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兩人一路走出金光寺後殿,來到了更為幽靜的後院中,這裡是多位寺中長老居所,僻靜清幽,下續林木花蟲為景,中引山間清泉為溪,上接薄霧天光為燈,與金碧輝煌的大殿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Google搜索

  到了最深處的一間房間前,那僧人斂目肅容,對著邵循做了個「請」的姿勢,竟連親自敲門打擾也不敢做。

  邵循見狀,便上前叩響門扉。

  裡面熟悉的聲音帶著不緊不慢的語調:「是誰?」

  邵循道:「是我。」

  聲音不可遏制的帶上了一絲愉悅:「進來吧。」

  邵循推門而入,將門合上後便朝里走去。

  這間屋子滿是檀香的味道,濃郁卻不刺鼻,裊裊的香菸從大廳中的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爐中緩緩升起。

  邵循繞過這尊古樸的器具,撩開門帘進了裡間。

  東次間中靠左盤膝坐於蒲團上的是一位年紀越麼七八十歲,老態龍鐘的僧人。

  這是金光寺的住持慧源大師,這些年他日益年長,只在一月一度的佛會上露面,等閒已經不再見客。

  能讓他掃榻相待的人自然不是常人。

  慧源大師的對面以相同姿勢坐著的便是當今聖上,寧熙帝無疑了。

  他微服出宮,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的常服,很是樸素,衣角繡了顏色稍深的翠竹,除此之外,只有袖口和腰帶上裝飾了相同的花紋;頭上沒有帶釵冠,長發全部放下來,只用了一根細髮帶將上半部分輕輕束起,他氣質本就內斂,這麼一打扮,一點看不出是手握天下的至尊,倒像是個在山野間遊玩的公子哥兒。

  邵循覺得有些新鮮,忍不住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皇帝的嘴角微微上翹,他看著邵循,沖她伸出一隻手:「到這兒來坐。」

  邵循知道現在不是宮裡那般講究,便簡單的行了個禮,跪坐在了皇帝身邊的蒲團上。

  慧源大師原本閉著的雙目微微睜開,以極輕柔的視線看了一眼邵循,微微一頓,便道:「這位女施主有禮了。」

  他雖是僧人,但是長須翩翩,面目慈祥又不失高深,這個樣子真的很能讓人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邵循平時不怎麼拜佛,說是信仰什麼也沒有,但是她對這些還是存著不小的敬畏之心的,當下恭恭敬敬的雙手合十,回禮道:「大師有禮。」

  皇帝看著這兩人打完了招呼,這才與慧源道:「這次朕來這裡,除了邀您進宮給太后診治,也是想讓您替這孩子瞧瞧,看有沒有什麼不足之處。」

  邵循之所以看見皇帝在此一點驚訝也沒有,自然是提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這倒不是有人跟她透露過皇帝的行蹤,而是兩天前太后曾召她進宮,又在寧壽宮見到了「恰好」也在的皇帝。

  太后當時問她有沒有空,在宮裡多住兩天。邵循當然是婉拒了,用的理由就是今天要來陪著外祖母來金光寺禮佛,接著太后就隨口提起了前些天皇帝還說過要請慧源大師進宮的事。

  邵循聽了,下意識抬頭就看向了坐在一旁聽她們閒聊的皇帝。

  她當時就有了微妙的預感,恐怕對方也猜到了。

  兩人雖沒有明說,但對今天這次見面彼此都有了一點心知肚明的感覺。

  但繞是如此,邵循之前也不知道皇帝還有讓慧源給她瞧病的計劃,她略帶訝異的看了他一眼,接著就感覺自己放於膝側的手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當即轉頭去看慧源去了。

  慧源雖一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所謂人老成精,心裡自然也有著十二分的精明,皇帝和邵循之間的情景他全看在眼裡,就算見到邵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也絕不會像有些沒腦子的人一般問皇帝這是不是他的公主。

  也幸好沒問,要不然皇帝翻不翻臉還是兩說。

  慧源請邵循將手放在案枕上,一邊把脈,一邊觀察其面色,把完脈又問了她幾個問題,這才跟皇帝說:「陛下放心,這位小姐身體康健,只是年輕人愛食生冷,不知保養,總有些虛寒之症,這都是常事。」

  皇帝凝重道:「可需要開幾服藥調理調理?」

  「很是不必,」慧源搖頭:「是藥三分毒,小姐身子很好,平日裡節制飲食,加上食補就是了。」

  皇帝這才放了心,臉上送了許多:「多謝大師了。」

  邵循收回手腕,也道謝道:「有勞大師費心。」

  慧源搖頭示意不必,又問道:「不知陛下與小姐是繼續聽貧僧講經呢,還是四處去轉轉,光明山雖然人來人往,但是後山是本寺私有,風光秀麗更盛前山,您二位之前可能來過,但是結伴同遊恐怕是第一次吧?」

