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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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裙子的錢我很難向我媽開口,因為這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都算是無理的要求,而且搞不好會讓她產生疑心。

  我的目光轉向了抽屜里的那個儲存罐,裡面是我攢了三年的零用錢。

  生日那天傅雨希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動,之後才想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送給過傅雨希什麼禮物,以前他每年都吵著要,後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吵也沒什麼用,於是乾脆不跟我開口了。

  所以我今年想送一件他會喜歡的禮物給他,哪怕多花點錢也無所謂。但是現在……

  算了傅雨希也不差再等一年了。我把錢取出來就出發去了商場。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像個真正意義上的女生一樣在商場選衣服了,從初中以後,基本就是拿著我媽定期給的零用錢去打折區買幾件相似的淺色套頭衫和牛仔褲。因為我很瘦,所以衣服基本可以不試,直接拿起均碼號就付錢,反正不用擔心穿不下的問題,如果太肥大,幾年以後還可以再穿。不時尚的衣服也就不存在什麼過時的問題,反正在學校都是穿著校服,周末也沒有可以一起出去玩的朋友,最多就是去傅雨希家轉轉,買那麼多衣服也沒什麼用處。

  我總是一個人這樣買衣服,然後匆匆離開,因為我怕我會回憶起小時候。

  那時候的我也是走在商場明亮的走廊上,爸爸和媽媽一邊一個牽著我的手,像盪鞦韆一樣把我晃起來,我的嘴裡總是含著棒棒糖之類的東西,心裡想著馬上要去買新裙子了開心地一個勁兒地笑。周末和爸媽一起去買裙子是我每星期最期待的事情,我喜歡穿著布滿圓點和蝴蝶結的蓬蓬裙,聽旁邊的店員讚美我漂亮得像個小公主。那時候我的衣櫃裡總是堆滿了漂亮的裙子,它們有各種鮮亮的顏色和款式,下面擺著好多用來搭配的小圓皮鞋和蕾絲襪子。當年傅雨希還被我和蘇夢柯騙進家裡,在我們的脅迫下屈辱地換上了紗蓬裙,被我們拍下了照片在街坊鄰居中傳閱,照片流傳到他爸那裡後,他便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揍了一頓,以至於他以後來我家都離那個衣櫃遠遠的。直到初中的一天他無意中打開我的衣櫃,看見裡面空空蕩蕩只有幾件像掛著幾個變灰白的屍體那樣晃蕩的套頭衫垂在那裡,便驚訝地叫道:「你這裡面怎麼好像被盜墓了一樣。」

  這是我從初中開始第一次來商場買裙子,所以我挑選裙子的水準依然局限在小學界的權威地位,而十八歲的女生中流行著什麼樣的款式、顏色,我都一無所知。

  我走進一個看起來人比較多的地方,店員打量了我一眼,估計看我不像會買的人,沒理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其實對我來說這是好事,她要是對我熱情我反而不知道怎麼辦。我拿了一件不太顯眼但是挺精緻的白色連衣裙默默走進更衣間換上,然後找了面周圍沒什麼人的鏡子。

  這個時候,如果按照邏輯我應該產生「這是我嗎」或者「我簡直不認識自己了」的感受,但是我完全沒有類似想法。以前穿著套頭衫和牛仔褲的時候,還可以騙自己說是因為穿著低調的衣服才顯得整個人不顯眼。而現在重新換上裙子,就像在實驗裡控制好變量一樣,我不得不承認真正變得不顯眼的其實正是我本人,根本不關衣服的事。可能是我一直對小時候自己穿著裙子的樣子印象太深刻了,甚至隨著時間增加了一些修飾的部分,所以無論是現在平淡無奇的臉還是簡單沒有色彩的裙子,都顯得比曾經遜色了很多。

  「你眼光真不錯。」店員走過來客套地稱讚了幾句,畢竟生意還是要做的。

  我說過我分不清玩笑、真話和謊言,而此時為了趕緊完成任務離開這裡,我自願地把它當成真話:「那請幫我包起來吧。」

  「蠻好的,挺配你。」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謝謝。」我以為是又一個沒事做的店員,回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是蘇夢柯。

  怎麼會在這裡遇見,真是尷尬。

  我故意在更衣間裡待了好久,以為她絕對離開了才敢出來,結果她還站在那裡等我。

  事情不知為什麼會演變成我和蘇夢柯坐在路邊的小店裡一起喝東西。話不投機半句多大概就是指現在的景象吧,我們兩個為了避免尷尬的場面,乾脆都選擇一言不發,結果氣氛更加尷尬了。

