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心態變遷

  等靠得近些,年輕男子的面容在保脫禿花眼中清晰起來。

  只是保脫禿花以為自己眼花,急促甩著頭,將雙眼眨了又眨……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不是死了嗎?

  可不管保脫禿花怎麼眨眼,但臉還是那張臉,而且越來越清晰。

  真的是蘇利耶!

  保脫禿花心中一梗,又浮起更多的疑團。

  沒死也就算了,又怎麼會出現在這,還帶領著文武百官?

  那個不肖逆子呢?

  老子讓他好好看家,他看到哪裡去了?

  難不成,那逆子突然找到了蘇利耶,然後就送出來頂罪?

  這倒是說得過去,畢竟蘇利耶可是一直和使團在一起,或許就是闍耶故意安排的內應……

  那如此一來,豈不是能徹底洗脫老子加害使團的嫌疑了?

  冤有頭,債有主,這下宋人就沒理由再為難我了。

  哈哈,不愧是老子的種,關鍵時刻還是挺靠譜的嘛……

  一番閃電腦補後,保脫禿花的情緒立馬從谷底拉上了巔峰。

  只是笑容都還沒來得及爬上臉,他馬上又看見了蘇利耶身後的王革,潘沙,律陀羅……

  在這占城文武隊列的側後方一點,赫然是騎著馬的錢隆,蒲師文,以及一百多名披甲宋軍。

  宋朝使團!

  他們竟安然無恙!?

  神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保脫禿花如墜雲中,腦袋裡像是裝了一坨漿糊。

  一群本該化成鬼的人,又堂而皇之出現在眼前,誰能不迷糊……

  而同樣看著這一幕的釋利訶梨,哪怕一張臉已經腫成豬頭,也遮不住那震驚的表情。

  以他的城府心智,即便不能窺一斑而知全豹,卻也能想得更多更深,隱約觸及到了真相的門檻。

  然而,哪怕這個真相僅僅是露出冰山一角,就已經足夠可怕到令他渾身戰慄。

  若是再多想一些,或許就能讓他窒息而死。

  恐怕,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占城會落到這個地步,並不是偶然,也不是意外,而是被一隻無形之手肆意撥弄而成!

  內鬥激發,戰亂突起,軍民死傷無數,國力一落千丈,權力格局脫胎換骨,占城國不亡而亡。

  完成這天翻地覆的轉變,所費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從使團來到占城那一刻起,他釋利訶梨的鼻子上就被栓上了一根麻繩。

  不只是他,還有保脫禿花,闍耶,甚至整個占城,所有人的鼻子上都被栓上了繩,一直被牽著走。

  至於握著繩子另一端的人……

  釋利訶梨打了個寒顫,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親切隨和的笑臉。

  燕王!

  他是魔鬼吧!?

  立國千年的占城,在他手中,不過就是一個玩具而已!

  這世上,還有他辦不到的事麼?

  到底是什麼錯覺,讓自己認為可以欺騙他利用他?

  思及至此,釋利訶梨所有的雄心壯志遠大抱負都煙消雲散。

  身體也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脊梁骨,瞬間萎靡坍縮,乾枯得如一具行屍走肉。

  哀莫大於心死。

  從此以後,釋利訶梨如果還能苟活下去,也只會成為一個工具。

  就在保脫禿花懵逼慌神,釋利訶梨心境逆遷之時,錢隆一夾馬腹,領著五六騎越過占城隊列,先行來到『會場』邊上。

  隨後錢隆翻身下馬,高聲通傳,「占城新王蘇利耶,攜一眾文臣武將,前來負荊請罪,祈求燕王殿下賜見。」

  本來這活應該占城方派個高官來乾的,只是錢隆急著見燕王,便越俎代庖了。

  文天祥聽完通報後,臉色凝重地看著錢隆,「無論占城新王所為何來,殿下暫時都不會接見的。」

  錢隆一愣,不對啊,要扶持蘇利耶坐穩占城王位,殿下此時應該要給這個面子吧,怎麼會拒絕接見呢?

