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並未急於把池小池帶到下一個世界,而是把他帶到了一個空白的矩形空間裡。
他問:「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還能休息啊。」
061說:「第二個世界結束後,宿主可以選擇在世界和世界的交接過程中休息一段時間,調適心情,好從上一個世界裡走出。」
畢竟以往他帶過的宿主都和各個世界的渣男搭過感情戲,而每一次自殺脫出,雖然不會像強制脫出一樣造成實質的精神創傷,但自殺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強烈的精神衝擊。
池小池拿出自己的卡片點了點數。
他一邊點一邊問:「這段休息有時間限制嗎?」
「按照規定,長則不能超過十五天,短則……」
池小池把卡片往掌心一合,任它化成數據消失無形:「成了,走吧。」
061:「……」……短則點完一副牌。
池小池說:「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再呆一會兒我就雪盲了。」
061打了個響指。
一瞬之後,這僅僅十數平米的小房間動了。
摺疊成矩形的空間像是被拆開的紙箱,天花板揭開,雪白的牆面一層層一沓沓向四周延展開來,延入無限之中。
像是遊戲的資料包更新,場景由近及遠地拓開——
古典裝潢的咖啡廳,人頭攢動的遊樂場和商場,公園、健身房,一直到遙遠的雪山和楓葉林,各類設施可以說應有盡有。
唯有池小池雙腳站立的地方還是一塊雪白的地板,類似於遊戲的起始點。
四周人來人往,根本沒人能看到這片不存在任何一個維度中的空間。
061說:「你可以在這裡放鬆一下心情。」
池小池四下望著,貌似是感興趣的樣子:「這裡是不是哪裡都能去?」
061答:「只有是各條世界線里現時存在的地方,都能去。」
池小池問:「你去嗎?」
061說:「我很想陪你,但是在非任務空間裡,我的能量會被削弱到極低的程度,只能保存最基本的意識,就連語音和視覺系統也會被關閉。所以在宿主進行自我調節和放鬆時,系統一般會和宿主分離開,留在空間裡,等宿主回來。」
池小池站在人潮中,和無數人擦肩而過。
只要一腳,池小池就能跨入紅塵喧囂之中。
但他說:「不用了。我趕著回去。」
那個「趕」字,讓061莫名欣慰,卻又像是一根針,不輕不重地碰了他的心一下。
……又麻又疼,不大舒服。
他再次確認道:「真的不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說:「這樣節省我的時間,也節省你的時間。」
061沒再多問,抬手一揮,空間又以疾速向中心靠攏、翻折,重新摺疊成了一個十幾平米的白箱。
【系統編號061申請傳輸至下一世界】
【傳輸權限審查中】
【滴,審查已通過,可進行傳輸】
【世界隨機選擇生成中】
【滴,隨機完成,正在傳輸至世界線1983號】
池小池再睜開眼時,觀察了一下周邊情況,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大小,簡潔有力地:「干。」
061:「……???」
眼前的情景的確值得一干。
池小池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男廁隔間裡,隔間的門上、牆壁上都是烏黑的燎痕,一看就是躲在這兒抽菸的人隨手滅煙留下的。
除此之外,牆面上還有各式各樣的塗鴉,辦證,開鎖,同**友,某某愛某某某一輩子,某某某是大傻x。
……傻字還少寫了兩撇。
窗外天色昏暗,小陰風颳得很有節奏,從光線投入的方向來看,應該已是暮色四合的時分。
但池小池的關注點和061不一樣。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問:「這個原主多大年紀?」
世界線的全部信息還未傳入,只有基本資料可供查閱。061查了一下,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現在11歲。」
「他遇上攻略對象是幾歲?」
「遇見時11歲。正式在一起是19歲。」
