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清醒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下午。Google搜索
朦朧中似乎感覺到有人伸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像是在試探熱度,她的眼睫毛顫了顫,下意識的猜測,這隻手修長有力,是父親的嗎?還是兄長的?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不出意外並不是她父兄中的任何一個,但出乎意料的卻是這是比父兄更不可能出現的人。
那人站在床邊,微微俯下身子側著頭感受著邵循額頭的溫度,感覺到手底下的熱度雖然仍然有些高,但是已經比早晨的時候和緩多了,便輕輕鬆了口氣。
他轉過頭剛想收回手,卻冷不丁的突然發現這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醒了,頭頸陷在柔軟的枕頭裡,正靜靜地望著他。
他眼中泛出了欣喜的神色,輕聲道:「總算是醒了,姑娘,你真是打定主意要讓朕為你懸心。」
邵循的喉嚨有點乾澀,她緩慢的說:「陛下……是來看我的嗎?」
這很微妙,她見到他第一反應不是震驚也不是羞惱,甚至沒有像常人一般好歹問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或是「我房裡的人哪兒去了」,而是直接向他詢問「是不是來看我的」。
皇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是來看你的,就是迷路才走到你眼前。」
他這當然是帶著揶揄的反話,邵循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您迷路迷到女孩子的閨房裡麼?」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無奈道:「朕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還不是聽說有人病了,燒糊塗了在喚朕,這才來的。」
看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些,皇帝好笑道:「怎麼,不相信?朕這次可沒哄你。」
「我知道您沒說謊。」邵循眨了眨眼:「我夢到您了。」
這句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皇帝呼吸停頓的一下,下意識的向前靠了靠:「夢到朕什麼了?」
邵循看著他笑了:「我不記得了,只覺得肯定是夢見您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定了半晌,語氣沉穩到反而像是在克制著什麼:「姑娘,你知道這是在說什麼麼?」
邵循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悄悄伸出了一點指尖出去,她不回答皇帝的問題,「您來了多長時間了?」
皇帝也不追問,只是攥住她的指尖塞回了被子裡,「今早晨來的。」
「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要申正了。」
申正……
也就是他守著她快要四個時辰了。
邵循看著他,聲音十分輕:「累麼?」
「這才到哪裡,」皇帝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柔和的,他道:「放心吧,累不著朕。」
「您的朝政呢?您的公務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邵循仍有些發熱的臉頰:「自己還病著呢,做什麼掛心這些事——朕也不是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再說了,還有內閣呢,凡事都要朕寸步不離,那是白白用俸祿養著他們嗎?」
邵循的臉仍有些熱,但是皇帝的手卻是涼的,她不由自主的用側臉輕輕蹭了蹭那隻手。
皇帝的手掌就這麼貼著邵循,沒有挪開:「還難受麼?」
邵循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看著皇帝臉上掩不住的關心,又點了點頭。
「嘴裡發苦……我想喝水。」
皇帝便從高几上取來茶杯,倒了杯溫熱的白水,坐在床邊問道:「靠著朕行不行?」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便小心翼翼的扶邵循起來,讓她靠著自己懷裡,拿起杯子將水餵到她的唇邊,他的動作有些生疏,肯定是不常做這種事的,但是他的手抬的很穩,沒有搖晃。
「慢些,你覺得嘴裡發苦是因為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灌一口藥汁,用白水略沖沖就好了。」
邵循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我的丫鬟們呢?」
「自然在自己房裡。」
玉壺和璃珠其實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這種事又沒辦法聲張,只能自己憋在心裡,加上這人又是皇帝,被他的人拘在自己各自屋裡,想也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還要喝麼。」
邵循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將杯中的水喝盡了,這才示意夠了。
皇帝隨手將杯子放在一邊,胳膊環著邵循重新摸了摸她的額頭:「像是好些了,早晨柳心報上來的消息是你已經好多了,結果朕趕過來,額頭竟然還燙手。」
邵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您為什麼要來呢?」
皇帝有些不明白:「不是你生病了麼?」
「我生病……您就要來麼?」
「不然怎麼樣?」皇帝愛憐的點了點她的眉心:「留你一個小女孩兒自己在家裡孤零零的生病麼?」
他的語氣輕鬆,仿佛這是理所應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邵循知道不是這樣。
連父母家人都做不到,怎麼能要求旁人無微不至的關心?
