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隱患

  涼州大部分時候其實不涼,整個西涼都不涼,這裡比中原的氣候還要熱不少,乾熱乾熱的。

  尤其是夏天的時候最為難熬,會讓人有一種白天永遠不會結束的錯覺。

  這裡的晝夜溫差很大,明明白天的時候能把人曬的出油,涼的是晚上,到了晚上夜風一掃,又能把人吹的瑟瑟發抖。

  站在涼州城上往外看,一望無際的戈壁,說是寸草不生也不為過,一派荒涼模樣。

  為了避免被白天狠毒的太陽曬傷,這裡的人都要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走在大街上都很難區分出來誰是誰。

  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澹臺家的人已經駐守了數代人,只因為當年第一代西涼將軍對大將軍徐驅虜做出的承諾。

  澹臺在,涼州在。

  三代之後,百姓們已經習慣了這座古城有澹臺家的烙印,也習慣了這烙印帶給他們的安穩安寧。

  涼州城牆上,當將軍澹臺器出現的那一刻,士兵們就肅立行禮,在這,澹臺器就是每一個士兵心中的神。

  當澹臺器走到城牆邊緣,扶著城垛往下看的時候,城下的過往百姓們也有人看到了他,於是俯身行禮。

  不管是中原人還是西域人,都會立刻停下來,用最真誠的姿態表達敬意。

  這不是被逼迫的,而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尊敬,哪怕是西域人也一樣。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澹臺器制定了規則。

  強者制定規則,弱者遵守規則。

  作為中原人的邊關將軍,澹臺器自然不容許域外之人在這違反了大楚的律法,任何人觸及,便嚴懲不貸。

  但是,澹臺器制定的規則不僅僅是給西域人的,也給中原人,在他的規則內,生意上的事,誰都不准坑蒙拐騙,誰都不准欺行霸市。

  澹臺器曾經說過,我是一個軍人,所以戰場上的事不管對錯,只要是有人侵犯了大楚,我和我的士兵,都會拼上性命。

  可是生意上有對錯,誰錯了都不行。

  在這樣的規則之下,西域人在涼州城裡做生意也得到了最大的保障。

  長久以來,這些西域行商甚至開始覺得,澹臺器不只是邊關楚人的守護神,也是他們的守護神。

  其實已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澹臺器的生日,就成了涼州城裡最盛大的節日。

  那種隆重,難以描述的出來。

  不過有人回憶,應該是西域人先動的手......

  已經無法確定是幾年前,這一天,有西域人在城中載歌載舞,燃放了煙花,走上了街頭。

  有人詢問才得知,他們是在慶祝澹臺將軍的生辰。

  從那之後,第二年開始聚集起來的人更多了,也是在那之後,每年的這天,整個涼州城裡無比的熱鬧。

  會有西域人組成的遊行隊伍,一邊走一邊唱歌跳舞,還要灑花淋水。

  會有中原人組成的舞獅隊伍,高蹺隊伍,各種各樣的表演也同時進行。

  再後來,西域諸國的君主開始表演了,他們爭相送來賀禮,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隆重。

  澹臺器沒有阻止可不是因為虛榮,而是在這其中,澹臺器發現了制衡西域諸國的妙處。

  那些國家都不大,可是多,澹臺器最怕的就是這些散亂的西域小國突然學會了聯合。

  一旦如此的話,涼州軍再精銳善戰,也擋不住數十萬西域人的聯軍猛攻。

  從很多年前開始,涼州軍就必須自給自足,早就已經沒有來自朝廷的補給。

  這也就制約了涼州軍的發展,規模一直只能保持那麼大,再大,不管是財力物力還是人力,都無法支撐。

  所以要想維持西涼的安穩,靠能打不行,還得靠那些小國互相之間的矛盾。

  城牆上,將軍赫連蓮看著道路上俯身行禮的人,笑了笑說道:「大將軍,現在每年為了慶賀大將軍壽辰的人越來越多。」

  他往下指了指:「現在還有二十幾天,進城的人數已經開始多了起來,各國的使臣也不甘落後,來的也是一年比一年早。」

  手扶著城牆看著城下,大將軍澹臺器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朝著城下的人揮手致意。

  「赫連。」

  澹臺器問道:「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尊敬我?」

  赫連蓮回答:「因為大將軍嚴肅公正,因為大將軍讓他們感到了安全,也感到害怕。」

  「你錯了啊。」

  澹臺器道:「他們尊敬的不是我澹臺器,尊敬的是涼州軍兵威。」

  赫連蓮一怔。

  澹臺器語氣很平淡的繼續說話,可是每一個字似乎都顯得那麼沉重。

  「你知道一支軍隊的強大意味著什麼嗎?你看看城下的這些人,尤其是那些西域人,他們在恭恭敬敬的給我行禮,在遵守著我制定的規矩。」

  「可是如果我們涼州軍不能打,或者這裡根本就沒有一支隊伍在,他們還會這樣規矩嗎?他們早就已經把這裡的中原人殺光了。」

  「赫連啊......」

  澹臺器嘆道:「我們要一支強大的無敵的軍隊,不只是為了想打誰的時候就能打誰,更重要的是為了誰也不敢隨便來打我們。」

  「古聖有言說,人可禮教,你待他以禮,他會還之以禮,這話對也不對。」

  「如果國有利器,你待他有禮沒禮,他都待你有禮,你若國貧家弱,他會待你有禮?尤其是你家裡田地肥沃物產豐饒,他們會客客氣氣的來和你買?」

  澹臺器的手在城牆上用力的拍了拍。

  「現在,除了涼州之外,西疆各地都被西域人欺壓侮辱,我們這還好,只是因為我們能打......我們能打不是一心一下為了打,能打的最大作用,是讓人知道必須按照規矩來,不按照規矩來就要挨打。」

