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闊劍實在是太寬也太重了些,平著從譚千手身體裡直接穿透過來,胸膛的三分之二左右都被闊劍切開,那劍身有一半從身前出現。
只是短短片刻,沒有來得及多說幾個字的譚千手就停止了呼吸。
劉牧淌跌坐在那,看著譚千手撲倒在自己面前,趴下去的時候,那把闊劍又緩緩的被推回了後背,劍就筆直的戳在那,劍柄朝上。
那是一半典型的黑武劍門的闊劍,當年開創劍門的那位大劍師善用的就是這樣的劍,劍身寬足有一尺,劍極為沉重,所以劍門弟子修行的劍法也很詭異,有的時候是人在舞劍,有的時候則是人隨著重劍的慣性而出招。
能隨手把這把重劍甩出來刺死譚千手,可想而知出手的人這臂力有多恐怖。
譚千手趴在地上的時候,還在努力的往上仰頭想看到劉牧,而劉牧也看到了在臨死之前譚千手還在拼盡全力的張開嘴想說什麼,看他的口型好像只是一個字......走。
可是這個字最終沒能說出口,那劍傷實在太恐怖,帶走生命的速度太快。
李叱是提醒過譚千手多加防範的,在譚千手換下去夏侯琢的時候,李叱就對他說過黑武人可能會挑選高手夜襲,譚千手只是忘了提醒劉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劉牧足夠敏銳,他在黑武人高手才上來幾個的時候就發現了,若是再遲一些,黑武高手上來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的話,可能此時城牆上已經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區域被黑武人控制。
劉牧發現的及時,雖然他的親兵被砍死了十來個,而他也身負重傷,可是後邊的楚軍士兵還是源源不斷的壓了上去,把上來的黑武人逼到了城牆一頭,那些黑武人的武藝卻是很高,可是楚軍反應過來後就開始用弓箭和連弩圍攻,再強的人也擋不住這樣的攻勢。
那個一劍戳死了譚千手的黑武高手站在城牆上往下看了看,在那一刻他似乎還在想著拿回自己的劍,可是楚軍反撲上來的攻勢太猛,他也只能放棄,身形一閃到了城牆外側,沒有絲毫猶豫就直接跳了下去,人在半空中抓住綁在城垛上的繩索,很快就滑到了城下。
城牆上的楚軍把火把往下拋,藉助火把的光芒放箭追殺那些退去的黑武人,有四五個跳下去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射翻在地,倒下去的人很快就成了楚軍的靶子,片刻後就被射的好像刺蝟一樣。
而火把扔下去的時候楚軍士兵們才發現,黑武人的隊伍已經快要靠近到城牆下邊了,他們用布裹住了腳儘量不發出聲音,兵器也都包住不會反射月光,只要那些黑武高手能在城牆上控制哪怕一刻的時間,黑武的軍隊就會洶湧而上。
聽到了示警的號角聲,正在休息中的李叱和夏侯琢等人就趕了過來,他們到城牆坡道的時候,身負重傷的劉牧已經昏死了過去,他躺在坡道上,醫官正在給他處理傷口,而昏迷的劉牧一隻手往前伸著,死死的抓著譚千手的一隻手。
兩個人的手攥在一處,醫官剛剛想分開都分不開。
夏侯琢看著這一幕心裡猛的一疼,他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里也都是愧疚和悔恨,他提醒過了,可是他依然自責,如果他能一直都在城牆上的話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然而輪換是已經定下的事,他們幾個的精力也有限。
夏侯琢抬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後一招手帶著他的人登上城牆重新布防,黑武人的突襲計劃失敗,楚軍已經做好了大戰的準備,所以城外的黑武軍隊也開始緩緩後撤。
夜晚變得更加難熬。
李叱靠坐在城牆上,已經很久沒有說話,這是第一次他覺得是因為他的失誤而導致別人死去,那種自責無法發泄出來,他也不想發泄出來。
「不怪你。」
夏侯琢巡視了城防後回來,蹲在李叱身邊說道:「你已經提醒過了,而且你還特意對譚千手說過,黑武人的高手若要夜裡偷襲,必然會選擇從城牆兩頭靠近山崖的位置上來,尋常人沒辦法攀爬,可是高手藉助繩索和鐵爪就能爬上來......」
李叱搖了搖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我應該再多提醒兩句,或者是咱們下去的時候就讓人在城牆兩頭多點些火把照明。」
夏侯琢道:「咱們輪換下去的時候天都還沒有黑呢。」
李叱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低下去頭,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昨天定下來輪換的時候,劉牧將軍想讓我過去跟他,我沒答應。」
夏侯琢沉默下來。
可這算是李叱的錯嗎?
