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蔣千能看著那些瘋狂的人把推下的罪臣們打成肉泥,他轉身看向歸元術。
此時此刻的蔣千能已經平靜下來,平靜的讓歸元術心裡有些害怕。
蔣千能叫了一聲後說道:「這件事與師兄無關,此事是陛下委派我主辦,師兄現在就趕去世元宮向陛下稟告,就說我不顧皇命處決了趙盡忠,陛下不會太難為你。」
歸元術搖了搖頭:「你是在開玩笑。」
蔣千能道:「我沒有在開玩笑,關晟師兄待我好,這個仇是我為他報的......你並不知情,只是被我利用。」
歸元術看著蔣千能的眼睛說道:「元上書院的同窗,做不出這種事。」
蔣千能笑起來:「我知道,我說了你也不會去陛下面前說,所以......」
他笑著說道:「那就再等一會兒吧。」
歸元術皺眉:「等什麼?」
「等你暈倒。」
蔣千能道:「剛才我遞給你的水裡,我放了些迷藥,實在是對不起你。」
歸元術剛才就覺得有些暈,還以為自己的被氣的,並沒有在意。
可是此時此刻被提醒後才反應過來,手腳越發的無力。
「你不能這麼做!」
歸元術喊了一聲。
蔣千能笑著說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不能的事,為了你在乎的人你要繼續活下去,照顧好他們,保護好他們,而我在乎的人在三年前死了。」
他看著搖搖欲墜的歸元術,回頭吩咐了一聲:「把歸大人關起來。」
他手下兩個親信上前,歸元術要動手奈何沒有力氣,被那兩個人架起來抬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昏睡了過去,不知道昏昏沉沉的這樣過了多久。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天黑,窗外恰好有一道陽光戀戀不捨的抓著窗欞不放。
頭痛欲裂中,歸元術掙扎著起來就要衝出去,到了門邊用力一拉,卻發現木門緊鎖。
他一腳踹在木門上,雖然氣力恢復過來一些,卻根本踹不開門板。
他扶著門想大聲喊叫,卻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失聲,喊不出什麼來。
與此同時,世元宮,御書房。
蔣千能跪在皇帝面前,額頭頂著地面。
「臣,有負皇恩,罪該萬死。」
這幾個字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悔意,而是無比的平靜。
皇帝楊競紅著眼睛看向蔣千能,一字一句的說道:「朕就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蔣千能抬起頭看向皇帝:「三年前,驍騎營將軍關晟怎麼死的,三千六百名驍勇忠誠的驍騎營將士是怎麼死的,陛下真的不知情嗎?」
皇帝的臉色驟然一變。
蔣千能跪在那,卻昂著頭。
「陛下問我,為什麼不懂陛下的心思,為什麼要渾噩度日,為什麼不能振奮起來......為什麼沒有報效大楚之心?」
蔣千能道:「臣在元上學院求學的時候,確實一腔熱血滿懷忠誠,臣幻想過很多次報效大楚為國拼死,臣還想過臣最終會怎麼死,應該是在守護陛下守護大楚的廝殺中死去,可是臣從來都沒有怕過,臣甚至期待著最終這樣死去。」
「陛下,在關晟將軍戰死之後,臣又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家眷被滅門,陛下又憑什麼理直氣壯的覺得,臣罪該萬死的沒有了曾經的忠君報國之心?」
他那雙眼睛好像箭一樣看著皇帝,一直能看到皇帝的內心深處。
可他依然平靜,語氣沒有絲毫起伏的繼續說道:「這樣的陛下,這樣的大楚,臣拿什麼去忠心耿耿。」
皇帝向後退了一步,身子已經搖晃起來。
「朕......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皇帝看向蔣千能:「朕知道以後,一心想要彌補,可是朕又沒辦法彌補......你知道的,趙克林如今帶著左領軍衛扼守京州西南要地,一旦......」
蔣千能不屑的笑了笑:「不要說了陛下,陛下應該欣慰,大楚還有臣這樣的人,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不逃避,還願意跪在陛下面前請求處置,陛下,臣這樣的人不多了,滿朝文武,陛下能看出幾人?」
他扶著地緩緩起身:「陛下,臣還想著維護陛下的威嚴,還想著維護大楚的律法,可是臣這樣的人,關晟將軍那樣的人,才是真的沒有人來維護我們。」
蔣千能抬起手,以一種大逆不道的方式手指著皇帝的臉:「臣與關將軍等人的忠君之心,陛下這個君,配不上臣等了。」
他轉身朝著門外走:「陛下,可以下旨了,臣願意領罪赴死......陛下的苦臣也知道,可是臣現在不在乎了。」
「你給朕站住!」
皇帝嘶吼一聲。
蔣千能的腳步一停,回頭看向皇帝:「陛下還有什麼交代嗎?是想讓臣到了地下之後,替陛下和關晟將軍說一聲對不起嗎?」
皇帝的心口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一股熱流似乎是從心口裡涌了上來。
他的嗓子裡已經有了血腥味,可是他硬生生的把這口血壓了下去。
「陛下啊......等什麼時候,臣這樣的人死光了,陛下應該就會明白,大楚救不了了。」
因為已有必死之心,此時此刻的蔣千能,他已經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他用可憐皇帝的眼神看著皇帝:「陛下,世上辛苦,人間不值,臣活夠了,臣先走一步。」
他說完之後似乎是剛想起來似的,對皇帝又多說了幾句。
「大理寺卿歸元術被臣關起來了,陛下應該知道臣為什麼把他關起來,臣不是想騙陛下說他不知情,而是想告訴陛下,臣為陛下想了一個不殺他只殺臣的辦法。」
