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完畢,池小池沒管狀如瘋魔的彈幕區,看了看時間:「哥,很晚了,進來睡吧。」
婁影:「我們約好值夜兩個小時一換班,現在還沒到換班的時間……」
池小池:「下一個值夜的是誰?」
婁影看向還在發愣的趙柔。
池小池單手扶著帳篷架,對趙柔說:「你的守夜時間提前半個小時,沒問題吧。」
話聽起來是商量,但語氣里沒有半點商量的意思。
他也不管趙柔的回答是什麼,一雙含著困意的桃花眼望向婁影,又瞥了一眼身後帳篷:「哥,進來吧。」
婁影被他眼神掃中時,心臟砰然一動,呼吸停止了一瞬。
等空氣重新流動,周遭景物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間多出了一點微光。
他應道:「嗯。」
進了帳篷後,婁影把帳篷帘子拉上。
注意到外面的趙柔,婁影開啟了與池小池的內部通信頻道,說:「這樣隨意命令她,是不是不大好?你帶隊伍,寬嚴相濟最好。對她太嚴格,她說不定會有叛逆情緒。」
池小池把婁影的睡袋擺出來,自顧自鋪好。
「有的人不服管,對這樣的人,是得寬嚴相濟。」池小池說,「可有的人,就得被人管著才能安心。」
婁影聞言,將剛拉上的帳篷重新掀開一條縫,向外看去。
果然,趙柔在火邊坐下時,神情比之剛才舒緩了許多。
她偷眼看向池小池所在的帳篷,心中已漸漸相信,有這個人在,她說不定真的能夠活下去,甚至,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與此同時,帳篷內的池小池垂下眼眸,說:「這種人沒有太強的主見,在極端環境下,被一個絕對強勢的人命令著,不僅不會反感,反倒會對他產生十倍百倍的依賴和信任。」
池小池把睡袋裡配套的枕頭拿出,拍打至鬆軟,長睫在汽燈照射下投下賞心悅目的光影:「我能給她的,只有這個安心了。」
婁影的一顆心被池小池說得發軟,揉揉他的頭髮,來到他的睡袋前,替他重新整理尚有餘溫的被褥。
兩個背對背蹲在一起的人,影子調兌在一起,和諧至極。
「再問一個問題?」
「問吧。」
「你為什麼要挑釁那些看客呢。」婁影道,「卡片的功效還能持續八個小時……」
池小池淡淡道:「異能只能夠瞞過人的肉眼,瞞不過機器。」
只需這一句提點,婁影便豁然開朗:「……明白了。我們的項圈能夠定位,那些機構的工作人員,早就知道我們離開a8區了。可他們為什麼不說呢?」
池小池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
婁影心念急轉,也跟著他笑了:「是啊。他們有內部消息,應該也早早買注了,買的是我們。……這樣一來,即使有內幕情況,他們也不會對其他玩家透露情況的。」
「但火燒起來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池小池說,「剛才,其他玩家大概都以為勝券在握,大批量買進了那兩個人的注,估計賠得不輕。」
婁影點頭:「對於這種異常情況,他們的反應肯定是異常激烈。機構的工作人員不能不處理這種躁動情緒,很快就會通過項圈上的定位,曝光我們的坐標。」
他們的坐標一旦暴·露,這些賠慘了的賭徒一定會不計代價地瘋狂加碼,發「懸賞令」,召集異能者們來殺他們。
萬一真有個別不怕死的跑來b3區,那就太麻煩了。
所以,池小池不僅主動解除了幻覺卡,還進行了公然嘲諷,簡直就像在說,我就在b3區,你們誰有膽子就來吧。
已經有兩個不知好歹的人身陷幻覺,被當場燒死,這樣一來,是個人都會懷疑,池小池他們轉移到b3區的營地,是不是另一個虛假的誘餌。
哪怕擁有內部消息的工作人員再爆料,說他們的的確確就在b3區,不是誘餌,賭徒們也不敢亂下注了,只能看著他們安穩睡覺,然後把自己活活氣死。
池小池掩著嘴,打了個挺秀氣的哈欠。
他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要讓他們明明知道我用的是空城計,也只能幹瞪眼,不敢過來。」
說著,他鑽進婁影鋪好的被窩裡,說:「……還有,明天早上我們早點起來,準備接客。」
婁影:「……嗯?」接什麼客?