  「這個給你,」蘇夢柯用勺子把自己飲料上面帶糖的檸檬片給了我,「我記得你特別喜歡這個。」

  「謝謝。」我說著心裡一酸,初中的時候我們常常來這家店吃冰,蘇夢柯也總是把她那份裡面我喜歡吃的東西這樣挑出來給我。

  「有這麼好吃麼?」她看著我把檸檬片一口放進嘴裡,不舒服地捂住嘴巴,「我覺得即使放了糖還是太酸了。」

  「我喜歡這個味道。」我放下勺子,低頭攪拌著自己的奶茶。

  「從那之後,我們就沒說過話了吧。」

  我愣了一下,繼續攪拌著奶茶:「大概。」

  「在學校里也沒怎麼見到,」她露出淡淡的笑意,「你不像以前那麼愛出風頭了。」

  「是麼。」這是寒暄還是諷刺,我也懶得去判斷,只管把蛋糕往嘴裡送。

  她嘴角勾起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傅雨希把你看的還真嚴啊,就這麼怕你被人盯上。」

  「咳,」我差點被噎到,「你在胡說什麼?」

  「你們不是在交往麼?」她像是理所當然地看著我。

  「當然不是!」誰知道她是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的,居然一見面就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而她的表情居然比我還驚訝:「可是……」

  「可是什麼?」

  「沒什麼。」她依然笑的不明意味,低下頭繼續吃東西。

  蘇夢柯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比肖揚,比大於,甚至比傅雨希都要好,就是那種小時候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給娃娃梳頭,約好長大給對方當伴娘的親密關係。肖揚他們都搬走的時候,她哭著拉著我說,陳簡佳你發誓,你絕對不會搬走,就算搬走了我們也是最好的朋友。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說,我發誓。

  可是初中的某天傍晚,沒有任何徵兆地,我像平常一樣在學校門口等她一起回家,而她走到我面前冷冷地看著我說:「陳簡佳,從今天開始,我和你不再是朋友。」

  而不久之後,她也從院子裡搬走了。高中我們依然在一個學校,但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即使在走廊上遇見也不會打招呼。我時常想,如果那個時候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說了誓言,現在會不會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陳簡佳,」她優雅地用手托起下巴,認真地看著我。「我們還還可能像從前一樣麼?」

  「像從前一樣?」我有些迷茫。

  「你願意再和我做朋友麼?」她的笑容裡帶著淡淡的惆悵,「我們就像以前一樣一起回家,一起吃冰,一起討論好看的裙子,這一切還有可能麼?」

  「蘇夢柯你知道麼,」我端起面前已經涼掉的奶茶,微笑著望著她「我已經不再喜歡吃冰,也不再喜歡好看的裙子了,而且我們的家也早就不在一個方向了。」

  「是麼,」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對。」

  我算準了我媽去上夜班的時間,快九點的時候才回到家,上了樓卻發現傅雨希正無精打采地蹲在我家門口。

  「你去哪兒了?」他看見我,一臉不高興地站起來。

  「沒去哪兒。」我把裙子的包裝袋往身後藏了藏,真是多管閒事,我還沒問你蹲在我家門口鬼鬼祟祟幹什麼呢。

  他突然邁出一步擋在我面前,一臉委屈地看著我:「你是不是出去玩了,你出去玩為什麼不叫上我?」

  「沒玩啊,」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就是去買東西而已……」

  他完全不聽我說話只顧一個人噼里啪啦地吵:「你和誰一起去玩的,去哪兒玩的?」他想到了什麼猛地瞪大眼睛,「還是你約會去了?」。

  真煩人,我皺了皺眉頭乾脆不再理他,而是低頭找鑰匙開門。

  他不滿地抱怨道:「我今天給你打了十遍電話,上來敲了六次門,吃過晚飯就一直蹲在這裡等,你就這種態度對待我。」

  還好我今天不在家,我心裡暗暗慶幸。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願意等的,關我什麼事。」

  「可你出去總要和我說一聲吧?」他的嘴不滿地撅起來。

  「我出去為什麼要和你說?」我無語地看著他。

  「我們的歡樂周末啊!」他委屈地舉起手裡的大號購物袋,「我買了這麼多零食,租了最新的碟片,還帶了遊戲機,你就這麼放我鴿子!」

  「什麼時候頻繁到連周六都有的,以前明明只有周日……」我突然意識到再和他抬槓,一定會被他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說不定連明天也會被他盯上。於是我馬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我知道了,下次我出去一定會告訴你。」

  「真的?」他懷疑地看著我。

  「嗯。」

  傅雨希最大的優點就是氣消的快,聽我這麼說他立刻笑容滿面的地湊上來:「那我們明天出去玩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不要,我明天有事。」我一口拒絕。

  「有什麼事?」

  「那個,」我靈機一動,「我讀書筆記攢好久沒寫了,周一朱老頭不是要收麼,今天出去了一天,我明天要惡補。」

  「我幫你做就是了,」他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然後又笑嘻嘻地開始撒嬌,「再說我們不是早就約好了出去玩的麼?」

  「你每次都這麼說,回來還不是我一個人做,」我頓時理直氣壯起來,二話不說打開門開始逐客,「你說什麼也沒用了,快走開。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呢。」

  「你早起做什麼?」他眼睛又瞪了起來,「你果然又要丟下我出去玩對不對!」

  「早起做作業!」我心虛地關上門,換來一世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