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長孫無憂就把寧軍南下的方略寫了出來,而且絕非敷衍以對,洋洋灑灑三萬字。
如何攻安陽,如何假意陳兵豫州,如何破青州徐州,如何坐山觀虎鬥,如何攻入京州,寫的極為詳盡。
甚至連其中可能會遇到何種變故,該如何應對,都寫了出來。
戰局瞬息萬變,他能提前思考的這麼多中變化,已經極為不易。
手書一天萬字,這種事也不是一般的厲害,三天三萬字,這就更不是一般的厲害。
要條理工整,要思路平順,要有節有據,要明辨虛實,要進退自然。
保證這些的情況下還能一天萬字,這簡直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啊。
嗯,一天萬字皆神仙。
李叱仔仔細細的把這份方略從頭看了一遍,思考了半個時辰後,再看一遍。
第二遍看完,李叱把這份方略裝盒:「送去大營,交武揚大將軍唐匹敵過目。」
手下人將盒子雙手接了,不敢耽擱,連忙送去大營。
李叱側頭看了一眼,長孫無憂坐在一邊等他回復,竟是已經睡著了。
李叱招了招手,輕聲吩咐人取了一條毛毯來,他過去給長孫無憂蓋好。
屋子裡的爐火旺盛,暖意熏人,李叱擺手示意人都出去,不要吵了長孫無憂睡覺。
他也到了門外,站在門口,屋子裡的溫度和外邊的溫度差別,讓人迅速就清醒了不少。
冷風一吹,有些地方就會不由自主的收緊。
是心,是心動啊。
李叱抬起頭看了看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就要下雪了。
年前下雪是好事,一場大雪蓋在過冬的小麥上,到天暖雪一融化,麥田就有了一遍頭水。
有這一遍頭水,便不用那麼擔心春天老天爺賞不賞雨,收成最起碼不會太差。
正想著這些,澹臺壓境從院子外邊進來,李叱朝著他示意了一下,隨即迎了過去。
「出去說。」
李叱一邊走一邊說道:「長孫無憂熬了三天,寫出來一份三萬字的南下方略,剛剛在那睡著了。」
澹臺壓境道:「這是神人啊。」
李叱道:「最起碼不是凡人......你來找我有事?」
兩個人站在院子裡聊天,不知不覺間雪花就悄悄飄落。
澹臺壓境道:「聽說寧王把南下先鋒將軍給了羅境,我便不服氣了。」
李叱哈哈大笑道:「你也想做先鋒。」
澹臺壓境道:「這軍中上下,誰不想做先鋒。」
李叱道:「羅境對安陽有舊怨,你就不要與他爭安陽的事了,又不是只有安陽的事。」
澹臺壓境眼神一亮:「莫非還有別的什麼地方要打?」
李叱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說道:「長孫無憂的策略是,攻克安陽後,假意施壓豫州,然後分兵攻打青州,他想請戰,但此人新來,還不足以委以重任,所以分兵攻青州的事,大概要落在你身上。」
澹臺壓境眼神明亮起來。
青州那邊可有意思多了。
大大小小几十個王呢,打一仗就滅一個王,想想就很帶勁兒。
抓一堆俘虜,一裝車,一車大小王。
李叱道:「青州之戰,關乎整個南下戰局,若得青州,可對豫州形成半圍之勢,長孫無憂此人心思縝密,大局觀又好,若你去攻青州,我會把此人派給你。」
與此同時,屋子裡。
李叱剛出門長孫無憂就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看著的毛毯,嘴角微微帶笑。
他見屋子裡除他之外再無一人,起身到了窗口,把窗戶推開一條小縫往外看了看。
見李叱和那個叫澹臺壓境的將軍正在聊著什麼,他側耳傾聽。
片刻後,長孫無憂嘴角上的笑意更濃,似乎是因為李叱採納了他的南下方略而開心。
這是李叱的書房,長孫無憂聽了一會兒後,便對這書房好奇起來。
桌子上有一摞卷宗,長孫無憂一邊聽著院子裡李叱和澹臺壓境聊天,一邊翻看這些卷宗。
他本就有這一心多用的本事,且都能專注,這更是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翻看卷宗,最下邊那個讓他眼睛一亮。
他看了一眼卷宗封皮上的字,動作迅速的把卷宗打開。
這裡邊的東西,便是寧軍在冀州的駐防圖。
他看的很快,一頁一頁,像是隨意翻看,他卻能記住。
這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的本事,天下也沒幾人能行。
就在這時候聽到腳步聲,他立刻將卷宗放好,又回到座位那邊,給自己蓋好毛毯,如原來的姿勢一樣裝睡。
李叱和澹臺壓境進門,見他依然睡著。
李叱道:「也不知他要睡多久,便先不與你引薦了,咱們出去走走。」
澹臺壓境道:「那好,待長孫先生醒了,我再向他請教京州等地的事情。」
兩人轉身出門。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聲音,長孫無憂輕輕的鬆了口氣,睜開眼睛,裝作剛剛醒了,臉色上便是渾然天成的愧疚和驚訝。
似乎對自己竟然睡著了的事,極為惶恐。
當夜。
