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是一棵很漂亮的柳,右邊有一條潺潺的溪,你就在這,面前就是吐出了嫩芽的野草。
澹臺壓境站在一座土墳前沉默著,一直沉默著。
離開涼州城的時候,父親對老黃馬說,阿黃,要把壓境好好的帶回來。
父親,我沒能把老黃帶回去。
遠一些的地方,李叱他們站在那看著澹臺壓境,誰也沒有上前去說什麼。
因為他們知道此時此刻的澹臺,應該不想被人打擾。
在李叱他們身後,是屍橫遍野的戰場,那一千多悍匪被殺了有半數左右,剩下的已經逃竄。
李叱他們人數少,羽箭又已耗盡,所以沒有貿然追上去,兵法上說,窮寇莫追。
其實若兵力足夠,哪有什麼不能追的窮寇。
只是李叱他們已經沒有餘力再殺一場,殺敵五六百,李叱這邊一兵未損,這已經是奇蹟。
再追的話,沒有了地勢上的優勢,怕是會有傷亡。
「他......」
餘九齡看著澹臺壓境那邊,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後邊自己要說什麼,最終也只是長嘆一聲。
就在這時候,忽然傳來一聲馬鳴,之前癱倒在地上的那匹棗紅色的戰馬掙扎著站了起來。
它往四周看了看,停頓了片刻,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澹臺壓境身邊。
它低下頭輕輕的觸碰著澹臺壓境的肩膀,澹臺回頭看了看它,然後轉身抱住了它的脖子。
一人一馬,就這樣抱了好久好久。
李叱他們看著這一幕,一開始有些心酸,可是忽然間像是看到了一種希望。
許久之後,澹臺壓境牽著那匹棗紅馬走回來,他看向李叱,還沒有開口,李叱點了點頭。
澹臺壓境對李叱點頭致謝,手在棗紅馬的脖子上輕輕拍了拍,棗紅馬隨即打了個響鼻,像是在回應他。
「老黃其實也是一匹很普通的戰馬。」
澹臺壓境聲音很低沉的說著。
「我父親告訴我,當初他選老黃馬作為自己的坐騎,並不是因為老黃馬在血騎兵隊伍里最出類拔萃,而是因為它顯得有些孤獨。」
「這麼說可能會顯得有些矯情,但我父親就是這樣告訴我的,父親說老黃很傲,孤獨的,都傲。」
澹臺壓境看向李叱,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它不合群,還總是被欺負,一些比它高大強壯的馬總會排擠,也搶它的草料。」
「但它從來沒有退縮過,誰搶它的草料它就和誰打,打不過也要打。」
「父親說,那是一匹好馬。」
澹臺壓境回頭看了看那座土墳,沉默片刻後說道:「它是一匹好馬。」
他指了指棗紅馬:「它也是一匹好馬。」
李叱知道剛剛澹臺壓境要說的是什麼,他想帶走這匹棗紅馬,這是他的伴。
其實從棗紅馬跟上澹臺壓境的那一刻,它已經不會再認別的主人了。
「咱們走吧。」
澹臺壓境長長吐出一口氣,他看向站在旁邊的唐匹敵,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確實不是天下無敵。」
唐匹敵道:「我也不是。」
澹臺壓境道:「你以後會是。」
唐匹敵道:「至少以後還有兩個對手。」
澹臺壓境看向李叱,過了片刻後說道:「等你傷好了,我想知道誰第二。」
馬車上。
掛刀門的小師弟甄艮看向他大師兄,大師兄受了傷,脖子上現在還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跡。
「疼不疼?」
小師弟問。
大師兄搖頭道:「不疼,咱們的飛刀都撿回來了嗎?」
小師弟嗯了一聲:「放心吧,都撿回來了,也擦乾淨了,你的飛刀我也幫你撿回來了。」
大師兄笑了笑,躺在馬車上抬頭看著蔚藍蔚藍的天空,一朵雲就在他們頭頂上,像是在跟著他們一起走。
「挺爽的。」
大師兄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
小師弟沒聽清,立刻問道:「大師兄你說什麼?」
大師兄板起臉說道:「我說你挺蠢的,你們都挺蠢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
小師弟笑起來。
「唔......」
他直起身子,朝著後邊的師兄們喊:「大師兄說你們都是蠢貨,有一個算一個。」
後邊的師兄們一陣罵聲傳來,有的說大師兄才蠢,有的說大師兄是大蠢,他們都是小蠢。
還有人說大師兄之蠢,堪稱蠢中之爹。
大師兄聽到這句話後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放屁......師父才是。」
小師弟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兒後他看到大師兄不再說話了,於是問:「大師兄,你在想什麼?」
大師兄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在想......我們是不是已經聽了師父的話,從今天開始,儘量偉大的活著。」
小師弟道:「師父當時真的這麼說的?」
大師兄道:「你居然質疑師父的臨終遺言,這當然是師父說的。」
小師弟嘆道:「我以為當時師父會說......賈阮,扶我起來,我還能喝兩杯。」
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就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師兄忽然說道:「師父......其實確實這麼說來著,我是覺得告訴你們不大好,有損師父的威嚴。」