他想說這和你有什麼關係?為將者生死三分,一看天命,一看敵人,一看自身。
夏侯琢和李叱都不知道,如果譚千手下去的時候想到了也提醒一下劉牧,或者是譚千手不是在李叱說完後不久就因為走神而忘了李叱的話,他提前安排人多點些火把,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事,他上來之後靠在城牆上腦子裡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想到了冀州軍沒有來支援,想到了黑武人會不會在幾天後就開始猛攻,想了很多很多,唯獨就是忘了李叱跟他說的黑武人沒準會派高手夜裡偷襲的事。
很多事看似必然,其實原本可以避免的。
那句話夏侯琢最終沒有說出口,人死為大,譚千手已經戰死在這邊關的城牆上,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去看看劉牧。」
李叱扶著城牆站起來,他想去聽聽醫官那邊怎麼說,那會兒看到劉牧的時候渾身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傷,只是看到了那一身的血。
「去吧。」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可是李叱,你現在知道了嗎,這就是戰場,這就是戰爭,這也是為什麼我不願意立刻把你和餘九齡帶到北疆的原因,雖然我在差不多兩年前就和你說過這些,可是你沒有做好準備,你還不懂什麼是戰爭。」
李叱腳步停下來,良久後回頭看向夏侯琢說道:「現在,我懂了一些。」
夏侯琢搖頭道:「你現在所看到的,不過是戰爭的九牛一毛而已,戰場上最常見的就是死人,也許明天就是你死,也許是我死,如果你真的懂一些了,就會把戰場上的生死看的淡一些。」
李叱再次陷入沉默。
「我們沒有時間悲傷。」
夏侯琢說完這句話後轉身,他還要去巡視城防,誰也不知道黑武人會不會在楚軍覺得他們不會再來的時候再來,這也是夏侯琢說的我們沒有時間悲傷的原因之一,因為敵人不會給我們時間悲傷。
李叱順著城牆坡道走下來,走到城下的時候卻再也邁不出腳步,他背靠著牆壁緩緩的滑坐下來,然後抬起雙手抱著自己的頭,腦袋裡有無數個聲音在吶喊在哀嚎,而這無數個聲音組成的唯一一個畫面就是......死亡。
餘九齡在他身邊蹲下來,沒有說話,他知道此時此刻他不需要說什麼,而且說什麼也都不會有意義。
李叱想到了那些,可是卻沒能阻止那些,很多時候,人力真的有窮極。
李叱就這樣坐在那一直到天亮,他感覺到有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緩過神來,在抬起頭看向陽光的那一刻,李叱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他看向餘九齡說道:「如果我們中原的國,不能強盛到讓所有敵人畏懼,那麼這樣的戰爭就會不停的發生,直到我們的國再一次滅亡,循環往復無窮無盡,唯一的辦法,就是強到讓敵人害怕,或者......強到不會有敵人。」
餘九齡看著李叱,他在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意志。
「唯有推翻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楚,重新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才能實現這樣的目標,楚已經不可能再實現這樣的目標了。」
李叱長長吐出一口氣,想著也許虞朝宗是那樣的人,一個正直正義的且有明確目標的人,才能建造一個足夠強大的帝國。
與此同時,信州關。
數萬燕山營大軍的到來,讓信州關的守軍看到了希望,同時也感到害怕,因為來馳援他們的是叛軍,這讓他們有些踏實也有些不踏實,很矛盾。
然而這種矛盾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在燕山營大軍到了之後不久,燕山營二當家畢大彤就宣布燕山營接管信州關,把所有楚軍士兵繳械,然後轟下了城牆。
這是難得的有一件事畢大彤和虞朝宗的想法差不多一致,畢大彤也覺得拿下信州關利大於弊,有了這座可以直通草原的邊關,就算是將來投靠了羽親王之後出了問題,他們也可以順利逃出中原避難。
而虞朝宗在知道畢大彤把那些大楚邊軍繳械驅趕之後,也並沒有什麼表態,因為他也這樣想,只是畢大彤做的更直接一些。
燕山營大軍控制了信州關之後,城防就變得比原來堅固了無數倍,這些年的經營之下,燕山營兵強馬壯,而且武器儲備充足,糧草豐沛,最主要是他們兵力足夠多。
二當家畢大彤下令把楚軍驅趕走之後,登上城牆,他身上已經換了一套楚軍將軍的鎧甲,有些迫不及待,所以當虞朝宗看向他,發現他換了這樣一身甲冑之後,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畢大彤笑呵呵的走到虞朝宗身邊,拍了拍身上的甲冑說道:「官軍的這鎧甲還是真漂亮。」
虞朝宗嗯了一聲,隨口說了一句:「穿在你身上很合適。」
畢大彤哈哈大笑,他看向城外黑武人的連營,沉默片刻後不笑了,然後突然捂著肚子說道:「大哥,我這肚子實在不爭氣,我先去個茅廁。」
虞朝宗當然知道他是不敢和黑武人交手,點了點頭道「你去吧。」
畢大彤連忙就轉身跑了下去,心說外面那黑壓壓的大軍,怎麼打,打起來誰能保證羽箭長了眼睛不往他身上招呼,下城的時候,他已經在盤算著怎麼提前回燕山營去了。
虞朝宗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有幾分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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