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南平江一帶本就天氣炎熱,江邊水汽又重,從北方來的士兵們完全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
潮濕悶熱,令人無比的難受。
別說連戰連敗讓冀州軍士氣低迷,因為水土不服而病死的士兵也不在少數。
整個大營里早就人心惶惶,剛開始做著從龍之功這般大夢的人們,早就被這現實給抽打的滿臉是血。
曾凌在得知青州軍十五萬從東邊支援過來,立刻就下令大軍準備撤離,然後急匆匆去尋剛離開的羽親王。
走到一半的時候曾凌的腳步戛然而止,他已下令,若此時再去請示羽親王......
依著羽親王那般斤斤計較的性子,縱然現在不懲治他,以後也一定會尋機會懲治他。
越是失敗的領導者,越是極力的想讓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老大。
如今的羽親王便是如此,這一場出征,把他的真實能力暴露無遺,手下人對他也算看的透徹了一些。
越是這樣,他越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威嚴,越想讓人怕他,放在以前,他怎麼可能會對曾凌下手。
曾凌是冀州節度使,冀州軍是曾凌一手把控,處置曾凌的話,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引起軍隊譁變。
腳步停下來的曾凌站在那,腦袋裡不停的思考這件事該如何圓一下。
現在的羽親王距離喪心病狂已經不遠,若是再惹怒了他,天知道這個人會做出什麼事來。
太子楊競早已即位稱帝,羽親王的家國大夢變成了一泡黃湯,能留下什麼?不過存不了多長時間的尿跡。
有點來過的痕跡,還不好看,知道是一泡尿出來的,還讓人覺得噁心。
所以曾凌沉思片刻之後就轉身吩咐手下人,告訴他們悄悄的收拾,不要大張旗鼓。
然後他加快腳步去求見羽親王,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
其實到了此時此刻,曾凌心裡又怎麼可能沒有怨氣?
怨氣一直都有,只是此一時彼一時。
冀州是他的地盤,幾乎所有事都是他在經營,結果羽親王到了,因為他是皇族,因為他是王爺,就一把將曾凌經營的東西全都拿了過去,還理直氣壯。
以前曾凌隱忍不發,那是因為曾凌也有所圖,他一個節度使縱然是封疆大吏,可他若要起兵那就是謀逆,名聲上就被人定死了。
各地節度使一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可沒有一個人敢朝著都城進軍,還不都是因為怕背上這惡名。
曾幾何時,曾凌以為自己是運氣來了,羽親王在冀州是天賜良機,羽親王出兵,可謂名正言順。
別人再罵,罵不到他曾凌的頭上,若是羽親王成了,他就是從龍第一重臣,到時候權傾朝野難道還是夢?
羽親王不成,他大不了回守冀州,繼續做他的封疆大吏,不...... 是一方諸侯。
現在不一樣了,羽親王外強中乾,又因為臉面的事對曾凌都大發雷霆,曾凌的怨氣也快要忍耐不住。
但曾凌也知道,現在還是要以大局為重,此時內亂的話,冀州軍只怕更會一敗塗地。
他找到羽親王的時候,後者正躺在床上休息,曾凌俯身叫了幾聲,羽親王只當是沒聽見。
曾凌沉思片刻,跪下來後說道:「王爺,軍情緊急,崔燕來的青州軍不下十五萬,已到安陽州。」
嗖的一下子,羽親王立刻就坐了起來。
羽親王急切說道:「他怎麼回來的這麼快?他剛被我擊敗,軍心潰散,又無糧草,不該是退回青州去了嗎?」
曾凌道:「料來是豫州劉里派人去聯絡了他,然後贈送糧草物資,只求崔燕來能發兵對我大軍形成夾擊之勢。」
他看了羽親王一眼後請求道:「還請王爺早作決斷,青州軍一到,南平江南岸的豫州軍怕是就要強渡過來。」
羽親王起身,在帳篷里來來回回的踱步,大概半刻之後,他轉身看向曾凌道:「傳令大軍後撤,留下一軍斷後。」
曾凌一喜,知道能遮掩過去了,連忙回頭朝著外邊喊了一聲:「還不快去傳王爺軍令?!」
外邊候著的人立刻就轉身跑了出去。
羽親王這才好像剛剛醒悟過來似的,伸手把還跪在那的曾凌扶起來,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對曾凌說道:「你也不要怪我。」
曾凌連忙道:「臣下不敢,是臣下有罪有錯。」
羽親王見他態度好,於是繼續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當著他們的面責罰你,也是因為倚重你,不然的話,我為什麼只罵你?因為你是自己人,什麼話都好說。」
曾凌俯身道:「臣下多謝王爺厚恩。」
羽親王道:「你先去吧,撤軍一事,一定要安排妥當,謹防敵軍追擊。」
曾凌應了一聲,再次行禮,這才退出大帳。
就在這時候,羽親王的兒子楊卓從外邊進來,一臉不忿的說道:「父王,我看這曾大人有些不知身份了。」
羽親王一怔,他問道:「你這話里說的是什麼意思?」
楊卓道:「我從外邊回來,看到大營里的人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撤離,想是曾大人在求見父王之前就應該下令撤軍了。」
羽親王臉色一變。
楊卓繼續說道:「曾大人莫不是已經忘了為臣之道?這種大事,不經請示就敢私自做主,完全沒有了尊卑。」
羽親王怒道:「閉嘴!」
楊卓一愣,連忙俯身,不敢再說話。
羽親王沉思片刻後吩咐道:「你再出去看看,確定他在見我之前就已經下令撤軍的話,再來回報。」
楊卓嗯了一聲:「孩兒這就去查查!」
說完後轉身跑了出去。
羽親王的臉色變幻不停,這個曾凌,他其實一直都不放心,他在冀州的地位算是鳩占鵲巢,一直都擔心曾凌對他不是真心實意。
拿了人家東西,還想著人家不服氣怎麼辦。
此時越想,對曾凌越是忌憚,進而是憤恨。
再想到剛剛他下令打了曾凌二十軍棍,他才走,那些文武官員居然全都跑出去對曾凌噓寒問暖!
