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物是人非

  僧人行過禮之後離開了小院,說待印禪主持回來後,再來通報,

  只剩下莊行和老道人在這院子裡,莊行進屋看,這屋子雖小,但樣樣齊全,灶房,柴房,廳堂,臥室什麽都有,還有一間雅致的書房,透過紙糊成的窗格,能看到裡面掛著水墨的山水書畫。

  「在宜都的時日,我們暫且住在這裡,你去把東西放好吧,趁著天沒黑,我們再出去買些東西回來。」老道人隨意選了一間臥室。

  「知道了,道長。」

  莊行便到另一間臥室去,這屋子有三間臥室,他選了靠近柴房的那間,一進屋,便看到一張貼著牆放著的床榻,被褥、枕頭都疊好放在床榻上。

  青磚鋪在地上,頭頂是青瓦和榆木做的房梁和屋頂,他將竹箱子放下來,從中取出銀兩,到院子裡去和老道人匯合。

  兩人從街巷的那扇門離開,雖然下了雪,但外面的人依然不少,這個時間點,正是下午的閒時,許多人坐在茶鋪里,飲茶閒聊,很有生活氣息。

  莊行跟著老道人穿街走巷,老道人對這一片街道相當熟悉,路途中,還遇到了一些熟人和他打招呼。

  「清虛子道長,好久沒見到您了。」

  「是有些日子沒來過了。」

  「家中老母過世前,還在念叨著您。」

  「李阿婆已經過世了麽?」」

  「前年辦的葬禮,請百馬寺的法師做了法事,便入王為安了「還請節哀,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一定為道長擺一桌酒席,當年若不是道長關照了我們許多,我們就淹死在渡河裡了」

