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用力推!」鄭醫生滿手是血,聲音已經叫得啞了:「堅持住!堅持住!!」
產婦的嗓音也完全啞了,她汗流滿面,拼命搖頭,痛苦讓她的表情看起來甚至有幾分駭人。幾個有孩子的女人圍在邊上,有的在合十禱告,有的已經克制不住哭出了聲:「你再用點力呀!」
「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郭偉祥推門而入:「快走,走走走!喪屍潮來了!」
女人們面面相覷,產婦的慘叫更尖銳了,剎那間就像利刃般切割著每個人的耳膜。
郭偉祥顧不得管這些,上去就要把產婦抱起來,鄭醫生慌忙阻止:「你要幹什麼?」
「來不及了,去車裡生!我來抬!」
「她動不了!會大出血的!」鄭醫生吼道:「我不走,我要把孩子接生下來!」
郭偉祥急促喘息,鄭醫生吼完那一嗓子,聲嘶力竭地轉向產婦:「用力!堅持住啊!」
窗外不遠處,第三枚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升上夜空,映亮了每張茫然又絕望的臉。
屍潮到達五百米外了。
·
生化車從公路盡頭疾刺而來,進門一個漂移,在刺耳的摩擦聲中停在人群面前。周戎哐一聲把後車廂門踹開:「上上上,快!」
「擠不下!」丁實從駕駛室探出頭:「我先送一批去宿舍樓下,讓他們上祥子的裝甲車,回來再帶剩下的人!」
的確載不下,生化車最大載量有限,照這個容積看來,現場起碼得有十個人必須等下一批。周戎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果斷道:「剩下的先跟車跑,跑到哪算哪,不會丟下你們的!女人先上,你!」
吳馨妍直起身喘氣,被周戎一把拉住胳膊,粗魯地搡進了車裡。
「年紀大的腿腳慢的,你!你!還有你!」
一個老頭被推了兩步,慢吞吞站住了,催促聲立刻四起:「快啊!」「趕快,別磨蹭!」
「我不上了。」老頭緩緩道,「我六十八歲了,能跑到這已是萬幸,厚著臉皮活下去做什麼?還是讓年輕人先上,我……」
焦急的眾人立刻打斷了他:「擠得下!上!」
「別說了老爺子,快上吧!」
周遭人幾乎把老頭推了進去,車廂很快被擠得滿滿當當,周戎和司南合力才勉強把後門關上。
現在空地上除了周戎、春草和司南,還有九個青壯年男子,除了極個別是剛才想擠沒擠上去的之外,大部分都是無家無眷的年輕人,自願退後留下來的。
周戎喘了口氣,穿透力極強的戰術手電往北方一掃,茫茫夜幕中鬼影憧憧,屍潮腐爛的腥臭已經順著北風,清晰可聞了。
「各位,」周戎向那九個神情各異的倖存者一欠身,喘道:「謝謝你們,煽情的話不多說了,跑吧。」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轟一聲巨響。
喪屍前潮踏入雷區,旋即引發了驚天動地的連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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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的黑夜裡,一場以分秒計的生死追逐正在上演。
公路北方,爆炸逐步向前推進,活死人軍團步伐踉蹌而目標明確,一排排支離破碎的殘軀倒在路上,鋪成了腐肉和黑血混雜起來的層層地毯。
更多的喪屍嚎叫著,踩著這層地毯向化肥廠繼續前進,前仆後繼,不知疲倦。
而遠處B市方向,一望無際的屍潮湧動,構成了鋪天蓋地的海浪。
郭偉祥把宿舍樓里剩下的所有人,除了鄭醫生和產婦之外全護送進裝甲車,又接收了丁實送來的第一批倖存者,整輛車幾乎要擠爆了。
丁實幾乎是風馳電掣而回,車還沒停穩,就只見十多個人以沖天火光為背景,浩浩蕩蕩地狂奔而來。
「產婦呢——!」周戎喊道。
丁實幾乎要哭出來了:「生不下來!轉移不走!我讓祥子開裝甲車先往南邊去了!」
「春草司南,帶人上后座!」周戎一把打開駕駛室門,示意丁實挪位:「我來開,快去宿舍樓下接產婦。媽的為什麼不轉移到車上生?拆個門板抬走就好了啊!」
丁實:「不知道,祥子說挪動會大出血……」
周戎:「你們不懂,電視劇里都這麼演的!一上門板立刻就生下來了!」
春草在後車廂里嚷嚷:「我知道我知道,人民的村委會第二季女主就這麼生的,沒事兒!」
司南:「你們Alpha不要顯擺自己懂生孩子,真淺薄無知……喪屍過來了!!」
第一波屍潮拖著腳步,尖聲哭號,爭先恐後擠進了廠區北面鐵絲網的缺口。
丁實從副駕駛上一躍而起,搬著火焰噴射器爬上車頂,對準車後扣下了扳機。剎那間火龍咆哮而出,鋪天蓋地而下,把數排喪屍活生生烤成了碳灰!