那些人眼裡只有曾凌,好像曾凌才是做主的那個,哪裡把他這個王爺放在眼裡了。
再說那些執行軍令的士兵,這二十軍棍打了,如撓痒痒一樣,曾凌剛剛來他也看到了,像是被打過的樣子?
不管是冀州軍士兵,還是那些文官武將,還是都看著曾凌的臉色做事。
羽親王想到此處,心裡的那種羞惱再也控制不住,一腳將旁邊的桌子踹翻。
都城裡的事,太子楊競把他耍了,也許此時此刻,說不定楊競正在哈哈大笑呢。
讓豫州軍,青州軍,還有冀州軍打去吧,最好拼個三敗俱傷才合楊競的心意。
只有北方的這幾個節度使打的損兵折將,楊競再派兵收服才會輕而易舉。
越想越怒,幾乎要炸開一樣。
與此同時,南平江南岸。
豫州節度使劉里站在江邊高處,舉著千里眼往對岸冀州軍大營那邊觀看。
他手下一名將軍也在看著,忽然就笑了起來:「大人妙計,看來楊跡形要跑了。」
劉里微微一笑道:「楊跡形本就是沒什麼本事的,只是有些勇武之力的匹夫罷了,他這個人,最多可為先鋒,不可為大將,更不可為主帥。」
「當初他在北疆有勇武之名,只是因為衝鋒之際悍不畏死,讓他領兵的話,比幽州羅耿還要差了幾百個層次。」
劉里道:「我派人去請崔燕來率軍夾擊,他擔心我有詐不肯前來,我就讓人跟他換來三萬套青州軍的軍服和旗幟,然後假扮青州軍出現在安陽州城外......」
「此時對岸領兵之人若是幽州羅耿,我尚且要擔心能不能騙的了他,可是楊跡形和曾凌,必會被我這一計所嚇破膽子。」
劉里笑了起來,臉色得意。
「我用糧食換軍衣旗幟,崔燕來以為他賺了,卻不知真正賺到了的是咱們,崔燕來本可有機會與我夾擊楊跡形,進而猛攻冀州,所得之地,我最少也要分他三成,可他擔心我要坑他不敢來,卻因為拿了我一些糧食而沾沾自喜,所以這崔燕來也不過是個庸才。」
劉里說完之後,回身吩咐道:「傳令大軍佯裝渡河,把所有船隻都集合起來,讓大軍在江南岸列隊,既然楊跡形已經怕了,那就再嚇嚇他。」
他手下人立刻應了一聲,轉身跑出去傳令。
劉里繼續下令道:「派人去通知孟可狄,讓他也做出準備進攻之勢,逼迫冀州軍撤走,唯有冀州軍狼狽而逃,我們從後追擊,才能大勝。」
「是!」
手下人接令,急匆匆跑了出去。
劉里笑道:「在我看來,楊跡形不過是一介莽夫,曾凌有些心思,但又做不得主,上下不合,糧草不濟,水土不服,冀州軍安能不敗?」
他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劉里自豪的說道:「我隨武親王南北征戰之際,楊跡形還是個黃口小兒,只知爭強鬥狠的無能之輩,就算是曾凌,那時候還不過是個區區小官,仰人鼻息。」
眾將全都跟著笑了起來。
可是這些話,劉里說的並不虛假。
武親王南征北戰,劉里是他帳下最善戰的一員悍將,有奇才,能擔當,從無敗績。
不然的話,當初武親王也不會一力保舉他為豫州節度使,因為豫州實在重要,需要一個大才之人才能鎮守。
武親王了解劉里的能力,知道他能守好豫州,豫州可是大楚的糧產地,守不好會出大問題。
而與此同時,豫州之地南側。
武親王親率十萬大軍已經進入豫州境內,大軍浩蕩,猶如一條長龍,令人畏懼。
手下人遞給武親王一壺水,武親王接過來後說道:「傳令大軍今夜之前務必趕到來城。」
手下人問道:「王爺,為何如此心急?」
武親王笑了笑道:「劉里如今在和冀州軍對峙,不出意外,冀州軍必敗,劉里也必會率軍攻入冀州,咱們快一些,趁勢拿下豫州。」
他停頓了一下後說道:「劉里是我帶出來的人,擊敗冀州軍,並非難事。」
他喝了口水,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的侄子如今已經貴為大楚皇帝,那是一個有心力挽狂瀾的年輕人,他這個老叔叔,也是老臣,自當盡力輔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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