大師兄道:「師父還說......世上的酒啊其實也就那樣,解不了愁,也醉不了人,最多是讓人迷糊一下,覺得活著還行。」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坐起來,看向隊伍前邊。
隊伍最前,李叱,唐匹敵,澹臺壓境三個人並騎而行。
那匹受了傷的棗紅馬跟在他們後邊走,不時停下來,啃兩口路邊野草的嫩芽。
「活著還行。」
大師兄再次自言自語了一句。
他躺下來,嘴角帶著笑意,小師弟學著他的樣子也躺下來,正好看到了那朵潔白無瑕的雲。
「真好看。」
小師弟說。
大師兄道:「你是說那朵雲?」
「對,好看。」
「我看著,像是師父去茅廁的時候,你往茅廁里扔的那個爆竹,炸開的那股煙。」
聽大師兄說完,小師弟楞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去揉了揉屁股,他說:「突然感覺好疼。」
兩個人又哈哈大笑起來,顯得有那麼點沒心沒肺。
大師兄道:「師父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定不會打你,也不會生氣,他會覺得......連你這個小不點,都已經是大人了。」
小師弟問:「我現在是大人了?」
大師兄點頭:「是,有擔當,就是大人了。」
山中林子裡,鄭恭如甩開了所有人,他害怕,他拼了命的跑,最終連他的手下都甩掉了。
此時此刻,在一棵大樹旁邊,他蹲在那,把手上綁著的繩索在石頭上來回蹭。
不知道過了多久,繩索終於蹭斷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就瘋狂的笑了起來。
「我這都沒死?」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突然大聲喊了出來。
「我這都沒死!」
他往後一躺,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片刻後,他開始回想之前發生的事。
不知道那支隊伍是哪兒來的,人數不多,但是戰力絕對強悍,從武器配備和戰術上來看,應該是一支府兵。
而且絕對不是新兵,那些人配合默契作戰勇猛,從他們的表現來看,肯定是一支百戰老兵隊伍。
「呸!」
鄭恭如啐了一口,心說北狂徒啊北狂徒,這就是該著你倒霉,也該著我走運。
現在看來,老子就是天命之子,兩次大難不死,以後的日子會有多爽?
老人們常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看來,老子就是這世上後福最大的那個。
躺夠了,鄭恭如坐起來開始想著該怎麼辦,肯定是要回燕山營,他母親幾乎押上了全部身家,不能不回去。
回去的話,該怎麼對虞朝宗解釋?
他帶出來三四百人的隊伍,最後孤身一人回去了,就算他說的天花亂墜,虞朝宗也不會相信他有多勇敢。
還會懷疑他臨陣脫逃,不顧手下人性命,不然的話,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活著回來了?
想到這,鄭恭如覺得自己應該下去轉一圈,看看能不能收攏回來一些人。
哪怕帶回去幾十個人,也好說話。
他又原路返回,一路走一路呼喊,最終還真的被他收攏回來四五十人,這三四百人的隊伍,可能活著的都在這了。
「咱們若是如此回去的話,大當家必然責怪。」
鄭恭如把人聚集起來後說道:「你們最後誰看到了,是誰贏了?北狂徒贏了還是那些官軍贏了?」
「官軍贏了。」
其中一個人回答道:「我當時沒能跑多遠,就爬上了一棵大樹藏身,我親眼看到了,那些官軍殺了北狂徒,剩下的馬賊落荒而逃。」
他對鄭恭如說道:「我沒敢輕舉妄動,一直看著那些官軍,他們可真強,好像一兵未損。」
鄭恭如嗯了一聲:「如此說來,確實很強,這也是咱們的運氣,誰能想到會遇到那樣一支隊伍。」
他那個手下人繼續說道:「我看到了,那支官軍掩埋了所有屍體,然後繼續往西北方向走了。」
「西北?」
鄭恭如怔了一下,再往西北應該就是雲隱山,難道那些官軍也是去雲隱山的?
如果是的話,那他們絕對不能再去了,那些官軍可以殺了北狂徒,也可以殺了他們。
畢竟他們都是燕山營的人,在官軍眼裡,北狂徒那些人是賊,他們燕山營的人也是賊。
鄭恭如沉思片刻後說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但需要你們所有人配合,若是大家都能團結,守口如瓶,大當家的非但不會責怪我們,還會獎賞我們。」
他手下人連忙問:「當家的,你想到什麼辦法了?」
鄭恭如道:「那些官軍已經走了,咱們現在回去,把北狂徒的屍體挖出來,砍掉人頭帶回燕山營。」
他掃向那些人,說話的語氣加重。
「回去之後都要這麼說......咱們遇上了北狂徒的馬賊,對方有一千多人,咱們只有三四百人,馬賊要奪取我們的馬匹,突然襲擊。」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話說的更圓一些。
「咱們雖然突然遇襲,但是並沒有任人宰割,一番苦戰,我們損失了三百多兄弟,但是殺賊五六百人,還砍下了大賊北狂徒的人頭!」
鄭恭如笑了笑道:「這樣一來,大當家絕對不會怪我們,還會重重有賞。」
他手下那些人互相看了看,然後都開始點頭。
「就按照當家的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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