周戎猛踩油門,生化車呼嘯而去。
春草探出頭來吼道:「前方兩點方向,戎哥小心!」
火焰噴射器引發了硝化|甘油的第二輪爆炸,司南精心蝕刻出的千萬玻璃碎片爆起,在颶風中割斷了無數喪屍的頭顱。
然而喪屍實在太多,剩餘鐵絲網也無法支撐,很快在排山倒海的活死人軍團面前坍塌了。四面八方的屍潮以包抄之勢,向整個廠區聚攏而來!
周戎一手方向盤一手升降檔,生化車連續數個漂移,以堪比F1賽車的漂亮動作衝出一條血路,將數個喪屍無情地絞成了碎骨。
「嘶——」一聲輪胎摩擦的銳響,生化車穩穩停在廠區宿舍樓下,周戎朗聲命令:「春草上去接產婦!丁實,注意掩護!」
春草背起突擊步,踹開車門就往下沖,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司南沙啞的聲音道:「我跟你一起。」
後視鏡中,周戎眉心一跳,欲言又止。
然而這微不足道的細節卻沒人發現,司南回頭沖周戎一揮手,拎著衝鋒|槍跳下了車。
——他不會發現周戎眼底那一瞬間複雜的感情,或者即便發現了,也不會有時間和心情,去細細咂摸那混合著愧疚、悲哀和自我質疑的情感。
丁實再次開啟火焰噴射器,將車後踉蹌追來的喪屍瞬間清空。他剛要換八|九式重機槍再行點射,突然車廂中人群爆發出驚叫:
「後面!後面!」
丁實回頭一看,只見司南和春草前腳剛衝進宿舍樓道,緊跟他們後腳就冒出一股屍潮,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鑽過來的,幾秒鐘內就在宿舍樓和車頭之間的小塊空地上蔓延開來,堵住了待會產婦從宿舍樓撤退的路。
「媽的!」丁實抄起火焰噴射器,扣下扳機,沒反應。
——高能汽油燃盡,沒火了!
「戎哥!」丁實差點當場精神失常,再一回頭,只見車尾後的喪屍潮也越來越近,離他們只差不到百米了!
他們開的裝甲生化車已經千瘡百孔,防彈車窗在進入T市中心的時候被春草一個火箭炮震碎,後來全換的普通玻璃。
更別提這輛車底盤低,一旦被屍潮前後包抄,滿車的人都再難求生!
在滿車人恐懼的尖叫聲中,周戎雖然神情鎮定,臉色卻難以掩飾地發白,冷汗從他總是硬扎扎的、從不妥帖的鬢角滾滾而下。
「司南注意,司南注意。」他打開車載擴音器,沉聲問:「你們可能無法撤退,通報產婦情況,通報產婦情況。」
與此同時,宿舍樓內。產婦瀕死的慘叫一聲急過一聲,鄭醫生半邊身體染滿了血水,眼底布滿血絲,突然爆發出狂喜的吼叫:
「看見頭了!看見頭了!!」
司南和春草望著樓下密密麻麻的喪屍狂潮,彼此對視一眼,兩人的眼底都看不見任何欣喜。
「司南,春草。」周戎的尾音微微發抖:「通報情況。」
嘩啦!
八|九式重機槍在丁實的怒吼聲中猶如疾風暴雨,然而最終無法阻擋死神前進的步伐。第一隻喪屍撞到車邊,麻木揮手捶打,擊碎了車後窗。
碎玻璃砰然撒上后座,所有人爭先恐後蹲到地上,發出了恐懼的哭喊!
