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降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震撼,郭偉祥目瞪口呆,石化在原地。
那僅僅是眨眼間的事,司南發足狂奔,幾乎踩著喪屍們的肩頸騰挪跳躍,快到只留下數道淡淡的殘影。
無數腐爛枯手伸長了抓他的褲腳,但還沒碰上邊,便被他無情地踩成了肉泥。他就像低空飛掠的雷霆,從最末端喪屍身上躍下地面,打滾起身,頭也不回向前衝去。
「吼吼吼——」
大部分喪屍們被強烈的Omega信息素吸引,紛紛調轉方向,擠擠攘攘追了上去!
司南很強,不亞於118部隊任何一名精挑細選出來的特種兵,郭偉祥一直都知道。
但他還是第一次親身感受到,這個人原來這麼強。
近在咫尺、毫無遮掩,那野生獵豹般撼動人心的爆發力,久久殘留在他的視網膜上,讓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鼻腔。
那絕不可能是Omega。
但空氣中浮動的,又確實是Omega信息素的氣味。
直升機降落的轟鳴從頭頂傳來,郭偉祥打了個激靈,迅速對停留在自己周圍的十幾隻喪屍扣下扳機。機槍子彈瞬間傾瀉一空,他還沒裝上新彈鼓,高空數梭子彈擦肩而過,面前喪屍應聲爆頭。
「戎哥!」
兩架深綠色直升機在醫院樓頂盤旋降落,還未完全著地,周戎已粗暴地掙脫了丁實的阻攔,從機艙中一躍而下,外套在螺旋槳絞起的颶風中獵獵鼓盪。
鄭醫生手腳俱軟,跌跌撞撞奔上去:「周、周、周隊,司司司南不不不知道怎麼回事,往往往……」
周戎一言未發,抓住天台邊緣的攀登繩滑落地面,狂奔中幾槍點射清空喪屍,被郭偉祥攔住了:「戎戎戎哥,快,那個方向,司南往那個方向——」
「你沒事吧?」
郭偉祥連舌頭都打結了,只能瘋狂搖頭。
周戎一頷首,正要往司南消失的方向追,突然腳步一頓:「什麼味道?」
顏豪尾隨而來,似乎也發現了什麼,難以置信地站住了。
從郭偉祥的表情來看,可能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出的話,但在這爭分奪秒的情況下,時間給不了任何緩衝或遮掩,只有赤|裸裸的真相被一把撕裂在所有人面前:
「O……Omega。」
郭偉祥顫聲道:「他他他……他是Omega。」
·
從高空向下望去,幾條街區內的喪屍聞風而動,越聚越多,在領頭迅速移動的小黑點身後緊追不捨,漸漸匯聚成了一股可怕的洪流。
冷空氣灌入肺部,內臟猶如刀割,但司南知道自己不能停。
喪屍從街角巷口、垃圾堆後,從種種想都想不到的縫隙里冒出來,好幾次他都感覺自己外套背部被喪屍指甲勾住了,只要稍作停頓,他立刻就會被當街撕成血淋淋的碎片。
街道兩邊的樓房飛速後掠,突然司南眼角瞥見了什麼,猛一回頭,只見牆上寫著鮮紅的大字——拆。
舊城區拆遷,街道隔著護欄便是建築工地。
工地上,起重機孤零零直聳上天,密密麻麻的鋼筋、水泥板搭了一半,還沒來得及澆灌混凝土,乍看之下相當的奇形怪狀。
司南也顧不得今天的運氣是不是跟建築工地犯沖了,腳下登時一拐,貼著最前排喪屍們的手奔上人行道,側身翻過護欄,衝進工地,三兩下便抓著手腳架爬了上去。
喪屍潮被半人高的護欄絆倒大半,剩下的踩著同伴的身體翻進工地,嗷嗷叫著追到工地上,笨拙地順著手腳架往上爬。
然而喪屍膝關節僵硬,又完全沒有配合意識,往往爬兩步便摔了下去,一時滿地喪屍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司南爬到離地十餘米高的手腳架上,翻進樓房內部,終於停在一塊水泥板上,痙攣地出了口氣。
他左手臂上七八道血口已經凝固乾涸,傷痕交錯,看著頗為猙獰怕人,司南顫抖著把衣袖摞了下去,這才感覺到手臂略微使力就針扎般劇痛。
失血過多令他微微眩暈,原本就偏冷白色調的面容更是蒼白得嚇人。
其實不用把自己劃得那麼狠,而且萬一傷到韌帶和腕動脈的話會很麻煩。但如果割破腹部、大腿或其他部位,又會影響奔跑速度,因為這個被喪屍抓住可就冤了。
司南半跪在懸空的水泥板上,胡思亂想片刻,最終得出結論,下次再來就只能劃臉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聽見了什麼,抬頭向大街望去。
引擎由遠而近,一輛摩托衝出街角,在刺耳的漂移聲中調轉方向,加速向工地馳來——機車上兩名騎手一前一後,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司南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周戎。
周戎和顏豪!