蔣千能朝著皇帝俯身一拜:「陛下,臣告退。」
他走到門口,看著那個眼睛都有些發紅的內侍總管甄小刀,笑了笑道:「甄公公,你呀,其實真不適合做這差事,你在陛下面前那麼久了,還沒有適應這人間帝王心。」
他對甄小刀說道:「陛下不能直接下令殺了我,因為那樣做的話,陛下就不是仁慈的陛下了。」
「陛下連左領軍衛大將軍趙克林那樣的畜生都能以仁慈待之,殺我這樣的忠臣,陛下心裡可能會有些不舒服,況且臉面上也不好看。」
「你是陛下親近人,你隨我出去,宣布陛下旨意,可以說誅我九族,因為我沒有九族在大興城裡了,我為了殺趙盡忠,這幾年來陸續把我家人都送出都城,我準備好了。」
「甄公公......」
蔣千能拉了拉甄小刀的衣袖:「走吧,你得替陛下宣旨。」
甄小刀嗓音微微沙啞的說道:「蔣大人,你誤會陛下了。」
蔣千能笑了笑:「無所謂了。」
御書房裡,聽到了蔣千能的話,皇帝的臉上好像被狠狠抽了幾十個耳光一樣。
他又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前,被人把衣服扒了個精光。
所有的醜陋,在一瞬間就曝光在江山萬民面前。
甄小刀回頭看向皇帝,發現皇帝的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
蔣千能道:「走吧甄公公,你看陛下做什麼,陛下難道還會說,蔣千能他說的對。」
甄小刀難受的都快哭出來了。
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上前,拉了甄小刀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後。
惠春秋道:「我來吧,蔣大人不要再難為他了。」
蔣千能點了點頭:「好,那就有勞統領大人了。」
惠春秋朝著蔣千能抱拳。
這一抱拳,其實就足以說明了惠春秋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是他身為大內侍衛統領,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他也一樣有太多的必須做和不能做。
「請。」
惠春秋做了個手勢。
蔣千能邁步向前,昂首挺胸。
趙盡忠......你殺我師兄一家,我殺你一家,等到了陰曹地府之後,我和我師兄會站在你面前,看你可還有膽子再為非作歹。
御書房裡的皇帝下意識的跟出來幾步,張了張嘴想說朕恕你無罪......
可是這句話,他硬生生的冷冰冰的壓了回去。
得給群臣百官一個交代啊......最主要的是,得給左領軍衛大將軍趙克林一個交代啊。
此時此刻的皇帝楊競,手扶著門口,看著那大步而去的人,想著,朕......真的是一位皇帝嗎?
「統領大人。」
蔣千能一邊走一邊說道:「歸元術是個好人,不要再難為他了。」
惠春秋點了點頭:「我知道,陛下也知道。」
蔣千能笑著看了惠春秋一眼,問:「陛下也知道?陛下什麼都知道,可是陛下知道有用嗎?」
惠春秋心裡好像也被刺了一刀。
就在這時候,甄小刀從後邊追上來,氣喘吁吁的說道:「陛下旨意,在......在夜裡行刑,行刑之前善待蔣大人,伺候他吃喝。」
惠春秋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向陛下復命吧。」
甄小刀看向蔣千能,蔣千能笑道:「替我跟陛下說一聲......這浩蕩恩德,蔣某人真的是愧受了。」
當夜,子時剛到。
一隊大內侍衛押著蔣千能離開監牢,出了門後,蔣千能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上的明月,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那是一隻冷冰冰的毫無感情的看著人間的眼睛。
更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一種衝動,想朝著那月亮罵一句看他媽什麼看,老子可把你高比你大。
大街上,押送死囚犯去刑場的馬車經過,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顯得有些刺耳。
一群大內侍衛沒有騎馬,而是步行著往前走,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低落。
在刑場上,還有數十位大人坐在那等著呢,哪怕是深夜他們也會等著。
他們會看著蔣千能被砍頭,然後他們會得意的笑起來,想著這樣混進錦鯉池裡的泥鰍,終究還是死了。
皇帝讓他們看著,其實是想讓他們將來告訴左領軍衛的大將軍趙克林,皇帝已經給他交代了。
這何嘗不是皇帝對這些世家貴族的人,再一次低頭。
「蔣大人,一會兒到了刑場之後,那些人不管說什麼,大人只管裝作聽不到。」
惠春秋聲音很低的說了一句。
蔣千能點了點頭:「多謝,不過我還在乎他們做什麼。」
數十名大內侍衛押送著馬車進入刑場,然後惠春秋的臉色就變了變。
刑場那座高台上,放著一排椅子,本該有一排大人坐在那等著看蔣千能人頭落地。
高台上,刑場中,火把通明。
可是此時那一排椅子上,只坐著一個人,而高台地上趴著幾十具屍體。
高台下邊屍體更多,那些大人們的護衛全都死了,地上的屍體鋪了一層。
看到大內侍衛押送著馬車進入刑場,坐在高台上的人緩緩起身,走到高台邊緣負手而立。
月色下,那人看起來身材修長,一襲黑衣。
臉上,一張白森森的夜叉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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