束黑色劍穗。
「你們從哪裡找來的這劍穗?」
「是從皇宮中找到的。」
莊行將他查到的,關於宋玉師兄的事情,全部講給了老道人。
老道人安靜地聽著,布滿皺紋的手把那一束劍穗握在手中,眼中似有遺憾。
老道人另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放在了道衣的旁側,好像在邀那位師兄喝茶。
他回憶起一些陳年往事,多年以前,的確也有一位小童,坐在那個位置陪他喝茶。
那小童毛毛躁躁,坐沒有坐姿,東張西望,左看右看。
「呸呸呸,師父你泡的茶怎麽是苦的。「
「本來就苦嘛,一點都不好喝。」」
「不好喝你還喝了個乾淨,哎,怎麽茶葉你也吃。」
「說不定葉子是甜的呢,啊,還是好苦。」
那小童,也曾陪他去過宜都」
「師父宜都真好玩,你看那邊還有船呢!我第一次看到船!」
「這牆好高呀,師父你說是怎麽造出來的!」
「師父,我們怎麽住和尚的廟裡,我們不是道士嗎?和尚怎麽不趕我們走?」
如今不見小童,只剩下了這一襲道衣和一束劍穗。
老道人看向眼前的莊行,總覺得有些東西重疊起來,但又有很多不同。
「孩子,你覺得路上的風景可好。「
「稱不上好壞。」莊行說,「但很有趣。「」
老道人笑了:「你這位宋玉師兄,也說風景有趣,你將來莫不會也跟他一樣,悄悄下山吧?」
「怎麽會呢。」莊行理直氣壯,「我要下山,肯定不會悄悄的,我一定光明正大地下山。」
老道人笑容更盛,取出了兩塊糖,拿給了身前的兩人。
離開七錄齋的時候,莊行想到了那條蹦來蹦去的小鯉魚。
他倒不覺得那鯉魚從池塘里游出來,有什麽錯。
錯的不是游出池塘,錯的是小鯉魚一點準備都沒有就遊了出來。
鯉魚沒有雙足,無法行路。
然人沒有魚鰭,沒有羽翼,卻能浮於水面之上,翱翔於藍天之中。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他是一個人,並非無足之魚。
(少年篇其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