「你倆……」司南唇角上勾,儘管自己都沒意識到那是個笑容:
「你倆到底有什麼奸|情。」
司南霍然直起身,用力揮了揮手,只見機車騰空而起,漂亮地躍過護欄,機槍凌空開火!
喪屍群被打得趔趄,紛紛發現了新目標,咆哮著迴轉過身。周戎把車一停,巨力令車身打橫,瞬間撞飛了幾隻喪屍;顏豪配合默契,機槍瘋狂掃射,子彈狂風暴雨般傾瀉而出,當即將第一輪撲上來的喪屍打得斷手斷角,抽搐著倒了下去。
周戎下了車,抽出突擊步,邊開火邊迎面走向喪屍潮,吼聲在槍林彈雨中斷斷續續:「司小……南你這……」
司南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知道了。
他們肯定已經知道了。
周戎那傻逼會說什麼?
其他人會怎麼看?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細究,突然他預知危險的那根神經一繃,條件反射性偏頭,避開了伸向腦後的利爪。
——喪屍!
腐朽龐大的物體伴隨腥風來襲,司南就地一滾,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喪屍的利齒。
但這塊架設在樓房鋼筋之間的水泥板非常狹窄,根本無處可避,喪屍轉而往他身上一撲,當胸壓下,司南「噗」一聲,差點沒把肺從喉嚨里噴出來!
這喪屍戴著黃頭盔,生前肯定是個包工頭,指不定還是拖欠了不少民工工資的那種,生得腦滿腸肥、體型巨大,足有小三百斤重,站起來怕是有周戎顏豪那麼高。司南死死抵著喪屍的脖頸不讓它咬下來,簡直無法想像它這麼胖,是怎能爬到十多米高的——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太胖了,病毒爆發時拼命爬上來,變成喪屍後又爬不下去,所以才滯留在了鋼筋水泥手腳架上也有可能。
「咕嚕嚕嚕……」喪屍喉管被卡得直響,銀盆大臉越壓越近。
司南抓著衝鋒|槍肩帶拽了兩下,拽不動,反手抽出匕首,打算給喪屍來個滿臉桃花開,然而這時周遭突然喀拉一聲。
司南沒有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什麼,但緊接著,身體向下一沉。
——喀拉!
水泥板!
轟——
司南連在心裡罵一句豆腐渣工程的時間都沒有,水泥板四分五裂,他整個人從十餘米高的手腳架上摔了下去!
其實如果慢動作分解的話,這時司南的應激反應可稱作是教科書級別的標準——抱頭、弓身、護住心肺,竭力讓自己蜷縮成團,在枝節橫生的鋼筋中反彈撞擊,避開了所有致命部位。
而那只比他大出幾圈的喪屍就沒那麼好運了,直接被橫里穿出的鋼筋貫胸而過,停在了半空中。
砰!
反衝力讓司南彈起,霎時噴出一口血,後腦重重撞上了水泥地面!
最開始的幾秒他竭力睜大眼睛,似乎想保持清醒,甚至還想爬起來。
但那其實是徒勞的。
眩暈、欲嘔、內臟震盪的劇痛、黏膩濃稠的鮮血……包括整個喧囂的世界,都漸漸離他遠去,恍若隔世的河面。
好像曾經也這麼摔過,就在不久以前,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黑霧平地升起,從四面八方聚攏,緩緩包裹住了視線,將五感化作靜寂的平原。
·
「……快展開搜索……」
「媽的,那麼高跳下來還能不能活……」
「艹這小子,快抓住他!……」
遠方城市燈火通明,懸崖下的風卻冰冷透骨。黑夜裡傳來腳步和狗吠,士兵的叫罵此起彼伏,無數手電光掃來掃去。
突然有人喝道:「在那!」
司南滿頭滿臉是血,從懸崖下草叢裡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幾步,被數隻軍犬同時兜頭撲倒。
「抓住了,快——」
「咬他,給他點教訓!」
我是誰?我在哪?
這是什麼地方?
……
一切劇痛和掙扎都在混亂中模糊不清,恍惚他只發現自己變得非常小,手也小腳也小,甚至無法一把就推開猙獰的巨犬。
「哈哈哈看他那樣兒……」
刺耳的笑聲,灼目的手電,猛獸濕熱的喘氣,冰冷潮濕的草地;無數場景光怪陸離,在虛空中化作刀片,將大腦中樞狠狠切割得鮮血橫流。
最後一絲屬於人類的意識繃斷了。
仇恨燃燒著鮮血漫進瞳孔,墜入黑暗的前一瞬間,他只聽見自己喉中發出一聲渾不似人的怒吼。
·
「四條軍犬、兩名士兵不幸殉職,六人負傷,兩人重傷……」
司南在慘白的實驗室中睜開了眼睛。
六角形空間嵌滿鏡面牆壁,他抬起頭,無數張熟悉而稚嫩的面孔從四面八方與他對視,沾滿血跡的繃帶凌亂纏在黑髮間,手銬和幾條電線把他綁在了一張類似牙醫診椅的座椅里。
……發生了什麼?