「感謝他們的傳播吧。」池小池閉上眼,「現在大概所有的異能者都知道我們在b3區了,而且我們對誠心投靠的人都表現出了善意,還有充足的物資提供。所以,你猜,明天有多少人會來投奔我們?」
婁影提醒他:「投靠我們的人里,或許會混有『鲶魚』。」
池小池說:「我知道。」
婁影說:「一共有四條『鲶魚』,真叫人頭疼。」
池小池說:「不用頭疼。」
婁影想起池小池先前對於「鲶魚」數量問題的質疑:「你認為,混在異能者內部的『鲶魚』一共有三條,而不是四條?」
池小池說:「啊,那只是我自己的一個疑問而已。不重要。」
婁影:「不重要嗎?」
池小池:「管他三條還是四條,最後都是要死的。」
婁影:「但是,如果他們混進來,的確很難辦。」
池小池卻說:「不會混進來的。他們都會死,而且,根本不用我們親自動手。」
這下,婁影是真的聽不懂了:「什麼?」
池小池只回以一個聽不大出情緒的笑聲:「哈。」
婁影問:「又是你的計劃嗎?」
池小池仍是不正面作答:「做一個計劃,當然是要讓它面面俱到,發揮出最大的作用,不是嗎?」
婁影失笑:「你說吧,還有什麼,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
「……兩個女人。」池小池說。
「嗯?」
池小池有點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我剛才進了白安憶的……那個,就是浸入式的『那個』。在水下,我可以靠聲音確定,把白安憶推下水的……是兩個女人。」
婁影看他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是心虛自己剛才做的事情。
……知道怕了,很好。
婁影從睡袋裡支起半個身子來,故技重施,把手伸到他的額前,作勢要彈。
池小池忙憋了一口氣,閉眼蹙眉,等著疼痛到來。
疼痛久久未至,一股奇異的感覺卻襲上身來。
婁影將一張卡片融入池小池體內,微光一閃過後,他便俯身,輕輕把池小池的精神體從白安憶的身體中抱離。
婁影捧著他的臉,食指放在他眉尾的小痣上,疼惜地撫摸兩下,才在他剛才被彈的地方落下羽毛似的一記輕吻。
剛才還滿嘴策略計劃的人嘴唇動了動,紅意從臉頰出發,一直延伸到了脖子,耳朵,看著就叫人喜歡。
婁影拿額頭輕輕碰碰他的,溫聲道:「晚安。」
……
兩人倒是安穩睡下了,外面的機構則為著他們惹出的亂子燈火通明。
應急處理部內,所有部員都在會議室里集合齊了。
部長站在最前面,用觸屏筆在光屏上寫下一個個關鍵詞:「以我們目前的情報可知,在這支五人小隊裡,明確出現了預知未來、解除武器、隨機骰子、扭曲事物、瞬移、致幻、異空間存儲這七種異能。上面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強調問題性質很嚴重,要我們立即開會討論。」
有人提出意見:「那個魏十六不是有一個能隨機異能的骰子嗎,『致幻』或許是他安排的異能呢。」
「可能性不大。」部長眉頭深鎖,「魏十六做過測驗,他的隨機異能持續時間很短,一般不超過五分鐘。剛才的致幻術起碼持續了數個小時之久。此外,特製項圈能夠記錄異能者在使用異能時、體內的a類球蛋白增長數量……」
他指向屏幕上魏十六的名字:「根據數據顯示,他在這段時間內,a類球蛋白沒有暴增的跡象,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有動用異能。」
底下部員面面相覷,卻沒人敢相信那個同時在眾人心中冒出的答案。
部長繼續道:「……你們不要亂猜。剩下的人,體內的球蛋白數量,也都是正常的。」
一名部員驚詫道:「這怎麼可能?項圈提供的數據一向是再準確不過的。」
部長說:「所以說,目前有兩種可能——」
「第一,我們的項圈回收的數據有誤。調動異能的,確實是魏十六沒錯。」
說到這裡,部長略停頓了一下,聲音中難掩興奮:「……第二,我們發現了世界上第一個多異能者。」
即使早有猜想,在從部長口中聽到這個猜測時,部員們仍是不禁脊背發麻:「……那……到底是他們中的哪一個?」
部長在「白安憶」和「池秋雨」的名字上各畫了一個圈。
「前者擁有的異能是瞬移,但先前長期處於『未判明』狀態,確實比較可疑,而且,就在剛才,他還主動向我們進行了挑釁,好像是明明白白告知我們,他就是那個多異能者。」
