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放下槍。」周戎一字一頓道,衝鋒|槍口指著馮文泰。

  盧輝血流如注,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其餘三名特種兵的重機槍口分別鎖定馮家保鏢,保險栓打開,食指扣在扳機上。

  「我數到三,放下槍,沒有人會死。」周戎的目光從保鏢臉上逐一逡巡過去,緩緩道:「但誰先開火,你們就都死定了,我保證你們會死得比一團肉泥好不了多少。」

  「一……」

  「二……」

  三未出口,最前一個保鏢已經顫抖著把手|槍放在地上,咔噠一聲。

  小小一把手|槍帶來的依靠感遠不如九百發每分鐘射速的重機槍,更別提後者沉甸甸的槍身足有半人高,互相對峙時,那巨大的殺傷威脅力幾乎是壓迫性的。

  有一就有二,其餘兩個保鏢也屈服了,發著抖把手|槍扔在了腳邊。

  周戎說:「踢過來。」

  三人都把手|槍提到空地中央,周戎向後使了個眼色:「春草。」

  少女把突擊步向背上一橫,上前撿起手|槍,卸下所有子彈裝在了軍裝裙兜里。

  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消失了,走廊上男人們終於心驚膽戰地打開門,女人們也探出了頭,緊張注視著空地上的動靜。

  郭偉祥和丁實的槍口還對著馮家的人,但周戎卻扔了衝鋒|槍,高舉空空如也的雙手,對著民眾轉了一圈,冷峻的視線從每一張提心弔膽的臉上掃過。

  「明天,」他開口道,聲音貫徹中庭:「我們將離開化肥廠,帶領大家啟程南下,去軍方南海總部避難所。」

  「災難來臨前,我們118單位第六中隊為執行一項絕密任務而從B軍區來到T市,因為任務內容的關係,所有人都打了信息素抑制劑。災難來臨後一路帶領大家逃亡北上,沒有時機也沒有必要向大家解釋原委,直到今天。」

  「但希望大家明白的是,我們會平等地對待這支隊伍里的每一個人,包括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災難來臨後所有秩序與法則都不存在了,現實變成了弱肉強食的黑暗叢林;但在我們這支區區四十人不到的隊伍里,人類社會所有法律、義務和權利都仍然存在,仍然通用。」

  「在南下的路上,我們會遇到更多倖存者:男女老少、老弱病殘,會有Alpha,甚至也可能有Omega。」周戎略一停頓,又道:「但不論隊伍擴充到多少人,我們都站在同一立場上,就是互相保護、扶持、並肩前行,將生存的火種延續下去。」

  他望著一張張神態各異的臉,指向郭偉祥他們手中的機槍:

  「這些槍枝是為了保護你們而存在的,槍口將會永遠向外,請所有人見證這一點。」

  漫長靜寂,毫無人聲。

  緊接著人群中第一聲巴掌響起。

  倖存者們仿佛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掌聲四下而起,越來越響。

  周戎低頭致意,旋即小聲吩咐春草:「請鄭醫生過來給那倆保鏢看看,別真讓人死了。」

  他說的是那個萬彬和盧輝,春草應了一聲。

  姓萬的Alpha還趴在地上,血都要流幹了——他要不是個Alpha現在估計已經血流過多翹辮子了,那場景確實很有衝擊力,連見慣各種慘像的周戎眼角都不禁跳了兩下。

  他能看出萬彬身上那些刀口的不同之處:基本都不是格鬥傷。

  那是刻意施加痛苦而形成的,虐傷。

  司南遠遠站在空地一角,嘴唇緊抿,單手扣著匕首,垂在身側。

  周戎與他對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潛意識中突然浮現出幾段話:

  「抓捕對象具有潛在反社會人格,破壞性極強,被控多項一級謀殺……」

  「……行事冷血,絕大多數時候難以預測動向,切忌用任何刺激手段使他恢復神智……」

  周戎極其輕微地打了個激靈。

  「周隊長,」突然鄭醫生急匆匆上前。

  周戎一回頭,只見鄭醫生臉色都變了,額角滿是冷汗,輕輕道:「那個孕婦王雯……剛才被槍聲驚動,要早產了……」

  按周戎自己的話說,他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懷揣著一個手榴彈就敢去炸暴恐分子的坦克炮膛,要不是後來因為工作性質被迫沉穩了,他能把天都日出個窟窿來。

  但他確實從沒見過孕婦難產。

  周戎匆匆讓人把馮文泰連同那幾個倒霉保鏢捆起來,丟後車房裡去關著,然後搓著手上了宿舍樓。到處都亂糟糟的,幾個年齡大些的女人圍在床邊,王雯披頭散髮,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她沒慘叫啊?」周戎滿頭問號:「你是不是要熱水剪刀,還有棉布,喊用力什麼的?」

  鄭醫生沒好氣道:「電視劇看多了吧周隊。三十二周早產,現在這種情況很危險了,快讓人煮沸水消毒紗布,保持照明,保持室內溫度……快,快去!她已經陣痛了!」

  「……」周戎赧然道:「的確只看過大宅門。」

  周戎忙不迭請人去準備東西,燒水消毒,搬來電熱暖氣和柴油發電機。鄭醫生不是專業婦產科,面對早產很多程序也不甚順手,女人們便爭相提供自己生產時的經驗,為王雯鼓勁加油,還跑去廚房臨時開火,準備給她熬產後的熱湯喝。

  所有倖存者都動員起來了。連在外守夜警戒的男人們都期待著,忐忑不安地議論著,仿佛這即將誕生在冬夜中的新生命,喻曉著某種遙遠而微渺的希望。

  「可以的可以的!」鄭醫生滿頭是汗,空出一隻手來指揮旁人:「再亮點,保持照明!」

  周戎悄沒聲息退出人群,左右看了一眼,皺眉問:「司南呢?」

  郭偉祥平白無故喜當爹,莫名其妙多了個便宜兒子,正在走廊上踮著腳往裡張望,漫不經心道:「回他宿舍去了吧。」

  「我去看看。」周戎簡單丟下這一句,鑽出了人群。

  ·

  「司小南?」

  宿舍門緊緊關著,周戎拍了兩下:「小司同志?」

  裡面沒有回答。

  周戎有所有宿舍單間的鑰匙,遲疑兩秒後開了鎖,推門而入。

  司南側臥宿舍單人床上,月華從窗外一泄而入,在他背影上映出青白微涼的光。

  他睡著了。

  因為姿勢的關係,他頭略微向里蜷著,修長的脖頸隱沒在襯衣後領中,側腰因為深陷進去,形成了一片弧形的陰影。

  那陰影說不出的纏綿曖昧,讓人視線忍不住順著身段繼續往下看,但起伏處卻隱沒在了毛毯里。

  周戎站在床側,半晌後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旋即停在了半空中。

  只要再落數寸,他的手指就會觸碰到那腰窩最窄處,隔著薄薄的襯衣布料,感受到陰影深處火熱的溫暖。

  「……」突然司南動了動,似乎有些不舒服,在床單上磨蹭了幾下。

  他往枕頭深處縮去,側頰因為這個動作暴露在了月光中,只見臉頰有些泛紅,眉心竟然擰著,鼻尖微微冒著汗珠,讓周戎不由一愣。

  「……嗯……」

  司南呼出一口氣,尾音帶著不安的顫動,仿佛陷在某種迷離混亂的夢境裡。隨即他翻了個身,脖頸因為仰後而抬起,衣領凌亂半搭在清晰的鎖骨上。

  周戎目光不由自主向下探去,卻發現他皮膚表層有些潮紅,伸手一捧額頭,體溫非常高。

  發燒了?