池小池算了算這個八年抗戰一樣的時間差,隨後道:「六老師,你聽說過快刀斬亂麻嗎。」
061:「……」
池小池仿佛一個旅遊景點的推銷員,循循善誘道:「一刀下去,任務對象短暫又愉快的一生很快就結束了。我保證不會痛。」
061:「……」不吃,這個安利我不吃。
發現速戰速決一刀切的戰術安利不出去,池小池舉目四望,說:「早知道要在這兒呆七年,就不趕那麼急,先喝杯咖啡再過來。」
061寬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時間……」
061的話還沒說完,隔間外就傳來幸災樂禍的鼓譟以及自來水衝進洋鐵皮桶的聲音。
很快,門從外頭被踹了一腳。
一個得意洋洋的孩子聲音從外頭傳來:「你倒是罵呀?啞巴啦?不是牙尖嗎?」
池小池馬上從裡頭踹了一腳,判斷出廁所門應該是被拖把一類的東西從外面抵住了。
他高聲回道:「你去死吧。」
061:「……不先問問是什麼情況嗎?」
「有什麼好問的。」池小池把脖子左右活動兩下,發出咔咔兩聲輕響,「……這麼土味的校園暴力,玩了多少年都是這一套。」
隨後,他簡單估計了一下這具身體的情況。
原主像是練體育的,穿著一層深黑色緊身衣,四肢修長,腕線過襠,雙肘過腰,卻絕不算乾瘦,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雖說暫時看不到臉,但想來應該也不差。
池小池的嗆聲顯然激怒了外頭的人,更別提他的同伴看熱鬧不嫌事大,在外頭喔喔地起鬨。
那帶頭惹事的孩子轉身對其他人命令道:「接滿!桶給我接滿,我給他來個大的。」
池小池踏上馬桶,仰頭觀察著隔間的狀況。
隔間上頭和下頭都有幾十公分寬的空隙。就原主的身體素質,爬出去是沒問題的,但萬一外面的人有所準備,幾棍子就能把試圖越獄的人捅回來。
這時候061說:「我已經接收到世界線訊息了。馬上傳給你。」
「你才要稍等。」池小池把袖子往上卷了卷,「等我搞完他們再說。」
061:「……」
池小池蹲下身來向外查看,發現抵住廁所門的拖把是個光禿禿的杆兒,支撐在翹起來的廁所地磚一角。
片刻後,水聲停了。
裝滿水的桶子著實沉得很,在帶頭的指揮下,有兩個人扛起水桶,搖搖晃晃地朝這間小型囚牢走來。
水接得太滿,搬起來時有不少直接潑在地面上,濺起的水花撲到了池小池的腳面上。
帶頭的叫囂著:「倒下去!把他晾在這兒,看他還敢嘴硬?」
池小池從便池邊拿起一個塑料馬桶刷,側身站在緊貼門的地方,直著小腿蹲下身去。
那桶水連潑帶灑,舉到隔間附近時已經少了不少。
兩人合力把桶舉起,搖搖晃晃地去夠那一道隔間上方的縫隙。
池小池舔了舔嘴唇,等待時機。
在那隻鉛皮洋桶出現在隔間上方的一剎那,他迅速將緊握的馬桶刷遞出,對準抵緊廁所門的拖把杆兒,橫向一掃。
在木桿倒地瞬間,他飛快跳上馬桶,一手控住已經逐漸往下傾斜、但苦於找不到合適角度的鉛桶邊緣,同時朝前撲去,把自己掛在門板上,用身體慣性把已經敞開的門朝外狠狠撞去——
水桶被撞翻,其中一個人抓脫了手,水嘩啦一聲淋了這倆人一頭一臉。
池小池趴在門板上方,居高臨下,迅速確定了剛才發號施令的帶頭人。
他剛點上一支煙,還沒來得及放到嘴裡,就被池小池一馬桶刷摁上了臉。
061:「……」可以的,這個武器殺傷力為5,羞辱力和精神損害力為10000。
池小池目標明確,把人按翻了就是一頓抽,定位也及其精準,專挑著臉打。
帶頭的被這一通狂風暴雨給捶懵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大叫著:「你敢打我!」
池小池:啪啪啪。
他用行動證明,不僅敢,還敢多打幾巴掌。
等他衝出來才發現,這批小屁孩兒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比原主高不了多少,看起來是同級的,穿著和原主身上一樣的衣服,後背還有「濱州體校滑冰隊」的字樣。
池小池一邊冷靜地毆打他一邊分析周邊局勢。
廁所里加上原主一共有五個人,大體可歸結為現在正在揍人的、現在正在挨揍的、起鬨架秧子的小跟班、軟蛋,以及軟蛋+1。
估算完形勢後,池小池放心了。
他鬆開了帶頭的,從他身上爬起,將目光投向兩個**坐在地上的人,冷笑一聲。
