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最先出現的,都是鋪墊。
所以當那個一襲青衫的人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李叱就知道序曲已過,正戲才開。
鳴鴻刃,出鞘。
一聲龍吟。
方諸侯的眼睛睜大了一些......不是驚訝,也不是震撼,七八分平靜之下的那些不平靜,那更像是二三分的讚許。
刀落,不可一世。
這可能是李叱從練功以來,所劈出的最強一刀。
這樣的刀法沒辦法用什麼華美辭藻來形容,都是多餘的,可若是只用一個快字,又似乎詮釋不出這一刀的霸氣。
當!
一聲脆響,李叱這不可一世的刀,居然被撥開了。
而擋住這一刀的方諸侯眼神里的讚許之色更重了些,剛才有二三分,現在有五六分。
他淡淡的給出評價:「很強。」
李叱的手腕有些酸疼,刀身的震動讓他手臂都一陣陣酥麻,讓他吃驚的是對方破開他這一刀用的居然是看起來極為輕靈的一劍。
劍在最合理的位置敲擊了一下,就讓李叱的刀勢不得不偏離出去,這不可一世的刀勢就宣洩在地上。
李叱身前,地面上出現一條筆直的刀痕。
再看時,方諸侯手裡多了一把長劍,劍造型古樸,沒有什麼刺眼奪目的光彩,但它就是那樣完美,不管是多苛刻的人在看到這樣一柄劍的時候,都會覺得它完美。
長,寬,造型,分量,還有不露鋒芒的鋒芒。
李叱也在吃驚,以他的鳴鴻刃之強居然沒有將那劍震斷,就算是沒有直接砍中,那劍也該斷了才對。
岑蒹葭把鳴鴻刃交給李叱後不久,李叱回到廷尉府里,在好奇的心態和敗家的心態驅使下,用了刀劍斧三種兵器試刀。
把鳴鴻刃固定在桌子上,刀刃向上。
他取了一把大楚府兵的百鍊刀往下劈砍,才一接觸,百鍊橫刀就斷開了。
又用一把以前搶到的長劍來試,是一把頗有些名氣的寶劍,比百鍊刀斷的一點兒都不慢。
他又找來了一把大斧來試,一斧落下,斧子居然也斷開了。
是的,李叱就是這麼敗家。
這種事再換一個人都未必能幹出來,用刀劍來試他的刀也就罷了,還用大斧子來砍。
正因為如此,李叱才確定對方手裡的劍有多強。
「好劍。」
李叱忍不住讚嘆了一聲。
「確實是好劍。」
方諸侯道:「你想知道這劍的名字嗎?」
李叱好奇的問道:「你不急著動手嗎?」
方諸侯往四周看了看,已經有大量的廷尉軍出現,無數的長弓連弩都已經瞄準過來。
可他不急。
「劍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方諸侯道:「你知道楚皇有三把名劍嗎?」
李叱點頭:「出行配承天,傳國為帝運,征戰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方諸侯已經接過話去:「嗯,這就是破甲劍。」
方諸侯道:「你的刀有霸天下的氣勢,可你自己還沒有霸天下的氣勢,你明白嗎?」
李叱一怔,這人是來殺他的?
方諸侯道:「你所差的是你對自己的不信任,你得到了一把好刀所以覺得自己變強了,你很開心,但這並不值得開心,你知道你的刀有天下無敵的氣勢,可你自己卻不認為自己天下無敵,只有弱者,才會借器而壯膽。」
李叱眼睛微微眯起來。
方諸侯長劍抬起:「我是殺你來的,如果不動手,我身體裡流著的血脈不答應,如果動手,我身體裡的良心不答應,有人以為可以靠騙我來殺你,他很可憐,以為自己騙到了。」
李叱懂了:「你是大楚皇族的人。」
方諸侯道:「我教你如何擋我,若你可擋我,那自然是我殺不了你。」
他看向李叱道:「刀是器,是器借人力,而非人借器力,再好的器也沒有力,你揮刀,胳膊上的力氣是你的,刀上的力氣還是你的,你曾與黑武人交手,可曾聽說過黑武劍門的運劍之術嗎?」
李叱點頭:「聽說過,人可運劍,劍也可帶人。」
方諸侯道:「黑武人都悟到了的東西,你也應該能悟到,你只要記住,刀勁是你的勁,而不是器的力,同樣的一本刀譜,有的人練了就天下無敵,有的人練了就尋常無奇,是刀譜的問題嗎?」
李叱搖頭。
方諸侯道:「合理用力,越會合理用力的人就越強。」
他看向李叱:「十息我後要殺你。」
李叱嗯了一聲,沒有去想方諸侯之前的那些話,而是只想那四個字......合理用力。
方諸侯看著李叱沉思的樣子,語氣很平和的說道:「最強的力就在人身體之內,若你向一點發力的時候,肉身之力可用三成就有千斤,合理不合理,在於你對肉身之力的了解多少,你覺得你握刀腕力強就更強?錯了,只懂得發揮腕力,反而阻礙了你手臂之力,你還沒有想過,是你的手腕阻止了你胳膊的全部力量......」
他說話的語氣平和,但是語速並不慢。
說完之後,十息的時間已過。
「我要出手了。」
方諸侯長劍指向李叱,李叱緩緩吐息:「來!」
方諸侯跨步向前,李叱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來,沒有格擋沒有避讓,而是一刀劈向方諸侯。
方諸侯的劍明明已經那麼快了,在李叱以往的認知中,這樣的速度之下,不可能有人把劍馬上停住。
可是方諸侯停住了,他的長劍在驟然停在半空,然後轉了一個方向點在了李叱的鳴鴻刃上。
看起來還是那樣輕輕的點了一下,可是李叱的刀居然握不住,五指攥不住刀柄,刀欲脫手而出。
李叱瞬間就想到了剛才那青衫客說的話,刀上的力也是你的力,合理用力不僅僅是你自身內的力量,你用出去的力量再用回來,也是合理。
李叱雙腳忽然拔地而起,順著長刀飛出去的力量人離開地面,在這一瞬間,他腦海里像是亮了一下。
擰腰身,力到肩,肩帶臂......
