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原始的時代,統治夜晚的凶物和統治白天的凶物不是一個群體,可是自從人開始統治世界之後,不管黑夜還是白天,人都不會再把這統治權交還給原始。
而在人的這個群體之中也有一個認知,那就是夜晚的罪惡要遠遠多於白天。
進而有人引申出,夜晚屬於罪惡。
如果當罪惡已經不需要夜晚的遮掩,而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麼就說明這個時候的社會出問題了。
剛罡坐在距離車馬行不遠處的一家酒樓里吃晚飯,他決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奢侈一次,因為這一趟的活,生死未卜。
車馬行里的人都是悍匪,用陳大為的話說,就是龍潭虎穴,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但是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現在的剛罡不想那麼多,只想奢侈的吃一頓飯,所以他點了兩壺酒,三個菜,還有四個白面饅頭。
如今還能開酒樓且有糧食供給的酒樓,東家的身份自然都了不得,冀州城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管制糧食,尋常老百姓每戶每天只能買一斤,而且貴的離譜。
一盤辣子雞丁,一盤油燜青菜,一整隻皮爛肉酥的肘子。
他從來都沒有一個人吃過這麼多菜,從來都不敢如此奢侈,這是夢裡才有的事,所以他有些激動。
他看著這桌子上的三盤菜兩壺酒,甚至有些衝動想要高歌一曲。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可確實是越來越忍不住,不能高歌一曲,那就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不是嘆息而是欣慰和幸福。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有個人溜溜達達的上了二樓,也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這個人看起來有些奇怪,他走路很輕,每走一步臉色都會有微微的變化,像是在忍著疼。
這個人年紀不大,坐下來後也點了三個菜,一碗紅燒肉,一盤滑溜肉片,一碗水煮肉片。
三盤都是肉,所以剛罡心說這個傢伙一定是大戶人家,他自己咬了咬牙點了三個菜,還有一個素的,這個傢伙居然要三個肉菜,而且都是下飯菜。
「小二,來一盆米飯。」
那年輕人朝著小二說了一聲,剛罡又是一怔,一盆米飯?
那小二笑呵呵的樣子一看就認識這個人,他問那個年輕人:「李公子,今天怎麼一個人過來吃飯?」
那個要了三個菜一盆飯的人,當然是李叱。
李叱做賊似的往外邊看了看,然後噓了一聲,他壓低聲音對店小二說道:「我受了點傷,家裡人就說我要吃的清淡些,我已經吃了三頓白粥鹹菜了,我受不了了......」
小夥計哈哈大笑,點頭道:「放心,我給你放風,車馬行里的人出來,我就提前給你報信。」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就是這個意思......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若是讓他們知道了我出來吃飯,一定會被罵的生不如死......」
他看向小夥計說道:「快一些,我趕時間,還得偷偷回去呢,家裡一群大老虎,可凶可凶了。」
小夥計笑著應了一聲,小跑著下樓去了。
剛罡更感興趣的是,那個小夥計說這個年輕人是車馬行的人,還管他叫了一聲李公子,所以剛罡想著莫非這麼巧?面前這個人就是公叔瀅瀅說的那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這個大壞蛋,有點不一樣啊。
所以剛罡決定試探一下,於是他對李叱笑了笑道:「這位兄弟,你也一個人吃飯?」
李叱看了看他,他覺得這個膚色有些發黑娃娃臉的小伙子應該是個實誠人,面相如此。
「嗯,一個人吃。」
剛罡道:「我也是一個人吃,一個人吃飯有些孤單。」
李叱道:「我不孤單,我是偷吃,一個人吃獨食,吃獨食的時候哪有什麼孤單......」
剛罡心說這位十惡不赦的壞人,你的話說的我都不好接話。
但他還是笑了笑說道:「可是一個人吃飯終究沒有意思,有些悶得慌,你看,我這裡有三個菜,你剛剛也點了三個菜,如果我們拼桌吃飯的話,我們兩個就有六個菜了。」
李叱搖頭道:「相信我,我們兩個拼桌吃飯的話,是我有六個菜了,不是咱倆。」
剛罡又怔住。
但他還是沒打算放棄,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這酒樓就你我兩個人吃飯,聊一聊也是好的。」
李叱道:「這位兄弟,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倆別在一桌吃飯,但是可以這樣聊天,我是為你好。」
剛罡也不好再過勉強,所以點了點頭,他特意換了個位置,坐到自己剛剛位置的對面,這樣就和李叱面對面了。
「剛剛聽小夥計說,你是旁邊車馬行的人?」
剛罡問。
李叱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他桌子上的菜,剛剛剛罡擋著呢,所以看不到,此時看到了,李叱就忍不住說了一句:「快吃吧,一會兒肘子涼了就會膩,還有你那盤油燜青菜,看起來是素菜,但用的是葷油,所以你也得趁熱吃。」
剛罡心說這個傢伙......為什麼對吃的如此在意?
