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大將軍府。
羅境端著一碗湯藥小心翼翼的走到床邊,看了一眼臥床不起的羅耿,臉色心疼。
皇帝一道旨意下來,看似只是發泄一下皇帝對他父親的不滿,實則是誅心之策,也是殺人之謀。
羅境自然知道他父親心高氣傲,性子又急,最恨的便是被人貶低看不起。
他知道,那個皇帝也知道。
這道旨意,就是奔著氣死他父親來的,先免去了之前給羅耿的獎賞,官職不動,戴罪立功。
然後又說讓羅耿聽從冀州節度使潘諾的調遣安排,但凡軍務事,務必要向潘諾匯報,得潘諾批准之後方可執行。
羅耿這樣一個人,戰功赫赫,威名遠揚,從軍數十載,現在卻要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晚輩請示。
這種氣,羅耿如何受得?
領旨的時候羅耿還強撐著,裝作面無表情的接了聖旨,等那傳旨的宦官一走,羅耿就繃不住了。
他坐在戰馬上破口大罵,越罵越氣,氣急吐血,竟是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回到幽州之後,羅境連忙請名醫給他父親診治,那醫者看過之後說,若能好好調理可慢慢恢復,但絕不能再動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羅境如何還敢讓他父親動氣,只撿著好聽的對他父親說,關於局勢上的事,一個字都不敢提。
「父親。」
羅境把藥碗放下,上前要扶羅耿起來:「該用藥了。」
羅耿微微搖頭道:「先放著吧,涼一涼我再吃。」
他側頭看向羅境問道:「冀州那邊可有什麼軍情?」
羅境回答道:「沒有什麼風吹草動,看起來都太平無事,料來那潘諾也不敢輕易再動兵戈,他手下的都是豫州軍還未收服,而若要服眾又豈是那麼容易,所以他大概會一直穩守不出,先把豫州軍的事都收拾穩妥了再論其他。」
羅耿道:「你不要小看了潘諾這個人,皇帝選了他,武親王舉薦了他,必然是因為此人有過人的才能,回頭多派人去冀州,打探關於此人的一切。」
羅境道:「我記下了,明天就安排人去。」
羅耿深呼吸,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個小皇帝心思狠毒,以這樣手段,以為可以左右牽扯,以為可以平治亂世,實則會把人逼急,如不出我預料,剩下的那些節度使大人們,之前不敢造反的,現在也快憋不住了。」
他沉思片刻後說道:「你可派人往兗州,給兗州節度使周師仁送信,我曾與他共事,依稀記得他生辰就在下個月,你派人送賀禮。」
羅境道:「父親之前打敗了此人,還收了此人至少一萬多兵馬,咱們派人過去怕是也會被刁難。」
「時局不同了,周師仁又不是傻了。」
羅耿道:「你派人以我名義去送賀禮,他自然知道我心意,兗州之地最靠東北,他若要有所謀,必須經過我幽州,我在這,就扼住了他出兵的路,他也巴不得要與我和好,只是抹不開面子罷了,你去給他送一份賀禮,他必會高興起來。」
羅境沉思片刻後說道:「父親我要聯兗州以制冀州?」
羅耿點了點頭:「周師仁上次是因為輕敵,又冒進,所以才會被我輕易擊敗,他麾下現在怕是已有二十萬大軍,若無雄圖,他怎麼會這般擴張軍力,周師仁在北境唯一忌憚之人就是我,讓他知道我的善念,讓他明白我會放他進來打冀州。」
羅境道:「我馬上就去安排,然後星夜兼程把賀禮給他送過去,父親,該準備什麼賀禮?」
羅耿道:「準備什麼都不重要,最好的賀禮,就是讓他知道,他若入關,我羅耿不攔。」
冀州城。
李叱他們總是會找到機會出來,但是柳戈麾下那三千精銳冀州軍不好出來。
好在存糧充足,又安穩,慢慢等著就是了。
一次出來數千人,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有問題,但每次出一點,每次出一點,把次數放多了,也就能慢慢的讓人不再懷疑。
李叱和唐匹敵他們幾個人輪流出去打探消息,地宮外面發生了什麼,他們也都已經知曉。
虞朝宗的病情似乎是略有好轉,可依然下不得床,只能臥床靜養。
李叱他們商量了一下,不管回不回燕山營,都得想辦法讓燕山營的人知道,大當家虞朝宗還活著。
只有這樣燕山營的隊伍才不會內亂,現在山寨里還有兩三萬人馬,對於回到山寨的人來說,誰抓住了這兩三萬人,誰將來就還有入局的門票。
虞朝宗判斷,黃金甲和西籬子必然誰也不服誰,但二弟莊無敵應該也回了山寨,所以現在山寨里應該還沒有那麼亂。
可是莊無敵最危險。
況且,不管是莊無敵還是西籬子,其實都沒有能力和黃金甲爭雄。
西籬子帶回去的不過幾千人,莊無敵身邊一人都沒有,留守山寨的那兩三萬人都是黃金甲的人。
如此局勢,黃金甲會把兵權讓給別人?