鳴鴻刃一掃而出。
方諸侯的眼睛驟然睜大。
他沒有用破甲劍直接格擋這一刀,因為他確定這一刀的威勢,破甲劍都可能會被斬斷。
他將長劍往前點了出去,劍尖居然精準無比的點在鳴鴻刃的刀鋒上。
劍尖對刀鋒。
叮的一聲......
方諸侯的腳在地上滑出去,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聲,人已經在六尺之外。
這一刻,方諸侯眼神里的讚許已經不只是五六分,而是十分。
他只給李叱十息的時間,在這十息之內他也只說了那一番話來解釋何為合理。
「多謝先生。」
李叱抱拳。
就算是神仙都想不到,要來殺他的人並不會殺他,也不是那個聖刀門的門主,而是一個楊家皇族的人。
而這個人在武功上的造詣和已經達到的高度,就是李叱心目中的武技之止境。
「知道為什麼我不殺你嗎?」
方諸侯問。
李叱搖頭。
方諸侯道:「那你知道為什麼陛下非要殺你嗎?」
李叱這次點了點頭。
天下反叛大楚的人那麼多,比李叱勢大的人也不只是李兄虎和楊玄機,可為什麼楚皇楊競非要殺李叱?
方諸侯道:「非要殺你的原因,就是我不能殺你的答案,中原已經這樣,這不是一個大楚皇族的災難,這是整個中原民族的災難,我可以做一個背叛家族的人,卻不能做一個背叛民族的人,身為皇族我有一萬種理由殺你,身為中原人,你不爭天下去戍邊抵禦黑武的時候,我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殺你了。」
方諸侯轉身,帶著他的破甲劍離開。
李叱抬起手擺了擺,示意手下人不要阻攔。
「先生叫什麼名字?」
李叱問。
方諸侯的腳步一停,他本姓楊,是當今大楚皇帝楊競的親叔叔,可他卻改姓方,因為他的母親姓方。
為了紀念母親他改了姓氏,可是他知道,在自己轉身就走沒有殺李叱的那一刻,大楚完了。
「我姓楚。」
方諸侯身形一閃,人已經在數丈之外。
李叱看著那人消失不見,心裡有些難以平靜......大楚皇族的人不姓楊,卻說自己姓楚......
這是一個皇族之人的放棄,也是一個皇族之人對曾經輝煌的紀念。
或許正是因為他是一個如此通透的人,他才能有武技止境的高度。
但是他的後人呢?
他如果有後人的話,知道曾是大楚皇族身份,會如他一樣通透嗎?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遠處飛掠過來,是武先生身邊的那個小書童。
見到李叱後急切的喊道:「主公,夫人派我回來請主公速去松鶴樓,夫人已經趕過去了。」
李叱眼神一凜。
曹獵在松鶴樓,岑笑笑在,還有曹獵身邊那支忠心耿耿的死士隊伍。
武先生和葉先生去了松鶴樓,連武夫人都趕過去了。
松鶴樓里......
老張真人看向李叱,眼神里已經有些擔憂,他看著李叱說道:「是另一個......止境。」
松鶴樓。
門主站在一樓正中,眼神睥睨的看了看四周的人。
武先生和葉先生已經在了,可是他依然沒有什麼態度上的變化。
世間萬物,不入他目。
曹獵就倒在他身後,沒有死,被他一掌震暈了過去,岑笑笑也在,也一樣的暈了過去。
他不殺這兩人,是因為他還在等寧王來。
世人說,寧王仁義道德,在寧王眼中,親人和兄弟的分量要超過江山的分量。
所以只要這兩個人不死,寧王李叱就一定會進松鶴樓。
他沒有再看武先生和葉先生,也沒有再看剛剛趕到的那個貌美少婦,他只是看著他手裡的驚謫刀。
在三丈之外,小張真人靠坐在那,嘴角的血還在不停的往外溢出來,而他的臉色則白的嚇人。
他在沒有來之前,還堅信都在一之內的人,還能有多大差距?
他來了之後才明白自己真的錯了。
一下也好,一中也罷。
止境之下,皆為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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