  像這樣的對話,有不少」

  不只是白馬寺的主持,這些市井之間的百姓,也是道長的友人。

  「道長認識好多人。」莊行說。

  「以前還要多些。」老道人說。

  確實如此,在周圍走了一圈,莊行聽到了好幾人離世的訊息了。

  老道人還是健步如飛,許多舊友卻必須有人扶著才能走路了,還有些面孔,更是長辭於世了莊行不語,只是跟緊老道人,往北市去。

  宜都內執行坊市制度,交易貿易,多在東西南北,四市之內。

  莊行跟著老道人,來到了北市,北市周圍築牆,沿牆有街,走入口進入北市之後,莊行看見了許多的商販,沿著並字形的規劃賣著貨物。

  映入眼帘,最近的是果子行和穀米行,果子行只賣有干葡萄和大棗這兩種水果,穀米行賣的是粟米、稻米、糯米,紅豆、綠豆一類的干豆子,這裡也有賣的。

  再往前走,是菜子行,因為是下午了,所以新鮮的菜都賣的差不多了,但挨著菜子行的肉鋪,

  新鮮的河魚、掛起來的羊肉、豬肉,沒殺的雞鴨,都還能看得見。

  平日裡買肉的人不多,但快要過年了,只要家裡有餘錢的,還是想買些肉回去,做些臘肉香腸好生慶祝一頓,因此今天肉鋪的客人不少,

  除此之外,還有鐺釜行和凡器行,賣的是日雜用品,賣絲布、賣馬騾牲畜的,

  各式各樣的東西,琳琅滿目,看都不看過來。

  那屋子裡大多數的器具都是齊全的,炊具一類的都不缺,老道人沒有在這些店鋪停留,只是一直往前去,找到了一家賣紙的老店。

  莊行明白,清虛子道長這是要買些紙回去畫符。

  這店裡有很多樣式的紙,莊行認得的,只有白麻紙、黃麻紙和白藤紙,他聞到了藥草的味道,

  知道這些紙都是和玄清觀的紙一樣,浸泡過驅蟲的藥劑。

  他的手放在紙上撫摸了一下,這紙張堅韌厚實,只要不浸水,一定能儲存很久。

  賣紙的店家,是道長的舊識,那是一位很老的爺爺。

  店家給兩人倒了茶水,老道人乾脆就坐下來,和店家聊起了閒話。

  「就知道你要來。」老爺子身體還硬朗,聲音中氣十足,「我特地為你留了一批金花五色綾紙,本來這是官府要買去編撰戶籍的,除了我這兒,外面可就買不到這麽好的紙了。」

  「你都為我留紙了,不如乾脆送給我算了。」老道人玩笑道,「就當做做善事。」

  「那算了,不賣了,我留著燒給自己得了。」老爺子笑道。

  兩人之間沒那麽多的禮數,應當是許多年的舊友了」

  「你怎麽還帶了一個小道士過來,這孩子是你的孫兒?」老爺子看向莊行。

  「是觀里收的弟子,我帶他出來見見世面。」老道人說。

  「老先生好。」莊行給老爺子行禮。

  「小家夥長的倒是俊,我把孫女嫁給你怎麽樣?我家寶貝孫女可乖可漂亮了。」

  「矣,晚輩面前可不許胡說。」

  「你插什麽嘴,這不是你孫子你管什麽?」

  「這是我的徒弟,你沒聽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麽?」

  「切,一個老光棍還說這些,要我說,你當年還是應該和那位柳小姐..」」

  在這紙店裡待了一下午,老爺子招待莊行和道長到了家中去吃晚飯。

  離開北市前,老爺子去買了一壺酒,提著魚和雞。

  那家中的確是很熱鬧,兒孫滿堂,有足足五個調皮的小子和三個扎辮子的小妹妹,他們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歡聲笑語,老爺子的三個兒子,都和他住在一起,他們家很大,屋裡還擱著沒泡完的紙,一家人都是賣紙、做紙的。

  三個兒媳很賢惠,把一桌子菜做的舒舒服服,唯一遺憾的是,不見老爺子的老伴了。

  「虧了你前些年送來的藥,她的風濕倒是沒犯過了,走時無病無災,只是早晨起來,給我煮了一碗紅豆湯,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就再沒醒過來,你要是再早來一年,還能見到她一面。」

  「是該早些來的。」

  「下次來,你可能就看不到我這個老家夥嘍。」老爺子躺在搖搖椅上搖晃,抽了一口旱菸,「我沒什麽遺憾了,下去陪她也好,你呢?你還有什麽事想做的麽?」」

  「在山上修道修了幾十年,連個老婆都沒討到,你不覺得無趣嗎?」

  「無趣倒是不覺得無趣,不過,確實還有些想做的事情。「

  「隨你吧。」老爺子把旱菸放下,把小孫女抱到懷裡,問道:「你看這位哥哥怎麽樣?」

  小孫女才五六歲大,眨眨眼晴看了看莊行,卻是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到了爺爺的懷裡。

  老爺子大笑兩聲,把孫女放了下來。

  「大兒,再給我倒一杯酒!」

  這一晚,老道人和莊行一直在老爺子家待到了天黑。

  宜都的街道上,哪怕入夜了,也掛著紅燈籠,萬家燈火在風雪中搖曳。

  撐船的船夫,唱著古老的船謠,在嘎吱嘎吱的木頭響聲中,將小船開向溝渠的盡頭。

  回到屋中時,外面已萬籟寂靜。

  「好好歇息,明日我帶你去除妖。」老道人說。

  老道人囑咐莊行後,一個人到了書房去,透過窗格紙,能看到油燈的火光。

  莊行知道畫符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不敢發出大聲響,去柴房燒了熱水,洗漱過後,便回屋躺下。