「但是,他越這樣刻意表現,我就越懷疑,那個多能力者,其實是後者,池秋雨。」部長侃侃而談,「……在被關押在機構里進行『再教育』時,他的確有成功扭曲物品的記錄;而異空間裡的東西,也都是池秋雨動手取用的。因此,我合理懷疑,致幻也是池秋雨的能力之一。可在觀眾面前,他只明確地展現出了『異空間取物』的能力。所以,我大膽猜想,池秋雨是不想要在觀眾面前公然暴·露太多實力,才叫白安憶出面,代替他故意挑釁,誤導觀眾,讓觀眾以為,『致幻』才是白安憶擁有的能力,而『瞬移』則是魏十六隨機出的骰子能力。——要知道,觀眾是很好誤導的,他們能看到的東西總是有限。」
說話間,部長抬起指尖,在「池秋雨」的名字上反覆摩挲幾下,眼神中壓抑不住地多了幾分貪婪,仿佛在看一棵招財樹。
他的眼光當真不壞,從池秋雨出現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人不是凡品。
不枉費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這個人身上。
事態已然明了,部員繼續問道:「我們要怎麼處理?」
部長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當然是要池秋雨活著。只有他活著出來,我們才能研究他,才能叫他為我們所用。」
「沒錯……」另一名部員沉吟,「需要我們立即結束遊戲,把他帶出來呢?」
「不行。」部長斷然拒絕,「現在是在遊戲進行當中,有不少玩家把大量賭注押在他身上。要是他消失了,或是遊戲中止,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和麻煩,你知道嗎?」
「那就讓他繼續遊戲嗎?萬一他死了……我是說,畢竟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爆冷門的情況……」
「當然是要盡全力保護他的生命安全!」部長說,「只有活著的異能者,才有研究的價值。」
「那,安插·進去的『鲶魚』該怎麼辦?其他異能者暫且不說,攻擊性未必有那麼強,『鲶魚』就不一樣了。活命的名額只有三個,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殺掉池秋雨。『鲶魚』,會變成池秋雨的威脅的。」
部長把觸屏筆丟在會議桌上:「這次的『鲶魚』,一共有幾條?」
部員回答:「和以前一樣,都是三條。」
「我問你,十條、二十條單異能的『鲶魚』,抵得過一個擁有多異能的池秋雨嗎?」
反問過後,部長一揮手:「我的意見是,把情況上報,讓上面下令,命令啟動第二號應急方案,把那三條『鲶魚』全部處理掉。」
部員驚訝:「部長?」
「目前,我們要排除一切能夠威脅到池秋雨的危險因素。」部長正義凜然道,「……要盡全力保住池秋雨。」
「把我們的發現以及處理意見整理成報告,發送給上面。讓上面做決斷吧。」
這一天鬧出的事情太多,報告剛遞送上去,很快就有了反饋。
批覆只有兩個字。
「同意」。
看到這個結果,部長欣慰地笑了。
有部員再次提問:「那池秋雨他們締結的那個聯盟該怎麼處理?」
部長頭也不抬:「你以前沒見過異能者們締結各種各樣的聯盟嗎?最後哪次不是自相殘殺收場?能跟我們僵持對峙到最後,逼我們不得不注·射毒·藥結束比賽的都沒有。」
他說:「人這種東西哪,賤得很,是永遠學不會互相信任的。」
不到十分鐘,上面批覆的文件就遞送到了另一個「鲶魚」機構的負責人手中。
「……全殺了?」
讀到命令的秘書駭然:「老大,說殺就殺,為什麼啊?這些『鲶魚』都是很優秀的種子——」
「沒有給出理由,只說是一級機密,原因不能透露。」負責人面色難看道,「誰知道總部那邊是為了什麼。」
他們這裡,是「遊戲中心」,所有參加遊戲的異能者都會在吸入麻·醉劑後,集中送到這裡來。
此處遠離總部機關,只負責看管異能者,以及從各個分部機構里送來的「鲶魚」,對遊戲裡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不很了解。
秘書小心道:「可是……您押了很多錢在那條『鲶魚』身上……」
負責人抿起嘴,流露出一絲不甘心:「是啊,『那個人』明明是最有希望取勝的。」
秘書因為知道內部消息,對那條「鲶魚」同樣看好,為他足足賭上了半個身家。
現在要他打水漂,他怎麼捨得?
