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醫堂。
後院外的打鬥,沈醫堂的人其實一直都看著,他們沒有過來幫忙,是因為確實也不需要他們幫忙。
沈如盞坐在客廳里喝茶,看到李叱進門後她隨即起身迎了幾步。
「沈先生。」
李叱抱拳行禮。
沈如盞笑了笑道:「當家的不用擔心,那位小道長的傷勢並無大礙,都是紅傷便好治。」
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李叱隨即在客位上坐下來。
沈如盞問道:「衝著你來的?」
李叱點頭:「我本以為不是大樹就不會招風。」
沈如盞道:「你只是自己以為你還不是大樹,我幫你算算你現在的身份......燕山營的三當家,永寧通遠的當家,沈醫堂到目前為止最大的合伙人,還是北疆邊軍將軍夏侯琢的義弟,四頁書院高院長的孫女婿。」
說到這,沈如盞看了李叱一眼:「這還不算大樹?」
李叱嘆了口氣道:「可在我看來,只是一顆才勉強破土的小嫩草。」
沈如盞仔細想了想這句話,從字面上來看,這應該是一句謙虛的話才對,可為什麼她就覺得這話有些不要臉?
再想想李叱的年紀,說是一顆嫩草的話,倒也不算過分。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嫩草,她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不明顯的不要臉。
莫名其妙的。
然後醒悟過來,一般提到嫩草這兩個字,前邊都還有一個老牛,中間還有一個吃字。
她居然在此時分神想了這麼無聊的事,因為她確實沒有想過吃。
「沈先生,這幾日就應要陸續把人遷入地宮了。」
李叱道。
沈如盞嗯了一聲,把思緒從那亂七八糟的想法中抽離回來,她點了點頭道:「從明日起,我陸續把人送過去。」
李叱起身:「也沒別的什麼事,明日我讓人過來協助。」
沈如盞跟著起身,李叱往外走,她看著李叱的背影,想著高希寧那個小姑娘眼光是真的好,光是這一副皮囊就已經讓人覺得很值。
況且這漂亮的皮囊下,還有一個很有趣的靈魂。
「現在你是我沈醫堂最大的合伙人,那我該怎麼才能變成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盞忽然問了一句。
李叱腳步停住,回頭看向沈如盞笑了笑道:「我希望沈先生一直讓我做你最大的合伙人。」
沈如盞想了想這句話的含義,然後笑著點頭。
李叱到了醫館裡邊,看到躺在床上的張玉須正在發呆,大概他還在想著那幾個人。
李叱在張玉須身邊坐下來,張玉須嘆了口氣後問:「為什麼人會那麼不知足?」
李叱問:「為什麼你會這麼問?」
張玉須道:「方玉舟是我師尊的師兄,我的師伯,我在龍虎山的時候就聽過關於師尊他們兩個的事......他們兩個進龍虎山道觀只差兩天,方玉舟是師兄,那時候只有我師尊與他同齡,所以兩個人關係很親近。」
「從小時候起,方玉舟就習慣了把好東西自己留下,他不喜歡的才會給我師尊,而不管是什麼東西,他喜歡的就會向我師尊要,我師尊性子隨和,便什麼都答應。」
「到後來,方玉舟去找我師尊說,掌教著人的位子只能是傳給你我二人之一,你讓給我吧,我做掌教比你強。」
「我師尊已經讓了那麼多年,但是這次沒有讓,我師尊說......我的都可以給你,因為那是我的,我能做主,可掌教之位是不能讓的,因為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去讓,若師父選了我,或是因為我最合適,我讓給你,便是對道門不敬,我自己的都是你的,傳承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道門的。」
張玉須道:「方玉舟就覺得我師尊其實一直覬覦掌教之位,他想來想去,龍虎山道門裡只有我師尊一人可以與他競爭,於是便想下毒。」
「可是他並不知道,我師公其實一直都沒打算過要把掌教之位傳給他,也一直都知道他心地不善,方玉舟給我師尊的飯菜里下毒,都被我師公看到了。」
李叱聽到這,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方玉舟和龍虎山掌教的故事,說的簡單些就是......你一直都給我,突然有一天你不給我了,那自然是你對不起我。
既然是你對不起我,那我自然可以殺了你。
張玉須說:「師尊說,道人救不了天下,是因為道人再怎麼宣揚道法,也救不了人心。」
他看向李叱說道:「師尊還說,救人心的不是道法,而是國法。」
李叱心裡一動。
張玉須繼續說道:「人心無約束,怎麼可能是好人心,道法是勸人向善,勸是勸不動的,國法才是約束,天下萬般法,唯有國法才是神法。」
唯有國法才是神法?