長孫無憂看向手下護衛展離:「把你安排好的人找來。」
展離立刻轉身出去,不多時帶著四個人進來。
「你們幾個,要提前趕回江南。」
長孫無憂看向那幾個人,然後指了指桌子上的羊皮圖。
「把這圖帶回去。」
他拿起桌子上的小刀,將那羊皮圖一分為四。
「每人取一份。」
他對那四人說道:「寧軍的人,一定還對我們不放心,所以只要有人離開冀州,都會被盯上。」
「你們三天後再出城,這三天中,展離,你安排人每天出城去狩獵。」
展離立刻明白過來。
如今長孫無憂到了寧王府謀職,他們這些護衛隨從就顯得無所事事。
連續三天都出去狩獵,用以麻痹寧軍暗中的監視,合情合理,不會被懷疑。
到第四天再出城,自然也就沒有人會想到有人趁機離開。
「切記,出城的時候不要有任何慌張,從容一些。」
長孫無憂交代完後擺了擺手:「都回去吧,自己想想把圖藏在什麼地方不容易被搜查到。」
「是!」
那幾人俯身一拜,轉身出了書房。
展離問道:「公子,你什麼時候離開冀州?」
「不急。」
長孫無憂道:「我今日偷聽到,李叱打算讓我輔佐澹臺壓境去攻青州,到那時候再走也來得及。」
展離臉色一變:「公子,距離寧軍南下還有最少三個月的時間,這其中若有什麼變故......」
「不會。」
長孫無憂道:「你們只管安心,從明天開始,每天都出去遊玩,一直到我們離開冀州的時候。」
展離俯身道:「是......屬下還是擔心公子安全。」
「沒什麼。」
長孫無憂道:「你只需記住一件事,無論如何,要保護她的安全。」
他側頭看向小書童墨盒。
墨盒的臉微微一紅:「反正我是和公子在一處,又有什麼危險的,縱然危險,也有公子在呢。」
長孫無憂道:「不許你來你不肯,來了擾我心境,該罰。」
墨盒的臉更紅了些。
展離再不聰明也明白自己該走了,於是俯身道:「若無別的事,屬下告退。」
「去吧。」
長孫無憂等展離出去後,看向墨盒問道:「這幾日也沒時間陪你走走,答應了你要在冀州城裡逛一逛也食言了,我今天回來的時候,向李叱告假一天,明天陪你好好的玩。」
墨盒唔了一聲,裝作生氣道:「已經過去好幾天,興致沒了,早就不想去玩了。」
長孫無憂道:「那樣啊......我明日就再去寧王府里做事。」
「不許!」
墨盒有些著急的說道:「你怎麼能騙我?」
長孫無憂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逗你而已,每次你都當真,卻偏喜歡你這當真。」
墨盒道:「你閉嘴,不許胡言亂語。」
她原本是少女,裝作書童只是為了行走方便。
她挺了挺胸脯,很嚴肅的說道:「我現在可是書童,哪有公子調戲書童的道理。」
長孫無憂看了看她,嘆道:「你這假扮書童沒人看得出來,也不是沒有原因。」
還挺著胸脯的墨盒沒理解,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然後猛然醒悟過來,臉瞬間就更紅更紅的了。
她轉身就走:「公子也是登徒子!」
長孫無憂很認真的說道:「我......可有說錯了什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想著你確實是裝書童很像啊,似乎比我還平一些。
他笑了笑,想著自己在冀州的日子,以後大概會怎麼樣。
再想到李叱對自己已有三分信任,就更開心起來。
在這之後,長孫無憂就在冀州城裡住了下來,每日都很早就到寧王府候著。
李叱似乎很喜歡和他聊天,經常與他一聊就停不下來。
向他打聽了許多關於江南的事,不僅僅是各方勢力,朝廷應對,哪怕是風土人情,各地不同習俗,都打聽的很詳細。
長孫無憂回答的也都很詳細,只要李叱問到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從長孫無憂這,李叱也對京州等地有了更為深切的了解。
長孫無憂系出名門,對於京州諸多門閥世家極為精通,這些事李叱也問了許多。
二月末。
已經有幾分早春之暖,發兵南下的事,就要提上日程。
可是唐匹敵卻看的出來,其實李叱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明確的更大的野心。
哪怕他已經做好了讓唐匹敵出兵南下的準備,但李叱心中,似乎還有所抗拒。
唐匹敵知道李叱是有些害怕。
帝王啊......那些心中沒有多少治國大念的人,就不會怕做帝王。
李叱怕,是因為他知道要做好一個帝王有多不容易,他害怕自己做不好。
他不怕戰爭,不怕失敗,他害怕的是......勝利之後,他能不能做的很好。
一位帝王,若是做的不夠好,那萬民受苦。
李叱早早就品嘗過萬民之苦,這才是他怕的地方。
所以唐匹敵心裡也有些著急,如何才能讓李叱知道,這個天下,其實沒有人比他會做的更好。
看看這天下的所謂英雄豪傑吧,可有一人,養民如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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