「加把勁!」鄭醫生撕心裂肺:「用力!再加把勁啊!」
「走吧,戎哥。」司南喃喃道。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探出窗外,竭力吼道:「快走,戎哥!快走!!」
駕駛室里,周戎閉上了眼睛。
喪屍越聚越多,兩側車窗都被打碎,喪屍們爭相把手伸進車裡,在倖存者頭頂抓來抓去;有些喪屍甚至抓住了車後梯,試圖爬上車頂來抓丁實。
周戎睜開眼,踩下了油門。
生化車在屍潮中緩緩掉頭,成排活死人被碾進車底,猶如大海中開出一條血腥的航道。
「司小南,等著我。」擴音器中傳來周戎簡潔有力的聲音,說:「戎哥很快就回來。」
司南靠在窗台邊,望著生化車緩緩駛遠,直至在前仆後繼的喪屍中成為不起眼的小黑點。
「……」他嘴唇輕輕一動,似乎想說什麼,那聲音卻極其輕微,甚至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好。」
·
失去了生化車的喪屍們熙熙攘攘,但茫然無措只持續了數秒。緊接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氣刺激到了它們,順著這血腥味的來源,喪屍群找到了新的目標。
「吼!」
第一隻喪屍開始撞擊宿舍樓道鐵門,緊接著活死人越來越多,鐵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春草臉色煞白,但開口時少女清脆的聲線卻很鎮定:「我還有九百發子彈,你呢?」
「一千六百,」司南回答。
春草點點頭:「好,自殺你可以用匕首,不用留子彈了。記得你死之前先幫我,像幫T市那妹子那樣,利索點。」
司南微笑道:「可以。」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拔槍指向樓下,悍然開火!
槍口怒噴火舌,突擊步和衝鋒|槍交叉掃出子彈暴雨,堵在樓道口的喪屍頓時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高壓火力是有限的,活死人卻是無限的。更多喪屍不知疲倦地撲上來,撞擊聲越來越重,越來越急,終於在幾下格外響亮的咣當聲後,鐵門被硬生生撞塌了!
轟——
連地面都輕微震盪,同一時刻,他們身後終於傳來了嬰兒嘹亮的哭泣:
「哇——!」
「出來了,出來了!」鄭醫生喜極而泣,抱著嬰兒痛哭失聲:「終於生出來了!」
樓下喪屍如潮水般擠進樓道,一波接著一波向樓上涌。
司南和春草不約而同破門而出,厲聲喝道:「準備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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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區往南,距化肥廠三十公里。
喪屍潮還沒蔓延到這裡,荒原遠處只有零星喪屍遊蕩。
周戎踩下剎車,前方二十米處,郭偉祥瘋了似的從裝甲車上跑下來:「戎哥!大丁!春草呢?司南呢?我們的人呢?!」
他像是預感到了什麼,問到最後一句時,聲音里已帶上了難以置信的悲愴。
「他們……」丁實還沒來得及回答,周戎拍拍他的肩,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又拍了拍郭偉祥的肩。
「戎哥?」郭偉祥驚問。
周戎單肩背著戰術包,挎著重機槍走向公路,在出城方向一望無際的廢棄車隊裡,選中了一輛改裝吉普車,拉開車門,將早已腐爛的車主推了下去。
丁實連滾帶爬衝下車:「戎哥你要幹什麼?!」
「我要回去,」周戎淡淡道。
他坐進駕駛席,啟動了吉普車,從擁堵的車流中緩緩調頭,停在了目瞪口呆的丁實和郭偉祥面前。
「我的隊員在化肥廠里,」周戎說,「我答應了司南,會回去接他們。」
郭偉祥搖著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熱淚奪眶而出。
「如果顏豪醒了,讓顏豪繼任118單位第六中隊長。如果沒醒的話,以後的事你倆商量著辦吧,血清一定要送去南海。」
「找個地方把英傑燒了,骨灰帶回去給他媳婦孩子。」
「戎哥當隊長這麼幾年,也沒給大家爭取來很多福利,也沒能力帶大家飛黃騰達,到頭來反而一個個的都把命送了,戎哥對不起你們。」
周戎從車窗中伸出手,挨個抱了抱丁實和郭偉祥的頭,笑道:「別哭了,丟人好嗎?哥在駕座下藏了兩條煙,要是回不來的話,就留給你倆了。」
倖存者們紛紛從車窗中探出頭,茫然而悲哀地望著這一切。
如果有條件的話,讓周戎洗把臉換身衣服,應該是個有型有款又俊美桀驁,猶如好萊塢大片裡風靡眾生的英雄。
但這位英雄現在卻著實沒什麼形象,野戰服髒兮兮的,軍靴底不知道凝固了多少血泥,頭髮幾天沒洗了,下巴上還有點兒鬍渣。
周戎最後向他們一揮手,那動作說不出的瀟灑:
「告訴顏豪那傻逼,他又輸了一次。」
說完他發動汽車,改裝吉普一路轟鳴,撕裂血腥的夜色,向喪屍包圍中的化肥廠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