李叱聽到這句,心裡又動了一下。
他點了點頭:「謝謝。」
張玉須怔了一下,沒明白李叱為什麼忽然間對他說謝謝。
李叱道:「掌教真人的這幾句話,是金玉良言,沒有約束的人心,不可能是善心泛濫。」
張玉須嗯了一聲,然後說道:「那你為什麼還要給那兩個人逃跑的時間?」
李叱回答:「因為我心裡有些事不可動搖,若我動搖了,我怕我以後會變成一個......可怕到,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人。」
張玉須細細的想了想這句話,朦朦朧朧,有些懂,也有些不懂。
李叱笑了笑道:「你好好歇著,一會兒我安排車馬把你送回去,我和沈先生已經說過,她會派人明日到車馬行里照顧你。」
張玉須點頭致謝:「謝謝當家的。」
沈醫堂後院。
唐匹敵坐在那看著殘缺不全的牆,忽然笑了笑說道:「我現在覺得,葉先生表面是在和人打架,實則是早就想拆牆了吧,因為不與人動手就直接拆牆的話,顯得不好。」
葉杖竹笑了笑道:「拆牆,也挺爽的。」
唐匹敵哈哈大笑。
葉杖竹問:「你知道李叱為什麼要答應那個惡人的條件嗎?」
唐匹敵點了點頭道:「知道......他不是爛好心,也不是裝格調,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心裡什麼東西不能動。」
葉杖竹問:「是什麼?」
「我說不出來。」
唐匹敵想了好幾個說法,但都不準確。
「但我可以理解他......」
唐匹敵道:「大概會很複雜,其中一點是,在那個塞北的大師兄拼盡全力哪怕拼自己一死,也想保護他師弟師妹的時候,李叱覺得這一點他可以認同。」
葉先生道:「我也能理解,李叱認同的僅僅是這一點,沒有其他。」
唐匹敵道:「他是在遵從自己的內心,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做到不遵從內心,只遵從利益至上......」
他的話沒有說完,葉杖竹接過去說道:「那他就是一個梟雄,一個當世沒有人不怕的梟雄,連他自己可能都會怕。」
唐匹敵道:「所以他是不是挺軸的一個人?」
葉杖竹道:「夏侯琢的兄弟,都軸。」
唐匹敵再次大笑起來。
葉杖竹道:「那你為什麼會讓餘九齡去告訴澹臺壓境,不要聽李叱的安排等兩個時辰再追,而是立刻就追上去?」
唐匹敵道:「因為我不想做梟雄啊。」
葉杖竹愣在那。
這句話似乎很有深意,但是又乾淨的好像只有一種意思。
他想了想好一會兒後,醒悟過來,自己因為這句話,對唐匹敵的敬意竟是突然間變得那麼重。
「葉先生眼睛裡有光彩。」
唐匹敵笑道:「是忽然想請我吃飯嗎?」
葉杖竹立刻搖頭:「就算我現在很佩服你,但我也不會請你吃飯,因為那是李叱該做的事。」
唐匹敵道:「那如果是我請葉先生去吃飯呢?」
葉杖竹道:「走吧。」
唐匹敵:「你不是說,這是李叱的事嗎......」
葉杖竹理所當然的說道:「請你吃飯是李叱的事,請我吃飯,是誰的事都行。」
唐匹敵一抱拳:「領教了。」
葉杖竹道:「你領教我這點兒做什麼......這些還不都是和李叱學來的。」
唐匹敵嘆道:「李叱那邊我一直都在領教,我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連葉先生都變成了我需要領教的人......」
葉杖竹道:「不像是什麼好話。」
唐匹敵道:「可以把像字去掉。」
葉杖竹笑了一會兒,又沉默下來,良久之後他聲音很輕的說道;「所以......就拿今天這事來說,李叱說了要等兩個時辰,他就一定要遵守自己說過的話,但是你不用,餘九齡不用,很多人都不用。」
唐匹敵道:「連高希寧都不用,如果她今天在的話,她也會和我做一樣的決定,因為我們都不是李叱,只要李叱一直秉持本心就夠了,因為他才是......」
話說到這,唐匹敵下意識的停下來。
葉杖竹道:「你不說,是想讓我自己往大了猜嗎?」
唐匹敵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想想看今天晚上這頓,怎麼從李叱那蹭到。」
葉杖竹道:「我有一妙計,若行了,你給我一兩銀子,若不行,我給你一兩銀子,現結。」
唐匹敵好奇的問道:「葉先生是想到了什麼妙計,能讓李叱那樣的摳......咳咳......的人,心甘情願的今夜請客。」
葉杖竹道:「此時不能說,等一會兒見了李叱再說。」
兩個人正說著,李叱從前院那邊過來,一邊走一邊對他們倆說道:「前院已經備好車馬,咱們回去吧。」
唐匹敵看向葉杖竹,眼睛裡都是期待。
葉杖竹隨即笑了笑,他邁步朝著李叱走,一邊走一邊揉著肚子說道:「終於可以回去了,肚子已經餓的受不了。」
李叱道:「咱們回去,應該已有飯菜。」
葉杖竹道:「肯定是有的,剛剛有夥計過來說,高姑娘知道咱們今天辛苦,所以帶著她的小姐妹們親自下廚做的飯菜,每一樣都是她們親手做的,只等我們回去吃。」
李叱腳步一停。
接下來,他展示了一下什麼叫高端操作。
他把自己的錢袋子扔在地上,然後哎呀的驚叫了一聲。
「哎呀,撿到錢了。」
他拿起來錢袋子後認真的說道:「老人們常說,撿到的錢要立刻花出去,不然不太好,我這個人就願意聽老人們說的,所以咱們找個地方花了吧。」
唐匹敵把他的錢袋子摘下來,從裡邊取了一小塊碎銀子遞給葉杖竹。
葉杖竹自然而然的收了起來。
李叱看著他倆,覺得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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