061見過池小池這樣的眼神和笑法,他在演一個殺人犯的時候用過。
帶頭的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帶著哭腔嚷嚷道:「你們都愣著幹什麼?!干他!」
那幾人總算從突變的局勢中醒過神來。
地上的那兩個正昏頭鵝似的往起爬,池小池目光一凜,厲聲喝道:「坐下!」
他的聲音要比那剛挨過揍的帶頭人可怕得多,立時把他們剛剛聚攏起一點的鬥志打散得潰不成軍。
池小池轉過頭去,看向那帶頭的,微微一挑眉:「你不是吧,這就哭了?」
帶頭的抹了一把臉,帶著哭腔說:「老子哪兒哭了?」
池小池略帶輕蔑地吹了聲口哨。
這種靠欺負他人來搏存在感、實則根本扛不了事的熊孩子團體,池小池見得多了,往往是一個人做中心人物,負責發號施令,其他人給幫忙打下手,人湊得多了,好像就了不起了,可以橫行無忌了。
在池小池看來,這不過就是湊成一窩的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冒充自己是帶毒螯的蜜蜂。
果然,池小池輕描淡寫地點出他們帶頭的「哭了」,其他幾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帶上了懷疑和不安。
帶頭的臉上怎麼掛得住,抹著紅紅白白的臉,說:「冬歌,有本事你別走!今天我哥來隊裡,我叫我哥來收拾你!」
「別啊。」池小池靠著隔間門,抱臂而立,「光叫你哥怎麼夠,要不然把你爸媽一起叫過來,多個人多份力,好給你撐腰。」
061:「……」池小池這張嘴啊。
帶頭的看起來被池小池刺激得不輕,罵了句髒話,就從地上爬起,朝池小池衝去。
突地,從門口傳來一把悅耳的少年腔:「……你們在幹什麼?」
這幾人回頭望去,看到門口並肩而立的兩人,頓時嚇得立正站好。
「凡哥!」
「賀哥!!」
不得不說,這兩人來得非常及時。
再慢一步,帶頭的怕是又要挨揍了。
池小池把剛剛撿起的拖把杆豎放,拄在手心裡,沖兩個看起來比他大三四歲的少年點點頭。
他們的身份倒不難辨認。
二人身上披著的同色火紅外套上,都有著「省隊花滑隊」的標識。
而他們的身材,和在場幾個孩子都是同款,長腿長臂,像是用尺子一厘厘精確測量出來、嚴絲合度的藝術品。
被他們叫做「賀哥」的是個眉眼精緻得不似男生的少年,氣質冷得很。
看到滿地的水,他皺一皺眉,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大好的事情。
只是眼前的場景和氛圍有點怪異。
他第一個注意到那個拄著木棍的孩子。
原因無他,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站在那裡,任誰都會第一眼看見他。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破了一點,卻更襯得五官奪目,嘴唇、眼睛、鼻子,哪裡都生得極美,卻又和諧得驚人,哪裡都不會喧賓奪主。
不過,和他的外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小野馬似的氣質,從內而外都透著一股倔勁兒,一股不服輸的野心。
其他四個人在接觸到他們的目光時都躲躲閃閃,只有他敢坦然地直視回來。
在體校里,被抱團欺負的人不少見,眼前明顯又是一個霸凌現場。
但這局勢看起來,竟像是這漂亮孩子憑一己之力,四對一,把仇報回來了似的。
……而且他越看這漂亮孩子越眼熟。
站在他身邊、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輕聲對他說:「長生,你忘了?他就是教練說將來可以吸納到省隊去的那個孩子,剛才在場上穿藍色雲紋的那個。」
賀長生想起來了:「跳《unstoppable》的那個。」
池小池言簡意賅地答道:「是。」
他現在沒空研究世界線,只讓061告知了他一些關於原主的基本信息。
原主冬歌,現年11歲,是從一個一年有五個月被冰雪覆蓋的小縣城出來的,父母開了家滑冰場,從小他就在冰面上長大,甚至說不清楚,他是先學會跑步,還是先學會溜·冰的。
然而他的父母感情不好,時常大打出手。