  皇帝不得不感嘆這老和尚人老成精,嘴上卻相當平淡道:「大師今日本要給信眾講經,朕耽誤了你不少時間本屬不該,如何能再耽擱呢?」

  慧源微微一笑,隨即起身送二位出了門。

  光明山後山雖說名義上是金光寺的私產,但其實要是什麼達官貴人想要進來遊玩也不會將人拒之門外,至少邵循就來過兩次。

  她原本擔心和皇帝走在一起會被旁人看見,但是到了才知道,今天是金光寺的講經日,就算是有什麼高門到這兒,此時也大多在後殿聽講,並沒有人像他們一樣,有閒心在後山閒逛。

  不、應該說有閒心的只有皇帝一個。

  現在天氣多少有些轉涼,已經入秋了,後山種著大片的楓樹,雖然還不到觀賞的最佳時節,但是原本的綠葉已經有了紅意,讓人看了覺得分外有趣味。

  「陛下身邊的人呢?」

  就算是微服出巡,皇帝明面上也該跟了幾個人伺候才是,更別提暗地裡喬裝的侍衛了。

  皇帝輕笑:「管他們做什麼,他們自有去處。」

  他帶著邵循走過一棵棵參天的樹木,邊走邊道:「這山裡的樹都是前朝時候就有的,一直到今天還在,可見世事遷移,王朝也易變呢。」

  邵循生在大周長在大周,自她記事起便已經身處這個盛世,對這個國家有著深刻的歸屬管,因此對這些感觸不深,甚至不願意去想這個國家將來也可能滅亡的事,她道:「大周自然能千秋萬代,陛下何必作此悲觀之言。」

  這話自朝臣口中說出,皇帝肯定一笑而過就罷了,可是聽到邵循隱藏的不悅,似乎是在責怪他說了不吉利的話,他反而覺得心裡高興的緊。

  一塊岩石有些高,皇帝先登上去,接著自然的伸手將邵循拉上來。

  可在邵循成功到了他身邊之後,那隻握著她的手卻沒有順勢鬆開。

  邵循怔了怔,隨即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出來,但是沒有成功,皇帝很有分寸,手勁兒使得並不大,遠不到攥痛她的地步,但是卻恰恰好好讓她掙脫不開。

  皇帝見她也並不是下死力氣要掙開的樣子,從眼底里泛出一抹笑來,「走吧,咱們繼續往上走。」

  被人拉著手卻是是省力一些的的,但是邵循心裡卻有些慌。

  因為她發現一件事,皇帝對她的態度一次比一次親密,前幾次兩人相處還生疏得緊,這不過幾次下來,他來拉自己的手,都是非常自然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這樣微弱的掙扎和拒絕,跟默認有什麼區別?

  她心中的忐忑與不安很輕易的被皇帝感知到了,他帶著邵循離開小路,站在一棵巨大的楓樹底下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邵循低著頭不做聲,只聽他輕聲道:「你不高興,是怪朕唐突嗎?」

  他嘴上這樣問,但是手上卻沒有一點放鬆,仍然牢牢的握著邵循的手。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搖了搖頭。

  她不是怪皇帝唐突,而恰恰正是這份「不怪」才讓她心生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明了了緣由,皇帝輕輕撒了手。

  邵循的手動了動,這才開口:「陛下,你說過不強求的。」

  皇帝道:「朕強求了麼?」

  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從不逼她做任何事,但是……怎麼說呢,似乎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逼迫,眼前這個人,他站在自己面前,就讓人心生動搖。

  而這種動搖,讓她忍不住有些恐懼。

  皇帝能看出她的憂愁,但是卻不知如何幫她排解,他試探的伸手碰了碰邵循的肩膀,見她只是輕輕顫抖,但沒有躲開,就將她攬了過來。」別擔心,有朕在呢。」

  可是你就是我擔心的源頭啊。

  但是他的聲音太溫柔也太沉穩了,邵循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幾乎能感覺到心臟一再偏移,正在掙扎著想要靠近眼前的男人。

  但是不行。

  靠著皇帝的肩膀,邵循輕聲道:「陛下,別再靠近了。」

  這已經太近了,完全失去了男女之間應有的安全距離,再進一步,邵循都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景象。

  皇帝摸了摸她柔順的黑髮,都能感覺到這姑娘下意識的蹭了蹭自己的手,他嘆道:「你喜歡朕,是不是?」

  這或許就是皇帝的天賦,他的疑問總能像是肯定一般。

  邵循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放鬆了下來,她並不是沒有感覺的死物,自然能感覺到皇帝的感情是真摯的,但是越是這樣她越是擔憂,至於擔憂什麼,她心裡清楚,卻無法表達出來,她感覺自己受不起這樣的喜愛,也沒本事留住它。

  但是皇帝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他的手掌溫和有力,充斥著邵循所缺失的安全感,像是帶著惑人的力量,讓她原本堅定的信念漸漸鬆動起來。

  她知道這樣不行,但是卻沒力氣反抗這樣溫柔不帶絲毫強勢的進攻。

  邵循最終張了張嘴:「我其……」

  「咱們到前面看看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邵循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一下子推開了皇帝,都沒敢跟他對視,就拉著人藏在了這棵樹後面。

  就好像做賊心虛似的,邵循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因此身後男人的一聲嘆息聽在她耳中就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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