  「司南?」周戎低聲喚道。

  「……」

  周戎咽喉發緊,喉結劇烈地滑動了一下,仿佛藉由這個動作強行壓下了某種綺念,伸手把司南上半身抱了起來,輕輕拍拍他的臉:「醒醒!你病了,起來吃藥!」

  但平時很警醒的司南卻陷入了混沌中,半晌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隨即又閉上了。

  「司南?」

  「走……」

  周戎貼近他嘴唇,只覺司南掙紮起來,沙啞道:「你走開……!」

  他動作出乎意料地劇烈,竟然從周戎懷裡掙脫了,隨即卷著毛毯在床單上蜷縮成了一團。

  因為掙扎他襯衣下擺滑到了後背,一小段光裸的皮膚暴露在外,突起的脊椎骨在肌膚下清晰可見。周戎簡直不能看這情景,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才強迫自己用嚴厲的口吻道:「鬧什麼脾氣!起來吃藥!」

  「……走開!」

  周戎伸手抓著他火熱的肩,強迫他翻轉過來面對自己,卻發現有些地方不對。

  ——司南從來習慣性緊抿的嘴唇通紅,似乎還隱隱泛著水光,從齒縫間發出沙啞的呼吸,聽起來恍惚是輕微的呻|吟。

  周戎突然想起了一種可能。

  少數對信息素非常敏感的Beta,在受到強烈的A/O信息素刺激時,會短暫地出現發情現象。這種假性發情通常很好處理,如果身邊沒有信息素繼續刺激他的話,一個人靜靜待會兒就消退下去了。

  司南對Alpha信息素簡直反感到了驚弓之鳥的地步,如果他這是假性發情的話……

  周戎呼吸不自覺變得十分粗重,心臟在胸腔中怦怦直跳。他都沒意識到自己抓著司南肩頭的手指已經深深陷進了皮肉,用力如此之大,如果剝開襯衣的話,皮膚上應該已經現出了幾個通紅的指印。

  而那層布料幾乎無法遮擋什麼,在迅速蒸騰起來的溫度中,似乎連勉強蔽體的效果都漸漸沒有了。

  「怎麼?」周戎低沉問,「這麼大人了,害什麼羞?」

  他一手抬起,似乎想要摸司南汗涔涔的額頭,卻被後者猝然抓住了手腕。

  周戎看著他泛紅的眼角,而司南與他對視,一聲不吭。

  片刻後周戎終於忍不住低下頭,幾乎貼在他耳邊問:「你到底想什麼樣,嗯?跟哥說說看。」

  司南仍然緊抓著他的腕部,既不放鬆,也不推開。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他下頷顯出了極其緊繃的線條,那是緊咬著牙關,一絲也不敢松的原因。

  周戎知道現在自己應該退出去。如果他沒進來的話,假性發情會在睡夢中過去,明早醒來時司南甚至都不太會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什麼。

  但他現在在這裡。

  相較普通Alpha來說更加鮮明刺激的信息素不斷干擾著司南,那種干擾幾乎是強橫又惡意的,對懷裡這不斷向深淵滑落的誘人身體,起到了狠推一把的作用。

  周戎半跪在床側的姿勢動了動,迷彩褲開始繃得他有些難受,再開口時男低音已經十分沙啞了:「你想讓我走麼?」

  司南嘴唇略開,呼吸讓它滿是水汽,顯得非常潤澤,但還是不肯開口。

  周戎看著他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嗯?司小南?」

  司南緊抓著他不斷發抖,仿佛過了很久,突然潰敗一般,手指微微一松。

  「——戎哥!」門外響起蹬蹬蹬的腳步聲,緊接著不遠處走廊上郭偉祥大喊:「戎哥你在嗎?出事了!」

  周戎猝然回頭,沉聲問:「怎麼?」

  「你在哪?!大事不好!」

  郭偉祥喘了口氣,聲音竟然微微發著抖:「馮文泰搶走中巴車,撞破了鐵絲網,現正準備往北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