  赫連蓮垂首:「大將軍的話,屬下謹記於心。」

  澹臺器緩緩吐出一口氣後問道:「還是沒有境兒的消息嗎?」

  赫連蓮點頭:「昨天大將軍才問過,今天還沒有人返回,不過距離大將軍的壽辰越來越近,料來少將軍也一定會趕回來。」

  澹臺器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可是眼睛裡的那種期待和害怕卻越來越清晰。

  他期待著兒子儘快回來,害怕的是,這個生日兒子沒有在他身邊。

  當一位父親眼神里有了這樣複雜的東西,其實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老了。

  「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曾經探查到,少將軍似乎和一些朋友在塞北那邊,與塞北一夥實力強大的馬賊激戰過,打贏了,然後少將軍就隨那些朋友離去。」

  赫連蓮道:「只是後來的消息,還沒有查到。」

  澹臺器道:「他那樣心高氣傲的性子,能認識一些朋友,可見這些朋友能讓他信服,這是好事,他太自以為是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在城下等待進城的隊伍里,其實就有一支來自西域的祝壽隊伍。

  這支隊伍來自西域卯犁國。國力規模在這一帶的諸多小國中算是佼佼者。

  不過,卯犁國卻是才剛剛立國不到一年的一個國家。

  原本這個國家名為飛丁坦,君主是一位對楚人很親善的老人,名叫塔克里,還曾經親自到過涼州城求見澹臺器。

  塔克里沒有兒子,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四十歲,小女兒才二十歲左右。

  不管是在中原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君主沒有兒子,君主之位的傳承就會變得很不穩定。

  塔克里的侄子離盾是個很不錯的繼承者人選,從幾年前開始,老國王也開始培養他。

  但是就在不到一年前,飛丁坦皇后的弟弟,也是飛丁坦的大將軍契樺梨突然發動了叛亂。

  殺死了老國王和他的親姐姐,殺死了兩位公主殿下,只有離盾和國王的小女兒蒂克花青逃了出來。

  契樺梨奪取皇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來向澹臺器遞交國書,宣布飛丁坦已經滅國。

  他作為卯犁國的第一位皇帝,願意與大楚交好,並且保持之前的親密聯絡。

  澹臺器沒有回信,因為他不喜歡這樣的人,況且他和老國王關係很好。

  祝壽隊伍中,卯犁國的主官名為傘丁,他是一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留著標誌性的絡腮鬍,身形魁梧健碩。

  顧盼之間,眼神凌厲,他本是軍伍出身,是契樺梨叛亂中第一個帶兵殺進皇宮的人,也是他一刀割下了老國王的人頭。

  「你們都記住,進了城之後,我們也許會被涼州軍針對欺壓,但都要忍耐。」

  傘丁壓低聲音說道:「陛下推測,離盾和蒂克花青都已經逃到了涼州城裡,就是受澹臺器的庇護,我們這次來,最主要的事是把兩個逆賊抓回去處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是!」

  他的手下人低低應了一聲。

  傘丁抬起頭看向城牆上的那個老者,和周圍的人一樣很恭敬的行禮。

  他一邊行禮一邊壓低聲音說道:「澹臺器和那個被我割掉人頭的老東西關係親近,若是離盾他們真的跑到這來了,澹臺器必然不會輕易交人......如果可以的話,除掉了離盾,再除掉澹臺器就好了。」

  他緩緩吐氣,自言自語似的說道:「陛下曾經去過中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隨使臣一道前往楚國都城覲見,這二十年來,陛下一直都沒有忘記中原有多繁華錦繡。」

  從幾年前聽聞大楚不斷內亂開始,大將軍契樺梨就不斷的請求老國王出兵,聯合諸國,攻入中原。

  老國王把他大罵了一頓,還要罷免他的兵權,是契樺梨的姐姐苦苦求情才免於責罰。

  契樺梨的姐姐應該說什麼都沒有想到,當她弟弟舉起屠刀的時候,連她都不能倖免。

  整個皇族被殺的幾乎滅絕,所有忠誠於皇室的朝臣也被處死,叛亂中,至少有三四千人被殺。

  契樺梨一直都沒有忘記他在中原看到的那些景象,雖然他看到的時候,楚國已經走在沒落的路上了。

  「那裡有肥沃的土地,有秀美的女人,有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又最壯闊的山川大河。」

  傘丁嚮往的說道:「陛下見過了,我還沒有見過,陛下說,將來會帶著我們一起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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