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橋上。
整個城市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就算不看我也知道,我的光芒依然不見蹤影。
我倚在欄杆上出神地望著光芒消失的地方:「傅雨希你以前問過我吧,為什麼每天那麼晚回家,總是站在這裡好像在找著什麼……我現在告訴你的話,你還想知道麼?」
「嗯。」他安靜地靠在我旁邊。
「我是六歲的時候搬到這裡來的吧,在那之前,我原來的家大致就在那個方向,」我往那個模糊的遠方指了指,「那個屋頂每到晚上都會亮起很漂亮的金紅色光芒,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也能看得到。可是後來,漸漸地就看不到了。」
「為什麼,」他好奇地問,「是因為被拆掉了麼?」
「是因為這些光,」我閉上眼睛阻止那些耀眼的光芒射入我的瞳孔,「這些每年都在變亮的光,把我最喜歡的光遮住了。不過也可能跟你說的一樣,它們真的已經被拆掉了也說不定。但最可悲的是,到底消失了還是存在著,我也無法知道。」
他盯著我看了半天,突然問道:「那你不來學校,是因為這件事麼?」
「怎麼可能,」一下被說中心事的我頓時慌亂起來,可是就這麼承認的話一定會被他當成白痴的,「不過,也有那麼一點關係。」
「什麼關係?」他不放棄地追問道。
「我……我有一個表姐,」我開始瞎編起來,「她住在別的城市,最近來看我。」
他用不相信的目光打量著我:「你有這麼一個表姐我怎麼不知道?」
「遠方表姐,」我心虛地解釋著,「因為小時候我在電話里炫耀過我家以前房子會發光的事,沒想到她還記得,結果這次來我家就拉著我來橋上找給她看,可是現在又看不見了,所以她覺得很失望,覺得我在騙她。」
雖然是瞎編的,卻不是假話。
「那麼,是為了這件事?」他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嗯……差不多吧。」
「陳簡佳你是白痴麼?」他立刻一臉嫌棄地看著我。
結果還是被這樣說了,虧我花了半天時間想圓得漂亮一點。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這又不是你的錯,要怪也是怪你想找的光不夠亮吧。」
「什麼?」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嘆口氣,然後認真地看著我:「我是說和你的眼睛沒關係,和這些亂七八糟的光都沒有關係吧。如果你要找的那個光芒真的那麼明亮的話,比這些光都要明亮的話,不就可以看見了麼?」
我睜大眼睛像傻了一樣愣愣地看著他。
是啊,如果足夠明亮的話,如果能比這些光更加明亮的話……
就可以重新看見了。
我突然開心地大笑起來,一把揪住他的頭髮像揉麵團一樣使勁揉著:「真有你的,傅雨希!」
「啊,」傅雨希被我扯地哇哇亂叫,伸手去擋我的手,「你突然發什麼瘋!」
「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請你吃好吃的!」我鬆開他,邊開心地轉圈邊往回跑。跑了一會兒回頭向他揮揮手:「明天別忘了一起去學校!」
我找到我可以做的事情了。
我想重新成為閃閃發光的人。
成為謝安璃期待著的閃閃發光的人,然後堂堂正正地走到他面前,告訴他我就是辰溪。
為了謝安璃,我想重新成為辰溪。
21
第二天早晨我來到學校後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去了杜老師的辦公室,交上那幅我拖了兩個星期才交上的《破船》。
杜老師打開那幅畫時被滿眼的金色嚇了一跳,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內容確實是他讓我們模仿的那條破船。
沒錯,我把那條破船全部塗成了金紅色,無論是沾滿鏽漬的欄杆還有布滿破洞的帆,全部都是耀眼的金色。
「顏色很漂亮,」杜老師思考了一會兒為難地說,「但是放在這裡不太合適吧。」
「是不合適,老師,」我坦然地笑笑,「可是我能接受的,只有這一種顏色。」
我知道今天是謝安璃的值日,他負責倒完垃圾最後鎖門。放學後我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從美術室跑回教室,趁他出去倒垃圾的時候,把準備好的信放在他的桌子上。
結果我還沒來得及離開,他就已經進來了。我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只能蜷起身子藏在後門放衛生工具的地方,自我感覺十分猥瑣。
不出我所料的,謝安璃拿起書包準備離開的時候發現了信,他迅速拆開認真地讀起來。
「給小安:
上次沒有和你見面,我感到很抱歉。
那天在醫務室外面,我聽到了你和那個女生說的話。我很感激你對我的信任,可是很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和你見面。
我只想對你說,請你打起精神來。我還是和從前一樣為了喜歡的東西努力著,還是為了那個成為畫家的夢想拼命著,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一樣努力。我希望相遇的那一天看到的是一個更加快樂而堅強的你,但如果那一天你依然是這種沮喪的表情,我還是會裝作沒看到你。
加油啊謝安璃,加油!