  隨即他便注意到現場情形有點怪異,也沒看到燕王的身影,便不解道,「殿下人呢?之前不是說殿下在這裡與人會談麼?」

  伍瓊沒好氣的瞪了錢隆一眼,「方才殿下遇刺,被送去救治……」

  「什麼!?」

  不等伍瓊說完,錢隆就驚得跳起來,衝過去扒住他的胳膊,「窮鬼你說什麼?殿下遇刺!?誰幹的!?你個貼身護衛是幹什麼吃的?!」

  「錢大胖你找打是吧?」

  伍瓊鉗住錢隆的手腕,很是用了點力氣,才將扒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扯下來。

  「你以為我願意殿下出事麼!?我沒盡到護衛之職,自會領受刑罰,死而無怨,就不勞你多嘴了,你現在去告訴那占城新王,讓他先回城去,等候殿下傳召。」

  錢隆何等鬼精,立馬從伍瓊的態度中察覺端倪,猜測燕王大半是有驚無險,否則伍瓊此刻肯定都瘋魔了。

  心眼一轉,嘴上繼續兇惡地大嚷,「隨便派個人去就好,我哪還有心情當跑腿?我要立刻去見殿下,快說,殿下情況如何,身在何處?」

  伍瓊白了一眼,不想再搭理。

  還是文天祥適時接話道,「殿下在三里外的後勤車隊中,具體情況還未知,不過此刻沒有消息傳來就是好消息,錢統領若是情急,自去探望……」

  錢隆轉身啪啪就走回馬前,一個肥鷂翻身,重重落到馬鞍上,皮鞭一甩,便飛馳而去。

  所謂猜到歸猜到,但沒親眼確認過,心裡總是不踏實。

  這廂,文天祥無奈,讓伍瓊遣了個近衛去告知占城新王。

  蘇利耶等人聽到燕王遇刺,嚇得臉都白了,卻沒有返身回城,而是戰戰兢兢繼續走向會場。

  來到文天祥等人面前,赤膊負荊的蘇利耶毫不猶豫就跪下了。

  「下邦有罪,屢屢忤逆宗主,多有狂悖之舉,更致燕王殿下遇險,外臣蘇利耶,新繼占城王位,謹代占城國上下,請上國降罪責罰。」

  文天祥知道眼前這個占城新王是燕王選定的代理人,所以臉色雖冷,語氣卻比較緩和。

  「國王能有此心,我朝亦能欣慰,至於會如何追究,還需等殿下定奪,文某一小臣不敢僭越,還請國王先起身為好。」

  說著便上前把蘇利耶扶了起來。

  蘇利耶感激道,「外臣愚魯,竊登高位,臨事無所適從,舉止唐突失措之處,還望天官指教一二……」

  言下之意就是讓文天祥下達指示,自己一切照做。

  文天祥對蘇利耶的乖覺還是比較滿意,想了想後說道,「國王臨危接任,也算是順天應人,往後只要恭順上國安守本分,便不用擔心會受占城以往過錯牽累,畢竟我朝也是衷心希望藩屬能國泰民安。」

  「謹受教。」蘇利耶誠懇鞠躬拜謝,又道,「外臣斗膽,欲恭請上國大軍入城,請燕王殿下入宮居停……」

  文天祥擺擺手,「感謝國王盛情,不過燕王殿下本就無意入城,眼下更是不便。」

  蘇利耶又恭謹地問道,「那外臣可否留在此處,為殿下祈福?」

  「無需如此。」文天祥婉拒,解釋道,「殿下得天之佑,定會化險為夷,國王不必太過憂心,與其在此祈禱,不如回城將料理好政務,待殿下好轉,定會相召。」

  這意思就是讓蘇利耶趕緊回去收拾手尾,把麻煩先處理乾淨,穩固好自家的王位,然後再來聽從燕王的安排。

  於是在文天祥的堅持下,蘇利耶帶著占城一干文武返回城中,不過多了一個團的宋軍隨行。

  明面上,這些宋軍只是借給蘇利耶充當王宮守衛,不干涉不參與占城內部事務,實際上卻是表達了宋朝對占城新王的全力支持。

  看到這些,別說是釋利訶梨了,就連保脫禿花也徹底明白,燕王是準備通過蘇利耶來完全掌控占城。

  被押解著去宋軍營地的路上,保脫禿花瞟了一眼釋利訶梨,感慨道,「想不到,咱們爭得你死我活,最後卻給蘇利耶做了嫁衣。」

  呵,蠢貨,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

  釋利訶梨只是回了個不屑的眼神,閉口不言。

  此時,他已經有四五分的肯定,燕王那遇刺重傷並沒有多麼嚴重。

  至於之前非要讓他和保脫禿花簽下那份意向書,並非打算選他們中的人來履行。

  只不過是讓他們二人攬下責任,好替蘇利耶擋下將來的非議及怨恨。

  他們是以占城權臣的身份代表占城簽下了意向書,占城自然必須履行。

  至於後續是蘇利耶負責履行的,那也是替他們兩個收拾爛攤子,假如其中有損害到占城的利益,也不能怪到蘇利耶頭上。

  而維持蘇利耶在占城人心中乾淨光輝的形象,當然更利於蘇利耶這個傀儡國王為宋朝辦事。

  恐怕幾百年後的人回顧看來,只會認為他釋利訶梨和保脫禿花就是害了占城的罪魁禍首,蘇利耶是個生不逢時的明主,哪怕所作所為沒能保住占城,那也是無奈之下選了對所有占城人最有利的一條路。

  想到自己將遺臭萬年,釋利訶梨越發覺得燕王的那些算計實在太狠毒了……

  保脫禿花見釋利訶梨不理自己,便嘲笑道,「咱們都死到臨頭了,你又何必還如此作態?把話憋在肚子裡,等明天想說可就未必有機會開口了。」

  「那倒未必!」釋利訶梨抬了抬眼皮。

  保脫禿花詫異追問,「未必?未必什麼?難道你覺得自己還有活路?咱們現在就是用髒了的抹布,一文不值,宋人怎麼可能會留下咱們的命?」

  「呵,要殺,剛才就殺了。」

  釋利訶梨其實不想和這個蠢舅舅再多費口舌,只不過擔心他絕望之下又干出什麼傻事連累自己。

  所以繼續道,「如果我是燕王,即便再信任蘇利耶,也肯定會留有後手,而你我在這方面還是很有價值的,只要捏著咱們,蘇利耶就算有別的想法也不敢擅動,起碼在三五年內是這樣的,等過了三五年,還有沒有占城國都兩說,另外,有些事情宋人不好直接出面,或許就會選擇交給咱們辦,總的來說,只要咱們聽話,那活著就比死了更有用。」

  「你說的都是真的?」保脫禿花眼中發光。

  釋利訶梨聳聳肩,「是真是假,等上一兩天不就知道了?」

  然後,保脫禿花也老實了下來,與釋利訶梨一起被押進了燈火通明的宋軍營地。

  這座軍營,在近萬占城『降兵』的辛勤勞作下,已經初具規模,並且將逐漸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