他閉上眼睛,不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腦海中只剩絕望、憤恨和劇痛燃燒殆盡後的虛脫。
「電擊。」有人冷冷道。
猝不及防地,電流唰一聲爬滿身體,司南猝不及防發出慘叫,小小的身軀劇烈顫抖,繼而竭力掙扎!
幾秒鐘後電擊結束。
小司南兀自不斷痙攣,艱難地睜開眼,只見正對前方的實驗室鏡面一變,閃現出幾個戴白口罩的試驗員:
「你叫什麼名字?」
「……」司南粗喘著,咬緊牙關。
「電擊。」
「啊……啊——!」
電擊停止,司南全身抽搐、視線渙散,痛苦的餘韻令他回不過神,很久後才慢慢看清周圍的景象。
不遠處試驗員出現在屏幕後,冷冷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司南別過頭,胸腔瀕死般劇烈起伏。
「電擊。」
「啊啊啊——「
「電擊。」
「啊,啊……啊……!」
「電擊。」
時間在永無止境的折磨中變得格外漫長,不知道多少輪痛苦過後,司南全身就像剛從冷水中撈出來,黑髮濕漉漉貼著蒼白的額角,嘴唇發青,不斷顫慄,手腳裸|露出的皮膚上布滿了細微的電擊傷痕。
「你叫什麼名字?」
「……」司南喘息良久,終於開了口,六歲孩子的嗓音就像被砂紙磨過般沙啞:
「Noah。」
試驗員進行記錄。
幾秒鐘後屏幕改變,畫面變成一排試管,從左到右分別是不同顏色的藥液,淺藍、淺紅、碧綠、赤紅一字排開,直至最右側觸目驚心的深黑。
試驗員經過機械變聲後一成不變的聲線再次響起:
「你母親每天給試驗體注射的,和給你注射的。」
「分別是哪兩支藥劑?」
小司南瞳孔放大,直直盯著試管,半晌眼底漸漸滲出某種兇狠的神色——
走投無路的小獸被逼到絕境,燃燒著憤怒和瘋狂的光彩。
電線吱吱作響,手銬發出極度繃緊的咯吱聲。試驗員關閉了畫面,下一刻聲音響起:「電擊。」
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實驗室,直到失聲。
不知多久之後,司南再次從昏迷中醒來,大腦一片混沌,記憶發生了斷片。他呆呆注視著雪白的金屬天花板,與無數個自己茫然對視。
大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了。
他動了動,勉強望去。
一名西裝革履、金髮碧眼的中年男子穩步走近,他有一張因為在電視報紙上出現過很多次,而看起來非常眼熟的臉。
——只是這張臉現在並不像對民眾演講時那麼振奮親切,也不像電視發言時那麼鄭重莊嚴;他看起來冷冰冰的,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甚至有種神經質的陰鬱感。
他站定在司南面前,目光掃視這名六歲孩童因為電擊而不斷抽搐的身體,略微眯起眼睛,突然摸出鑰匙串上的小刀割斷了電線,又咔擦兩聲打開手銬。
「你認識我麼?」他站起身,淡淡地問。
「……」
「你知道我是誰嗎?」
「……」
沉默持續了很久,但男子並沒有像試驗員一樣冷冰冰丟下「電擊」兩個字,相反他有著反常的耐心,盯著司南警惕如野獸幼崽的眼睛,一字一頓緩緩道:「I’myournewfather.」
啪!清脆響起,司南迅猛的一拳戛然而止,男子緊攥著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強迫他放下手。
「你不是我爸爸……」司南死盯著他沙啞道。
「我爸爸病了,睡在木盒子裡……他只是病了……」
「像這樣病了嗎?」男子嗤笑道,輕而易舉把司南拽到實驗室角落前,刷卡打開了一扇金屬門。
幾個衣衫襤褸、貌似骷髏的人在空地上徘徊,腳步拖曳蹣跚,竭力向前伸手,發出無意識的悽厲嚎叫。大概是活人的氣息驚動了它們,幾個活死人緩慢轉過身,直勾勾望過來,開始向門口移動。
司南恐懼地向後退了半步,旋即被男子抓住,一把推進了室內。
「擰斷它們的脖子,否則你就會死。」
男子惡魔般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從此貫穿記憶,在潛意識中紮根發芽,瘋長為了盤踞終生的夢魘:
「殺死它們,摧毀它們的大腦。」
「否則你就會死。」
長沙,建築工地。
「……司南……」
「司南,醒醒……」
「司南!」
槍彈濺起灼熱的沙土,朦朧中有人在跑,有人在喊,聲音就像隔著水面般沉悶不清。
司南微微睜開眼,被血迷濛的瞳孔唰然擴散,發著抖抬起手。
殺死它們……
殺死它們…………
「他醒了!司南,司南你感覺怎麼樣?」顏豪回頭大吼:「隊長快!突圍撤退——!」
尾音突然變調,顏豪的聲音驟然而止,他感到一隻因為失血過多而冰冷的手,準確攥在了自己腕骨上。
喀拉!
閃電般劇痛襲來,顏豪愕然回頭,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腕骨怪異彎曲,被活生生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