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源已經做好了準備,連腹稿都引經據典過了幾遍,就等著皇帝說話時反駁了。記住本站域名
但是他沒想到皇帝居然還能再忍,他能將小皇子交給程敬銘教導,又專門在兩儀殿收拾房間安置他,加上程敬銘透露出來的三言兩語,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幾乎可以算得上明示了,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就是不開口。
賀清源眼睜睜的看著眾臣從警惕皇帝以愛立儲到漸漸放鬆下來,過了一段時間,包括他本人居然都開始習慣在兩儀殿見到七皇子那小小的身影了。
這讓他有些糾結,但是對其他人來說,卻是了解這位生在深宮、剛剛被皇帝放出來的小皇子的好機會。
如此過了幾天,一次日常議事之後,兩儀殿內留了數個大臣,文武兩班都有,皇帝平時該叫他們散了的,但是這次他卻率先起身,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輕描淡寫的開口道:「眾卿若無事,不如陪朕去偏殿看看?」
賀清源渾身一震,和幾個同僚對視一眼,意識到自己等待的事要到了。
皇帝帶著這些人去了偏殿,好幾個臣工往哪裡一站,把門都堵得嚴嚴實實。
趙言樞正在朗讀的聲音停下來,站起來被老師牽著到了了案前:「兒臣給父皇請安。」
他沒有畏懼的看向這些平時喜歡找各種理由往這裡窺視的長輩們,同樣認真的拱手道:「各位大人好——」
眾人連忙擺手:「當不起當不起,殿下太客氣了。」
但是趙言樞打招呼是為了全自己的禮節,跟別人受不受得起沒關係,因此他沒有理會這些謙辭,認認真真的行完了禮。
皇帝將他叫到身前來,摸摸他的腦門,沒進正題,而是先把英國公點了出來,問兒子:「阿樞,還記得這是誰麼?」
趙言樞歪了歪小腦袋,看向父皇身邊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思索了片刻,非常肯定的答道:「是外祖父。」
英國公驚喜交加,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外孫,但是上一次還是他兩歲出頭的時候,被皇帝抱在懷裡,正巧被召進宮議事的邵震虞撞上,那一次這孩子靈動又精神的雙眼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去之後細細回味,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但是那時候七皇子還太小了,路都走不利索,現在能一眼認出他說明他們祖孫必定是有緣分的!
但是皇帝肯定不這麼想,他解釋道:「這孩子記事早,再小一些時候的事其實也能記住,他必定是還記得上一次見你時的情景。」
英國公聽不進這話,滿眼裡只有這個外孫,連皇帝都快要看不見了。
這次也不全是處於功利的原因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幾年過去,英國公的孫輩居然還是只有這位不姓邵的小皇子,家裡一個孩子都沒有。
大兒媳沈氏當年生了個女孩子,結果不幸沒能養活,現在好不容易又懷上,正在小心翼翼的養胎。
次子邵輝今年剛剛和他妹夫一同中了進士,將將吊在了二甲的尾巴上,現在已經外放為官,新婚不過一年的妻子卻留在了京里,就他那個老實的生不出納妾心思的人,夫妻又分居,眼看著一年半載的也不會有喜信了。
邵纓倒是剛剛新婚,時間太短也沒有孩子;至於邵瓊,那夫妻兩個更是一言難盡,好一陣歹一陣的,相處起來沒一點夫妻的樣子,至今子嗣還是沒影的事。
但其實邵震虞有些犯愁不假,其實也不太急,畢竟有了這一個外孫,十個孫子他也不換。
皇帝讓趙言樞坐下,問一旁的程敬銘道:「程老,這孩子可還聽話?」
程敬銘都不用吹噓,直接實話實說道:「殿下極聰慧,有過目不忘之能,一點就通,難得的是也喜歡讀書,又能自律,確實是難得的良材美質。」
說著將趙言樞現正讀的書雙手捧給皇帝。
「殿下太過年幼,若是習字易傷筋骨,因此臣只帶著他認字讀書,現在字已經幾乎認全,但不曾動用紙筆。
這個也是他的經驗之談。
程敬銘小時候家裡沒有經驗,發現他聰明學的快之後也早早的教他讀書寫字,卻不知道他的學習能力遠超一般孩童。
平常的孩子這麼大,就算開始寫字也不過就是每天隨手塗幾個大字算完,根本不礙什麼事,但是他學的快,寫字的速度和水平與平時進學年齡孩子不少反多,小孩子筋骨軟還沒定型,等家人從高興得意中發現不對,他的手指已經傷到了。
如今一大把年紀,雙手的指關節處還是能看出些許畸形的影子。
皇帝將書翻開隨意指了一頁:「『所惡於上,勿以使下』前面一句是什麼。」
背誦對於如今的趙言樞來說就是初級難度,根本不需要思考:「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皇帝「嗯」了一聲,接著又抽出幾個句子,趙言樞同樣流利的答了出來。