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找個什麼話題繼續,只好應了一聲後一邊喝酒一邊吃飯,一杯酒下去,然後扒拉兩口飯,吃幾口菜,看著就像是吃的很香的樣子。
李叱看著他吃飯就覺得親切,這樣吃飯的人才是吃飯,有些人吃飯是為了喝酒,忘記了吃飯本身的目的是為了填飽肚子。
不多時,李叱要的飯菜上來,三盤菜擺好,一盆飯放在李叱面前。
李叱回頭看向小夥計:「來個大一些的勺子。」
小夥計給了李叱一個我懂的眼神,很快就給李叱拿過來一個木勺,就是那種比較大的湯勺。
剛罡被李叱這一盆飯嚇了一跳,他以為,李叱說的一盆,就是比碗要大一些的那種湯盆,哪裡想到李叱的盆,是和洗臉盆差不多的木盆。
幾乎是一平盆的米飯,冒著熱氣。
李叱低頭聞了聞白米飯的香味,舒服的吐出一口氣。
然後他把三盤菜全都直接倒在了米飯上,分開三個區域那麼倒的,看起來像是個三色蓋飯,當然人家這蓋飯量比較大。
然後李叱拿起木勺開始吃,剛罡看著李叱吃,眼睛睜的越來越大,嘴巴也一樣是不由自主的張的越來越大,啪嗒一聲,他嘴裡的東西都掉下來落在桌子上了。
李叱吃飯,風捲殘雲。
一個木勺上下翻飛,米飯拌菜,一口一口的往嘴裡送,那大口大口吃飯的樣子,讓人看了都覺得自己也餓的受不了,就想吃。
沒多久,李叱那一大盆飯就吃掉了一小半,他抬起頭看了看剛罡,見那個人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於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剛罡抿了抿嘴,就好像是他在吃,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四個饅頭,點菜的時候還怕人家笑話他飯量大,此時看到李叱,心說自己這算個啥?
他看李叱吃東西,覺得自己也更加餓了起來,於是低頭吃他的,那邊的低頭吃他也低頭吃,倆人誰也沒說話,如同在比賽一樣。
剛罡吃掉了四個饅頭三盤菜,其中就包括一整隻豬肘,而李叱那邊的一盆飯已經吃完了。
剛罡一抬頭,就看到李叱正靠坐在椅子上,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那樣子像是舒服的不得了。
剛罡嘆了口氣,抱拳道:「多謝剛剛不吃之恩。」
李叱笑了笑道:「這位兄弟,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我現在吃的比原來還稍稍少一些呢,下次咱們再拼桌吃飯,我請你。」
剛罡突然間想到了個計策,然後起身說道:「李公子是吧,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李叱本已經起身要走,聽到這句話又停下來,回頭看向剛罡問道:「怎麼了?」
剛罡把錢袋子取出來往下倒了倒,裡邊只滾出來一枚銅錢。
李叱明白過來,點頭道:「這頓算我請你的,你直接走就是了,我和掌柜的說一聲。」
剛罡搖頭道:「這一頓的飯菜錢我已經結過了,這是剩下的,我本來想著,吃完這一頓就算了,明天一早出冀州城,聽天由命,城裡的日子我過不下去,沒錢沒勢,今天不知道明天怎麼活......我有一把子力氣,如果你的車馬行里還招人的話,能不能收留我?我不要工錢,管吃管住就行。」
李叱看了看那他桌子上吃的那乾乾淨淨的樣子,嘆了口氣後說道:「管飯就行按理說挺好的條件,可是你提出來我就覺得需要考慮一下......」
剛罡臉色有些尷尬。
李叱哈哈大笑道:「和你開玩笑的,你除了有一把子力氣之外,還會什麼?」
剛罡想了想,回答:「我會一些功夫。」
「會功夫......」
李叱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你跟我回去吧,到車馬行里再說。」
剛罡連忙說道:「不要為難,我也是......」
李叱道:「我沒有為難,我的意思是,在這說自己窮困潦倒不好,都是男人,誰還沒有面子,有什麼事回車馬行里再跟我說。」
剛罡心裡一震。
李叱道:「走吧。」
他轉身往樓下走,剛罡看得出來李叱步伐有些不對勁,應該傷的確實不輕才對,在那一瞬間他想過要出手拿下李叱,只要拿下李叱還愁不能把人交換出來?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最終他沒有動手,而是過去扶著李叱的胳膊。
「受傷了?」
李叱嗯了一聲,笑了笑說道:「只要不是嘴受傷,我都不礙事,別耽誤我吃飯就行。」
剛罡側頭看了李叱一眼,他心裡突然之間那種猶豫就變得重了起來,可是他也很清楚,壞人如果不會裝模作樣的話,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壞人了。
就像是他師父說的曾經的雀門門人,整天背誦著門規,可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幹了,卻一個個依然道貌岸然,用一句盜亦有道來做自己的遮羞布。
他不輕易相信公叔瀅瀅那些人說的話,他也不輕易相信李叱現在的樣子。
原始的世界裡,有些動物會用變色來保護自己,但並不是每一種動物都會變色。
人不一樣,每個人,從一出生開始,就都會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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