「我是擔心莊大哥。」
李叱道:「所以咱們還是應該分開辦事。」
他看向唐匹敵道:「你帶一些人出城,去草原上見孛兒帖赤那,跟他聊一聊,準備出來戰馬,咱們以後隨時都能去採買。」
唐匹敵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交給我就好。」
李叱道:「我也得自己去一趟山寨,山寨是誰的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莊大哥安全不安全。」
唐匹敵想了想後說道:「現在進出城門盤查應該會極嚴密,你我出城都不能多帶人,去見孛兒帖赤那還好,我自己去都行,你回燕山營的話,身邊不帶人可怎麼行?」
李叱道:「我帶幾個人就夠了,九妹跟我,再加上張玉須和彭十七,我們這些人不用打扮也像極了江湖客,不容易出問題。」
唐匹敵還是不放心,他想讓澹臺壓境也跟著,可是澹臺那個樣子,跟人說他是江湖客誰都不會信。
況且家裡也要有人坐鎮才行,所以商量來商量去,最終還是葉先生決定陪著李叱走一趟,唐匹敵他們這才放心了些。
如今冀州城裡的守軍,節度使潘諾都不敢太信任,那是豫州軍,他沒有完全收服,所以用人也極謹慎。
第二天一早,李叱他們從地宮出來,裝扮成走江湖的人出城,他們也不敢帶戰馬,那東西太醒目,出了城之後再想辦法就是。
五個人分成兩批,李叱和張玉須彭十七三個人一夥,葉先生和餘九齡一夥。
彭十七往左右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看,他是真有些害怕。
張玉須隨即嘲笑道:「出來之前你牛皮吹的那般響亮,出來之後怎麼就這一副鬼樣子。」
彭十七振振有詞:「不吹牛皮的江湖客,算什么正宗江湖客嗎?」
張玉須居然無法反駁。
沒想到出城居然沒有那麼難,李叱試探著塞給守門的軍卒一些銀兩,那些軍卒連查都不查便把他們放了出去。
這些豫州軍士兵背井離鄉在這,原本的將軍們又都死的差不多了,他們現在也是混日子,得過且過,有銀子拿,還管那麼多事幹嘛。
出來之後,彭十七長長的鬆了口氣。
張玉須道:「看看把你嚇的那個樣子,你到底是在怕什麼?」
彭十七道:「我怕他們搜我身。」
張玉須道:「你身上帶著什麼違禁的東西了?我們出門連兵器都沒帶,你怕什麼。」
彭十七很認真的說道:「我怕的他們搜我身就會摸我,摸我就會察覺到什麼,察覺到什麼他們就會自卑,他們自卑沒準就會打我。」
李叱在旁邊聽著,按順序理了理彭十七話里的邏輯,然後仿若迷茫的看向張玉須問:「你理解嗎?」
張玉須嘆道:「他說他名字的就是長度......」
李叱又想了想,然後問:「哪又怎麼了?」
張玉須看著李叱道:「十七,不欠揍?」
李叱道:「雖然小了些,也還正常吧?」
張玉須楞了一下,低著走自己走路,誰也不想搭理了。
彭十七也楞了一下,低著頭默默走路,他也誰都不想搭理了。
李叱微微一笑。
在他門後邊,餘九齡和葉先生也出來了,非但出來了,而且還有點收穫。
他們追上李叱後,李叱看了都有點驚訝,大家出來的時候為了怕有麻煩,全都沒帶兵器,可是餘九齡和葉先生是背著兵器出來的,還不少。
「這是?」
李叱好奇的問了一句。
餘九齡道:「那些盤查的士兵問我們出城去做什麼,我說家裡沒有吃的了,城裡也買不到糧食,想出去碰碰運氣,萬一獵到什麼獵物呢。」
餘九齡道:「然後那團率就笑了,說你們倆赤手空拳的出去,能打什麼獵物。」
「我說,我們沒有兵器啊,和糧食一樣,想買都買不到,有錢都沒用。」
「那團率上上下下看了看我,然後說有錢,可以有用,只要你有錢,什麼都能買到。」
餘九齡道:「我多聰明啊,當時我就明白了,於是我就壓低聲音問他,是有妞兒嗎?」
李叱噗的一聲,把剛喝進去的水都給噴了。
餘九齡道:「對,就這樣,我說話的時候那團率也喝水呢,也噴了,你們噴水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笑著說道:「那傢伙,那眼神看著我,就好像看著一個傻子似的。」
李叱道:「他眼神里應該沒有好像吧?」
餘九齡道:「我這就是試探一下,我多聰明啊,這一試探不就試探出來他們也想賣東西嗎,於是我就花銀子從他們手裡把兵器都買來了。」
李叱聽到這信里微微一嘆。
那可是大楚的府兵,現在為了一點錢,居然連自己的兵器都能賣掉。
經歷過幾次生死大戰之後的豫州軍士兵們,應該也已經心灰意冷了吧。
「他們賣了兵器就不怕被法辦?」
「他們說不怕,說再去府庫里取就是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人管,那位節度使大人現在對他們很放縱,大概是在收買人心。」
李叱聽到這之後忽然間明白了,哪裡是什麼收買人心,那位節度使大人怕是故意如此,不然他有什麼理由再殺人?
不把為將者都殺了,他又怎麼能放心?
想到這李叱有些感慨,那些善戰的府兵,現在怕是已經沒有人再想打仗了。
玩弄人心者,也會被人心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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