皇帝點點頭,拿著書看向眾位臣工。
賀清源想了想,出列微微俯身,和藹的問道:「小殿下,您能不能說一說方才第一句話作何解釋?」
趙言樞想了想,覺得也不算難,便道:「上位之人孝敬父母,百姓就會孝敬父母;上位之人尊敬兄長,百姓也會尊敬兄長;上位之人憐憫弱小,百姓就會講信義,所以君子是可以起到引導、規範的作用的。」
賀清源頓了頓,問道:「『上』指得是什麼?」
方才趙言樞已經將它解釋為「上位之人」,賀清源是在考他知不知道這具體代表了什麼。
這個老師沒講過,但是趙言樞的目光掃過所有目光炯炯盯著自己的大人,開口道:「應該,就是指在這裡的所有人?」
賀清源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想,怪不得程敬銘讚不絕口,這孩子連反應居然也這麼快,要知道他才剛剛滿三歲啊。
他的曾孫就是這個年紀,現在還日日長在奶娘懷裡,除了吃奶什麼也不知道。
皇帝輕笑了一下,終於問道:「諸位……覺得此子如何?」
御林苑
啪
一聲鈍響,箭矢狠狠扎進了紅心中,只是位置稍微偏了。
邵循「啊」了一聲,轉頭苦笑道:「這麼長時間不動,都要荒廢了。」
「這已經很好了,」趙若桐安慰道:「我的箭離靶心十萬八千里呢。」
邵循這陣子過的特別閒適。
別看人人都夸趙言樞好帶,邵循也覺得自己的兒子乖巧,但其實再乖巧那也是個小孩子,在身邊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分出一隻眼睛去盯他,無形中其實也占了不少精力。
一旦他去了兩儀殿讀書,邵循才覺出少看一個孩子的好處,太后那邊,老太太又疼孫女,抽空就要把趙若棠抱過去。
這樣一來,邵循把孩子往寧壽宮一放,時間就空出了不少,自從懷上女兒到現在幾乎荒廢的愛好也有時間撿起來了。
邵循手把手的教趙若桐把箭射到靶子上,然後兩個人就去騎馬散心。
邵循騎著皇帝送的御馬逐日,趙若桐騎著的則是另一匹雪白的小母馬,兩人也不騎快了,慢慢小跑著聊天。
其實現在邵循想再跟趙若桐提提她的婚事,但是上次她說了一回就有些犯怵了。
倒不是趙若桐有多反對成親,而是她聽到要給她相看夫婿第一反應就是問邵循「這家裡是文臣還是武將,能幫到你麼」,或是「他是做什麼的,跟幾個皇兄有沒有聯繫?」
這可不就把邵循驚出一身冷汗,別說她現在還不到需要聯姻拉攏人的時候,就算她需要,也不可能把好朋友當作籌碼,那她成了什麼人了。
結果這話她跟趙若桐一說,本來還很積極的她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倒是也跟聽話,但是卻一點自己的想法偏好也沒有,說是全憑她父皇做主,嫁誰都行。
這下邵循還敢說什麼,當即不再提這事,只是催著皇帝留意適齡的青年,找到機會就讓趙若桐去看看,或者隔三差五讓她出宮去參加旁人辦得聚會,挑才俊多的去,期待她能動動心思。
不能說這個,邵循自然就想到了這頓時間最值得發愁的事。
趙若桐先開口道:「阿樞那邊,父皇是不是終於要有動作了?」
邵循也不意外她知道這個,畢竟皇帝如今想立小兒子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前朝後宮都傳遍了。
就連德妃,雖然早料到八成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真到了,還是有些不甘心,對著她的語氣又酸又沖,偏偏還得忍著不敢真得罪她,真是彆扭極了。
邵循道:「應該是。」
趙若桐觀察著她的臉色,問:「這是好事啊,你怎麼似乎有心事?」
邵循沉默了一會,還是對著她說了實話:「我知道這算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但是……這話我都不敢跟陛下說,要不然總覺得是辜負他這殫精竭慮的一番苦心——我真的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阿樞當不了太子?這不可能,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陛下有要做還做不成的事呢。」趙若桐疑惑道。
「不是這個,」邵循搖搖頭:「我是覺得阿樞還太小了,這也未免太急了,他才丁點兒大,即使確實聰明,但其實品行和能力遠遠不曾定性,我是他的親娘,都沒有辦法確定他真的能擔得起這個重任,對於孩子來說,也是無窮的壓力,他……承受的住麼?」
「其實我也只是這麼一說,木已成舟,我知道這種事是沒有退路的,這個時候再來擔心反悔未免太遲了,只是……」她無奈的笑了一下:「你就當這是做娘的杞人憂天,總是先想到壞處吧。」
擔心和反悔是兩碼事,她只能和皇帝站在一起共同進退,為了孩子,她也別無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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