事關緊急,秘書心思轉得也不慢,不多時,眼前就是狠狠一亮:「老大,上頭讓我們用第二號應急方案,對嗎?」
他拿出一份文件,在負責人桌面上急急攤開。
「老大,我們跟三條『鲶魚』各自簽過契約,對吧?」
「他們的項圈構造和其他異能者看起來一模一樣,就算拿最精密的儀器掃描也看不出異常來,但是有一點不同……」
秘書在文件上標註的項圈橫截面構造圖上畫了個醒目的圈:「他們的項圈裡,存儲的不是毒·藥,而是葡萄糖。這就是我們跟他們的契約,保證在遊戲中,他們不會遭到外來力量的傷害。」
「打個比方。如果一群遊戲者結成聯盟,拒絕遵守遊戲規則,一旦被總部判定為『消極抵抗』,他們就會被集體從項圈裡注射毒·藥,只『隨機』留下三個人。這三個人,就是我們的『鲶魚』。」
「但是他們的腕錶背面,藏著另一個有·毒的隱蔽伸縮式針·頭。這就是我們偷偷備下的第二號應急預案,以防他們把『鲶魚』的秘密透露給其他人,或是應付其他突發情況。總部要我們啟動的,就是這個預案。可您知道的,那條『鲶魚』的能力……」
負責人明白了過來,走到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前,抬手扶住窗戶,自言自語:「是……那條『鲶魚』不怕毒。」
然而他對這個渾水摸魚的提議仍有些舉棋不定:「可總部要求,所有的『鲶魚』都得死。如果有一個沒有死——」
「哎呀,老大!」秘書生怕他反悔,積極勸說道,「『鲶魚』不死,是他自己的本事啊,關咱們什麼事兒。我們只要把『注·射成功』的報告提交上去,您就算是完成任務了。至於那什麼『機密』,誰知道重不重要呢。」
負責人凝視著窗內,半晌後微微點下了頭。
「好。」他說,「就這樣做。」
窗內,躺著101個正在遊戲中的異能者,
他們躺在棺材似的透明膠囊內,沐浴在淡藍色的光中,頭戴頭盔,靜靜呼吸,宛如浸在福馬林的活死人。
有些膠囊已經暗了下去,變成了一顆小小的死星。
有的則還在熠熠生輝,不知何時就會潰散成灰。
負責人拿起一隻操縱板,面無表情地按了下去。
三個膠囊,齊刷刷暗了下去。
但不消片刻,其中一個就又幽幽地亮了起來,光線明滅不定,就像一隻在黑暗中不斷眨動的巨大獨眼。
……
六個小時後。
飽睡一頓的池小池從睡袋裡醒來。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查看腕錶上的生存人員數字。
昨夜,在他睡後,共計五人死亡。
一男一女兩名異能者在m1區械鬥,一死一重傷,重傷的女人獨自掙扎了半夜,還是沒能熬過去。
另外,有兩個女人分別死在了d9區和q10區,一個男人死在e6區,死因均是不明,因此被認定是希望破滅,選擇自殺。
一夜之間,一口氣自殺了三個,這個數量本身就不大正常。
然而,在遊戲過程中絕望自殺的人不在少數,而且這幾人身上的賭注也不算多,更何況自殺發生在半夜,還在觀看直播的人數本就極少,甚至壓根兒沒人注意到他們是什麼時候死的。
池小池把手搭在了額頭上,默然不語。
對池小池來說,計劃是可以隨著情況變化而不斷變動的。
起先,他打算讓「鲶魚」來找他們。
而在應付趙柔的時候,池小池才漸感不妥。
要降服一個小女生,他已經需要花費不少的心思,如果「鲶魚」混在前來投靠的人當中,那要耗費的精力,怕是車載斗量,難以計數,萬一一不小心判斷失誤,極有可能毀去全局。
別說他自己的任務完不成,白安憶好容易尋回來的一條命,也會被玩掉。
因此,他對自己的計劃做出了調整。
他高調炫耀他的能力,他挑釁,他把婁影推到幕前,誘導所有人去相信,婁影是多異能者。
他要讓婁影成為讓機構精心保護的新「鲶魚」。
事態的發展,機構的決定,「鲶魚」的死亡……
一切都按照著他設想的軌道前進。
在他大張旗鼓地替婁影展現出多種異能後,那些人果然認定了,他的婁哥是獨一無二的多異能者。
按照規則,活下去的只能有三個人,因此占了先期優勢的「鲶魚」絕不會甘心淪為炮灰,一定會設法除掉婁哥。
但這樣一來,他們的意圖就和機構的需求產生了衝突。
對機構而言,為了保護這個珍貴的多異能者的安全,殺幾條「鲶魚」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樣一來,起碼目前,婁哥就是目前整個遊戲裡最安全的了。
池小池以利益綁架了整個機構,讓整個機構都站在了婁影背後,成為了他隱形的保護傘。
這樣想著,池小池側過臉來,看向依然安睡著的婁影。
他戴著那張面具,並製造出恐怖的傷疤,極力想讓自己顯得兇悍些。
然而,他睡著時的表情還是祥和異常,讓池小池忍不住微笑,也叫他忍不住想,婁影是一個多麼好的人。
而他池小池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是個明明知道會有人因為他的計劃死掉,還能因為婁影的親吻而沉沉睡了個好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