邵循覺得眼眶發熱,可能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平時可以輕易隱藏的情緒此時卻這樣明顯。
皇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難過,便想搬過她的肩膀去看她的臉。
邵循躲避不過去,將頭抵在他的肩上隱藏已經發紅的雙眼。
這個動作十分親昵,皇帝愣了一下,接著撫著她的頭髮:「怎麼傷心起來了?別怕……有朕在這兒,你擔心什麼呢。」
他不說還好,這樣的安慰一出口,邵循極力克制的難過完全忍不住了,她咬著牙不出聲,眼淚卻流出來浸濕了皇帝的衣裳。
皇帝有點著急,但他一向能穩得住,沒有把這樣的慌張表現出來,而是摟著她溫柔又沉靜地安撫道:「別哭,是朕惹你傷心了?沒關係,朕又不逼迫你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進宮就不進,你要是想見朕,朕便出來看你,好不好?」
邵循不出聲,但是卻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平復了許久才直起身子。
皇帝將她臉上殘留的一點淚痕擦去,看她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似乎也快,一邊替她擦臉一邊好笑道:「瞧這小姑娘晴一陣雨一陣的,你平日裡也這樣愛哭麼?跟個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
邵循心道,自從她懂了一點事,不再是那個動輒哭鬧的孩童,她就沒有在家裡人面前流哪怕一滴淚,可是這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動輒招她掉眼淚,倒顯得分外嬌氣。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便低下頭直接道:「陛下,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說的相當鄭重,皇帝有些不解:「朕若能做到,便不止一件又怎麼樣呢?」
邵循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愁緒完全散去,眸光清澈明亮:「您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您。」
答應。
實在是被拒絕太多次了,皇帝竟一時反應過來她說的「答應」是指什麼。
可是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過後皇帝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神一凝,幾乎以為自己理解錯了,他開口道:「你說什麼?」
邵循鼓起了勇氣傾身上前,主動摟住了皇帝的頸項,讓他感覺一瞬間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她在他耳邊道:「陛下,您應允我一件事,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只要我有的。
包括軀體,包括情感,甚至也包括魂靈。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無保留的交託到您手上。
皇帝的身子繃得很緊,他一半的感情在興奮不已,另一半卻促使他無比冷靜的開口:」朕要答應什麼呢?」
邵循鬆開手,和皇帝面對面對視,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兩人就會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自己出奇的相似。
既興奮又克制。
「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歡我了,又或者喜歡上別人了,就放我離開吧。」
皇帝看著她鄭重又緩慢道:「朕不會。」
邵循搖了搖頭:「答應我。」
「朕可以答應,但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我……知道您此刻是真心說這話的。」邵循笑了笑:「……但是人的情感不會一成不變,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把我留在宮裡,我、我可能受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個承諾,朕答應。」皇帝鎮靜的看了邵循半晌,突然問出一個問題:「你此刻愛慕朕麼?」
邵循沒想到他在這時竟然會問這個,不自覺的有點臉紅,但是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想逃避,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實話實說道:「是。」
皇帝輕輕笑了:「不嫌棄朕有諸多拖累,也不嫌棄朕年紀大你許多麼?」
邵循連忙搖頭:「不會的。」
皇帝繼續道:「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這有多難,等到朕的年紀大了,你卻還年輕的時候,可能發現更配你的是那些意氣風發的的年輕人,而朕行將就木,背也挺不直了……」
他說到這裡自己都有些發堵,頓了一下才面不改色的繼續道:「皮膚漸漸爬上了皺紋,老得像個……腐爛的蘋果——那時候你還能說愛慕朕麼?」
「當然能!」邵循有些惱了:「誰都有老的時候,但是每個年紀都有其可愛之處,我既然說要一直陪著您,就絕不會變心。」
皇帝自嘲一笑:「你現在是這樣想的,真到了那時候,恐怕看都不想看朕一眼了。」
這樣的話在邵循耳朵里聽上去格外刺耳,她當真有些生氣了:「陛下,您不用說了,我絕不是那樣的人!」
皇帝看著她臉上帶著被看輕的惱意,過了一會兒,輕聲反問道:「那朕就是這樣的人麼?」
邵循怔住了。
皇帝見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就放緩了神情,溫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就一口咬定朕是呢?」
邵循只以為自己提了這樣的條件之後,皇帝要麼答應,要麼拒絕,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來一番反問,讓她幾乎張口結舌,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她磕絆道:「可、可是……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溫和卻冷靜的問:「朕跟你一樣是個凡人,還遠比你年長,你擔心朕移情別戀,說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那為什麼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變心呢?你既然可以保證,那朕為何不行?」
他看著邵循被說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裡,話中語氣分外認真:「你若是真的這樣不安,那個條件朕答應了,但是……你要先為自己的輕視,向朕道歉才行。」
邵循抓著他的衣襟,心中依舊沒有辦法全然放下擔憂,但是不得不說,這已經被皇帝的話消減了大半,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聽話了,她小聲道:「陛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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