在他們吵架時,小小的冬歌就把自己穿成一隻毛茸茸的糰子,背著手,在空曠的冰場上一圈圈滑著冰,閉著眼跟著大喇叭里放著的情歌旋轉。
不過,分歧嚴重、且對冬歌持放養態度的父母在一件事上極其統一。
——他們從不會說冬歌的好。
冬歌考試98分,一定會問丟掉的那2分是怎麼回事,最後的總結陳詞是,你怎麼這麼粗心。
冬歌跟同學打架,他們就會按著冬歌的頭給同學道歉,而不管是不是那個同學先把冬歌的鉛筆盒扔到窗外的。
冬歌怕打雷,他們卻嫌棄他膽小,沒有男子漢的樣子。後來,冬歌一個人聽多了,就不怕了。
在這樣的家教下,冬歌變得沉默寡言,但偏偏又爭強好勝。
他在小學裡就是舞蹈隊裡的領舞,由於喜歡滑冰,又渴望遠離父母,索性在畢業後放棄學業,考進了市里體校的花滑隊。
他在同齡人中技術一流,但他倔強又不懂變通的性格,始終不討喜。
這次帶頭欺負他的人叫薛一柏,從冬歌入學就看不上他,這回欺凌他的原因,是省隊花滑教練帶著幾個從濱州體校畢業的學生來做經驗交流。
冬歌和薛一柏是同一個教練,他獻寶似的把冬歌推了上去,叫他給省隊教練跳一個。
冬歌冷著一張臉上去了。
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經驗交流,省隊教練也並未對一個剛入校半年的小娃兒抱太大期望。
誰想到,才看了不到一分鐘,教練就從椅子上直起腰板來,直勾勾看著那在冰場上盡情舞蹈的孩子。
冰刀在冰面劃出極飽滿的圓弧,他跳躍時,刀片颳起細碎的冰花,白蝴蝶似的追逐著他的褲腳。
省隊教練看完整場,甚至沒問什麼關於他的事情,先開口道:「明年省隊招新,叫他來。」
不出意外的,他剛一離開冰場,就被以薛一柏為首的幾人鎖進了洗手間。
池小池只了解了前情提要以及結局。
冬歌在精神方面受到了創傷,進入精神科治療。
在冬日的一天,瘦得脫了相的冬歌被護工陪著出來散步,護工去打私人電話了,而渾渾噩噩的他注意到,醫院裡有個觀賞湖,湖面上結了冰。
……那冰實在很薄。
作為一個由系統認證過的b級難度的世界,池小池覺得這個劇情比起操蛋的a級,還是可以接受的。
與賀長生同行的人溫柔一笑,回頭對賀長生說:「看看,小酷哥。」
他的聲音很好聽。
就是他剛才發聲,成功阻止了這群人挨揍的可能性。
賀長生目光微冷地看著那幾個欺負人的孩子,一言不發。
那人走進逼仄又骯髒的廁所,態度很好地詢問:「你們剛才在幹什麼?是在玩遊戲嗎?」
這個台階給得及時,薛一柏們馬上點頭不迭。
他說:「以後不要玩這樣的遊戲了,聽到了嗎。」
說完,他按一按冬歌的肩膀,提高了聲音:「我認識冬歌,他是我以前的鄰居。你們要照顧好他,好嗎?」
薛一柏們吃驚地張大了嘴。
薛一柏結結巴巴地:「凡哥?……他,他從來沒說過……」
就連冬歌也露出了幾分詫異:「你……」
凡哥暖暖一笑,低頭對冬歌輕聲道:「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是我知道,你家是開冰場的,小時候你特別喜歡跟一隻小黃狗玩兒。」
池小池喉頭輕輕一哽。
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他心頭瀰漫開來。
他問:「六老師,六老師,這次的任務對象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
只有選擇「接收世界線」,池小池眼前的數據板上才會顯現出攻略對象的相關訊息。
061說過,任務對象是在冬歌11歲時出現。
而選在這個時候讓池小池代替冬歌,就證明那個任務對象極有可能在今天出現。
061:「……嗯?」
池小池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六老師,你剛才不是跑神了吧?」
061遲疑片刻,溫和道:「抱歉。」
賀長生又深深看了冬歌一眼,似乎不想在這裡多呆了。
他說:「婁哥,走吧。」
這兩個字在池小池心裡狠狠地開了一槍,震耳欲聾的回聲在他胸腔里迴蕩,沖得他的肋骨都隱隱作痛。
與此同時,061開口了。
他的口吻聽起來與往日不同,古怪得很:「……他就是本次任務對象。婁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