辰溪」
我儘量想模仿辰溪的語氣,卻再也寫不出那麼自大的話了,寫到這種程度我已經臉紅到差點鑽到桌子底下去。
謝安璃一直低著頭沒有反應,他不會是生氣了吧,我的確說的太自以為是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著急的要命,只好把頭儘量從拖把堆中探出頭來。
「咚!」
前面的兩隻拖把地突然倒在地上,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心想完了完了徹底完了,這次被抓到絕對是死無對證了。
謝安璃驚訝地回過頭來,我嚇得立刻把頭低下,孤注一擲地拼命擰動著後門把手。
奇蹟出現了,被鎖上的後門因為生鏽的太厲害,整個鎖帶著把手被我扯了下來。但是我根本來不及興奮的歡呼就捂著臉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還好謝安璃的腦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沒有從前門攔截而是死腦筋地跟著從後門追出來,等他越過那些東倒西歪的拖把站在走廊上的時候,我已經躲在樓梯口偷笑了。
我這才發現我太不了解謝安璃了,本來以為躲到樓梯口已經就萬事大吉了,結果他竟然不死心地追了過來。
這個人這次怎麼這麼執著了!
我也只能不要命地往樓上跑,可他因為聽見腳步聲,確認我在樓梯上便追得更起勁了。
跑到五樓我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而樓梯上的腳步依然像催命鬼一樣完全不減速度。我心一橫,眼睛一閉義無反顧地跑進了前面的男廁所,結果卻撞上了正背著書包往外走的傅雨希。
他眼睛睜得滾圓滾圓地看著我:「陳簡佳你變態啊,這裡是男廁所!」
被他撞到這丟臉的一幕我真的有想死的心都有,但現在不是跟他解釋這個的時候。
我急切地拉住他交代道:「拜託拜託,一會兒要是有人來問你就說什麼都沒看見。」然後就衝進去躲進一個隔間,把隔間的門微微敞開一條縫,觀察看外面的動靜。
傅雨希疑惑地往裡看了一眼,一臉迷茫地站在門口,估計是在納悶我在搞什麼鬼。
還好我躲得快,我藏好不到五秒鐘謝安璃就追了上來,他在傅雨希身邊停下來,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問:「是你麼?」
我愣住了,剛剛我完全沒想過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幹什麼啊,拉拉扯扯的。」傅雨希像被抹了鼻屎一樣嫌棄地拍開他的手,然後他大概突然想起了我的話,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指著謝安璃:「啊,原來是你啊。」
謝安璃也被他說得一愣。
白痴啊……我捂住眼睛,實在看不下去了,氣氛完全被兩個人無厘頭的對白弄得僵住了。
謝安璃首先從這種尷尬中反應過來,他恢復了原本的焦急問道:「你剛才看見誰從這裡跑過去了麼?」
「沒有啊。」傅雨希也反應過來堅定地搖搖頭。
「是麼。」謝安璃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傅雨希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你盯著我幹什麼?」
「沒什麼。」謝安璃雖然這麼說著,視線還是沒有離開。
「怎……怎麼了?」就算是傅雨希臉皮這麼厚的人,被人這樣盯著也會感到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謝安璃突然微笑起來,「那下星期見。」
傅雨希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只能充滿戒備地應了一聲:「哦。」
謝安璃走到樓梯口,突然回過頭來衝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大聲喊了起來:
「我會加油的!到時候,一定會讓你出來見我的!」
他笑著對著空氣揮揮手,釋然地轉身走下樓梯。
傅雨希不滿地嘀咕道:「什麼啊,神經兮兮的。」
「那傢伙為什麼追著你跑啊?」回家的路上,傅雨希臭著一張臉問我。
「呃……」我還以為他忘了呢,這傢伙果然不好打發。
他突然停下來瞪著我:「他不會是喜歡你才追你吧?」
「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那是為什麼?」他依然沒完沒了地追問。
我想了想急中生智地回答:「你記不記得他那本舊筆記,我剛才回教室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水灑在上面了,還沒來得及擦他就進來了。我從後門躲出去他居然怒氣沖沖地追出來,我當然要跑了。上次只是看一眼他就發那麼大火,這次不殺了我才怪呢。」
傅雨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問我是不是你什麼的,原來是這樣。」
「對對對,就是這樣。」我說完後心虛地看著他反應。
結果他高興地揮了揮拳頭:「幹得好啊陳簡佳,給他有力的一擊!」
還好他是個傻瓜,我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過,還不到真正鬆懈的時候。我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