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御審

  未時一刻,也就是一點多的樣子,一場異乎尋常的朝會正準備要開始了。

  數百名文武大臣都按著平常的站位,將御街當做大殿,整齊有序的列好班次,除了地點不同,和以往的朝會似乎沒太大區別,是了,還多了許多人圍觀。

  這時聚集在四周的百姓近萬,其實因為位置關係,大部分人是看不到朝會情景的,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們對大事件的參與感,一個個都眉飛色舞的,甚至都快忘了今天是因何而來了。

  忽然間,一道不高大,卻挺直的身影,出現在御街中央留出來的通道上。

  「咦……這不是謝相麼?他怎麼來了?」

  「哎呀,差點忘了謝相公還在臨安呢,不過,他不是辭相了麼?」

  「官家還沒御准呢,他還是咱大宋的左丞相,這關口來上朝,怕是要搞事啊。」

  「哦豁,聽說謝相一直就反對忠王來著,那是不是……」

  「那可太好了,除了惡蛟,我媳婦就能醒過來了!」

  百姓的議論,隱隱約約的傳進謝方叔耳中,但他全然無動於衷,依舊面無表情,邁著似緩實快的步子,走進了朝會區域。

  看到他的到來,百官大都詫異,心裡像是開了鍋,飛快揣測起他的來意,而臉上卻紛紛微笑相迎。

  謝方叔向同僚們頷首致意,走向班列,很自覺的站在了董槐下首,溫和見禮,「廷植兄,許久未見,一向安好?」

  見到前任首相,董槐心中略有一絲緊張,還有許多疑惑,「德方,你……算了,要升朝了。」

  此時,負責儀式宣導的官員朗聲道,「升朝!請聖駕!」

  所有大臣高呼恭迎,望向御座。

  高高的御座就設在城門洞前,因陋就簡,卻不失皇家威嚴。

  在恭迎聖駕的山呼聲中,趙昀在簇擁下登上了御座,鳴鞭九響,大臣們行一跪三叩禮,自然,趙孟啟也免不掉。

  一番必不可少的儀式過後,趙昀抬手示意,隨即董槐便走到了御座側下方,向群臣朗聲道。

  「這次突然召開朝會,想必大家大約都知道是何原因,那便不再贅述,陛下仁德,決定應萬民之呼聲,破例接下此案,並當朝御審,釐清案情真相,順天理,正人心!傳本案苦主,蔡李氏一行,另,大理寺少卿袁則與苦主同列,為其舉訴!」

  隨後,袁則引領著蔡李氏母女四人,在群臣矚目之下,向御前走來。

  蔡李氏仍舊抱著襁褓,兩個女娃籠罩在一件鶴氅下,只露著兩個小腦袋,緊跟著娘親,絲毫不敢看向別處。

  趙昀見此,疑惑道,「這是?」

  一旁侍立的帶御器械,是殿前司的班直統制薛晉,將事情解釋了一遍。

  趙昀恍然,「難怪覺得這鶴氅眼熟,忠王這做得倒不錯,讓人先把娃娃安置了吧,」

  隨即,欣慰地看了一眼右班首列的趙孟啟。

  原本趙孟啟的位置是在御座側邊,可是今天他要是站在上面,就不合適了,只好在勛戚武臣這邊混了個位置站。

  等人走到近前,幾個內侍和宮女上前,和蔡李氏溝通了幾句,便接過襁褓,牽走了兩個女娃。

  袁則和蔡李氏這才跪拜行禮。

  等禮畢,趙昀開口道,「無論你有何冤屈,朕今日都會給你個公正的結果,說來,你狀告之人乃是朕的兒子,讓父親審兒子不免令人詬病,但整個大宋,也只有我能審他了,不知你能否接受?」

  「官家聖明,在民婦看來,您既忠王的父親,同樣也是天下人的君父,自然不存在偏私。」

  蔡李氏顯得很緊張,回答起來卻依然清晰。

  「挺會說話的,倒是個伶俐人。」趙昀笑了笑,繼續道,「你的訴狀,朕已經看過了,案件並無太多曲折,有些不詳之處,想要問問你,你務必如實回答。」

  「官家您問,民婦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蔡李氏欠著身。

  趙昀略微嚴肅起來,「蔡李氏,訴狀上說,二月初六,忠王車駕進入紹興城時,無故在城門口停頓,阻塞交通,因此負責城守的蔡安上前溝通,卻觸怒了忠王,才無故被殺。對於這一句,你能保證屬實麼?」

  「民婦……」蔡李氏猶豫起來,「當時民婦並未在場,所知情形都是別人轉述,可能在細節上有些出入,或許…或許拙夫也有不當之處,但按理來說,即使拙夫犯了死罪也該是有司拿問,審判定罪之後才能議斬,何況,按朝廷規矩,即便定了死刑,也還有三復奏,怎能如此草率殺人,所以民婦不服!」

  蔡李氏說的三復奏,是從唐朝開始的死刑審核制度,宋朝也沿襲設立,簡單的說,就是經過各司法衙門多次覆核後的死刑,行刑前必須重複三次向皇帝奏請。

  所以在封建時代,如果要合法的殺一個人,還是很難的,一是因為儒家的『慎刑』思想,二則是『生殺之權皆出於上』。

  聽了蔡李氏的話,趙昀微微點頭,「你對刑律倒是很了解,說得也沒錯,從這一點來看,忠王確實沒有遵守朝廷規矩,忠王,對此,你可有解釋?」

  趙孟啟似乎在打盹,聽到這話才睜開眼睛,走了出來。

  「如果只是指責兒臣用刑不慎,不合朝廷規矩這一點,那兒臣認下便是,請父皇按律懲處。」

  他這話說得很不在意,卻引得朝臣一片譁然。

  「忠王這就認了?」

  「不對,忠王這是避重就輕,他並沒有認殺人罪!」

  「咦,可是那蔡李氏好像也改了口徑,著重追究的也是忠王用刑違規啊。」

  「那忠王就不是犯罪,只是犯錯而已,略作懲戒足矣。」

  「這是什麼情況?鬧半天,把整個臨安攪得雞飛狗跳,就為了追究一個犯錯麼?」

  百官們議論紛紛,董槐和程元鳳這些重臣,也不由皺起了眉,感到事情太過蹊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