  這是他在宜都的第一個晚上,已經見過許多人了。

  一日走了許多地方,多有疲憊。

  有清虛子道長在,他靜下心來,很快睡去了。

  老道人在書房握著筆,在紙上一筆一划地寫著,畫到了深夜才出來。

  他將那些符紙晾在案桌上,吹滅了油燈,

  來到柴房時,那炭火竟然還沒有熄滅,亮著微微的紅光,鍋里為他留了熱水。

  「善。」老道人微微一笑,這一夜,不覺得那麽冷了。

  次日,莊行佩戴好劍,來到了院子裡。

  那假山下的水池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像一面模糊不清的鏡子,倒映著陽光。

  他按照習慣,打了一套暖身訣,運轉真,熱了熱身子。

  清虛子道長從屋外走了進來,他去買了朝食,是煮的糯米紅豆密棗粽外加兩個煮雞蛋。

  「城外的渡河口,來了一群水鬼。」老道人把莊行的那份遞過來,「我們待會就出城去看看。」

  水鬼,又名水猴子,溺死鬼,其實並不是人溺死後變成的妖鬼,而是一種喜好在水下埋伏的群居妖物。

  它們會模仿孩童的呼救聲,若是被它們矇騙,跳入水中,便會被它們成群結隊地拉住手腳,溺死在河底。

  有時,走在河邊,一個不注意,水鬼也會拉著你的腳踝把你拉進水裡。

  「水鬼相關的知識,在學堂上習過了吧。」

  「習過了。」

  「可能自己應付。」

  「能。」

  「那此事,便交由你來處理。」

  「弟子明白。」

  吃過飯,兩人便往城外去。

  老道人似乎是買早飯時,就出去找過官府的人,有官差為他們領路。

  這官差,竟然還是一位熟人。

  當年就是這位領頭的官差在那個小山村里押走了村夫,靈慧師兄稱呼他為余捕頭,這些莊行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好像不記得自己了,只是一味地和老道人說明情況,也難怪,畢竟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比起當時來,莊行又變化了許多。

  「那水鬼,就是最近半月跑來的。「

  「失蹤人口有十來人了,一開始它們還不敢太過猖狂,但三天前,它們竟然當著我們的面推翻了一艘小舟,舟上的人無一倖存,連屍首都沒有尋到。」

  「一般的水鬼,我們倒也應付的過來,用葷腥之物,將其引誘出來,再拿弓箭射死就罷了。」

  「但是那水鬼之中,卻有一個會法的傢伙,每一回我們將其引誘而出,射箭之時,都有水浪揚起將箭防住。」

  「沒辦法,只好將榜貼在城牆上,卻也沒有能人可以將這些水鬼除掉或是趕走。「

  「本打算今日就將水鬼一事,託付給玄清觀,沒想到道長您居然來了。」

  余捕頭帶著兩人來到城外,從城門口往西面走了好一陣子,他們來到了一片被官差封鎖的渡口那水鬼青面獠牙,全身光禿禿的沒有毛髮,像是魚一樣身上有滑溜溜的黏液,有三隻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浮出了水面,十分猖狂。

  其中有一隻水鬼舉著一個發泡水的人頭揮舞,泡脹的眼球中鑽出了蛆蟲,頭皮被撕下來一塊,

  那人是死後也不得安息。

  「該死的水鬼!」余捕頭握緊了腰間的刀,「有本事上岸來啊!看我不把你頭砍下來當球踢!」

  那水鬼發出了嘲諷的叫喊聲,再將那頭顱當做皮球一樣丟出去再接回來,周圍有人放箭,可一看到有人拉弓,它就潛伏下去,等到弓箭射完了,又跑出來游來游去,看得人好生惱火。

  老道人握著拂塵,問道:「可看出來什麽了?」

  莊行此時,正聚於眼看向水下。

  水上那幾隻挑的水鬼看似猖狂,但是在渾濁不清的水下,他卻感知到了數個潛伏的陰影。

  「水上的這幾隻水鬼,不過是誘餌,是想把人引誘到水邊去。」莊行說,「應當是這幾日事情鬧大了,官差將渡口封住,這周圍的河邊見不到人了,它們找不到人獵食,才出此計策。」

  「可有對策了?」老道人又問。

  「一般的水鬼,絕對沒有這等智商。」莊行說,「是族群中有指揮,它們才能形成此番秩序,

  只消將那會法開智的水鬼斬首,官差再趁機射箭,剩餘的水鬼,便會被一網打盡了。」

  老道人說:「但以這番計策來看,那頭領的智力,與人無異,或許比常人還要更勝幾分,若是見不敵,它定然會帶領族群遁走,再去它處尋食,若不除,假以時日,必成禍患,你想怎麽把那頭領抓出來?」

  「頭領雖然聰明,但其餘的水鬼,就沒有那麽聰明。」莊行琢磨著,「我覺得可以從這些傢伙身上入手。」』」

  那領頭的水鬼,雖然很聰明,好像還會幾手水法,但它帶領的其它水鬼,可就不一定了。

  根據他學到的知識,水鬼可不是白尾豺那麽有秩序的妖物,它們平時是很散漫的,而且經常會內鬥,和自己人打起來。

  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這話是很有道理的。

  只要裡面有兩三個笨比,那它們就得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