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丟丟看向師父說道:「吃過飯後去睡會吧,他們白天不會來的,沒那個膽子,師父你去後邊睡一會兒。」
長眉搖了搖頭道:「怎麼可能睡的著,丟兒......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聊過了,趁著這個時候就聊幾句。」
李丟丟嗯了一聲:「師父你想聊什麼?」
長眉整理了一下措辭後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想聊什麼,覺得有很多擔心,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李丟丟伸出手道:「一二三,列出來。」
長眉笑了笑道:「你怎麼越來越臭屁了呢。」
李丟丟道:「因為我現在確實臭屁了啊。」
長眉笑著搖頭,又整理了一下思緒後說道:「那行,就列舉一二三......第一,你是不是真的要去北疆參加邊軍,去和夏侯琢匯合?」
李丟丟搖頭:「還不確定,書院結業就還有好幾年呢,這事真不好說。」
長眉嗯了一聲,這是最擔心的,所以最先問。
「第二,你和高院長的孫女究竟怎麼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看上她了,或者她看上你了?丟兒,咱們和人家不是一路人,你配不上她。」
李丟丟看向師父,第一次覺得師父的話有些刺耳,配不上三個字從師父嘴裡說出來,師父的卑微和他的卑微,在這三個字出來後,立刻就那麼那麼的明顯起來。
李丟丟搖頭:「師父你想多了,我才不到十三。」
長眉嘆了口氣,他知道丟兒沒說實話。
「第三,你以後會不會和燕山營有牽扯?」
他問了第三件事。
李丟丟搖頭:「師父,你問的這幾件事都是現在我沒法給你回答的。」
長眉沉默了後問道:「如果......如果師父這三件事都不許你去做呢?」
李丟丟看向師父,他和師父聊天的時候從來都沒個正經,可是現在需要他正經起來的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師父不許他做的三件事,他都沒法給出明確的答覆。
這個世界,充滿了未知。
「我們現在日子挺好的,何必惹出事端?」
長眉道人低著頭說道:「比如你今天的事本不該發生,就是因為你救了虞朝宗,燕山上你沒必要救他,救了之後就會招惹是非,哪怕是你今天把要殺你的人都殺光了,以後還會有人來殺你,燕山營那些想反虞朝宗的人,會不停的想殺你,你能把燕山營里那些都殺光嗎?」
「師父來冀州之前跟你說過,攢了十年的銀子,是為了你能改命,現在你的命已經改了......丟兒,過安穩日子,好不?」
李丟丟沉默下來。
長眉道人也沒打算逼著李丟丟這一刻就給他什麼答覆,他只是希望李丟丟做一個凡人,一個不愁吃喝不苦生計的凡人。
「師父。」
李丟丟忽然看向師父問了一句:「如果我不想做一個普通人呢?不想做那種眾生皆苦的無為眾生。」
長眉愣住,這是他最怕的事。
李丟丟深吸一口氣,然後看著師父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如果師父今天不問我,也許我也不會問自己,師父問了,我仔細想了,所以......」
李丟丟緩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所以我現在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知道以後要做什麼,師父......我為什麼要救虞朝宗,師父真的以為是我一時衝動?」
李丟丟看向門外,他的手放在背囊里,那裡是他的刀,手指在刀鞘上輕輕的來回的撫摸著。
「師父說,半奸半英雄是為梟雄,梟雄才能成大事就大業,梟雄才能圖霸一方......」
李丟丟再次看向師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信,我想試試。」
長眉道人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他第一次真的確定,原來徒兒已經不是那個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孩子了,已經不是那個江湖小騙子了。
丟兒說,師父啊,我救虞朝宗真的是一時衝動嗎?
長眉道人多想丟兒真的只是一時衝動,現在他更願意接受這是一時衝動,而不是丟兒心中已有所圖。
「師父,你跟那個山匪頭子說話的時候,很多話其實我一樣都有感觸,你說他有王爺命,聽起來是一句笑談,可師父你敢斷定那個山匪頭子如果不死,將來他就一定沒有王爺命嗎?」
長眉又張了張嘴,可還是說不出話。
「我不想做王爺,但我想做大將軍。」
李丟丟道:「徐驅虜那樣的大將軍,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我不想做王更不會奢求做帝,但是師父,我想做一個英雄,蓋世英雄。」
最後這四個字,像是戰鼓擂動。
李丟丟緩緩吐出一口氣,看向師父說道:「別想那麼多了,我會安安穩穩的等到書院結業,以我的成績,也許會按照師父你想的那樣,有書院舉薦,又有大考成績,入仕之後做一個隨波逐流的人......」
他笑著說道:「其實高院長人挺好的,如果我之後的幾年一直都是書院第一,那麼將來入仕也不難,是吧。」
他笑起來,依然陽光般燦爛。
長眉坐在那,像是傻了一樣很久很久都沒有說出話來,丟兒那一句蓋世英雄,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也說錯了什麼。
「師父,怪你咯。」
李丟丟用他的腦袋撞了撞師父的肩膀,笑著說道:「你教了我那麼多,給我講的第一個有關大英雄的故事就是徐驅虜......」
長眉隨著李丟丟一下一下的輕輕的用頭撞他的肩膀,他的身子來來回回的小幅度擺動,聽李丟丟說完這句怪你咯,長眉忽然就笑了笑。
「是啊,怪師父。」
長眉抬起手在李丟丟的腦袋上揉了揉。
「那,我們倆做個約定吧。」
師父笑著說道:「如果書院結業之後,有高院長舉薦,你可順利入仕,那麼就按照這條路走,如果將來天下真的亂到你已經不能走那條路,那不管你選什麼路,師父都支持。」
「好!」
李丟丟使勁點了點頭:「就這樣。」
兩個人吃過午飯,韭菜雞蛋的大餡包子也不怕涼,比拳頭還大的包子,李丟丟吃了九個,但也只是六七分飽而已,因為李丟丟有了上次的經驗,他知道要打架之前不能吃太多。
師父吃過飯後就說他去後邊有乾草的地方眯一會兒,很久沒有在這種環境下睡覺,居然覺得有幾分親切。
李丟丟趁著師父睡著了之後,把背囊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然後他起身,走到夫子廟門口往外看了看,視線可及之處見不到那些人在,但暗中一定盯著呢。
李丟丟出來舒展了雙臂,就是想讓那些人看到,我還在這。
他回到夫子廟裡,看到一側坍塌的牆壁,過去搬起來那些沉重的條石,一塊一塊的放在師父睡覺的地方旁邊,給他師父壘了一個小小的防禦牆。
臘月的夜晚總是來的很早,好像師父才剛剛睡了沒多一會兒,外邊已經天色擦黑,李丟丟把師父旁邊的火堆加了些木柴,看著師父背對著他睡覺的樣子,其實李丟丟知道,師父一定一直都沒有睡著。
「師父。」
「嗯?」
李丟丟回頭看向門外,沉默片刻後說道:「一會兒,別看。」
長眉道人沒回頭,也沒說話,依然背對著李丟丟躺著,片刻後他點了點頭。
夜晚降臨。
李丟丟從背囊里取出來那個夜叉面具,緩緩的帶在頭上。
外面響起打更人的聲音,宵禁到了。
打更人的聲音遠去之後不久,外邊就傳來一陣陣腳步聲,李丟丟看著門外,天剛黑月不明,人影憧憧,像是鬼影重重。
李丟丟起身,左手抓起連弩,右手握刀。
他一直都很怕黑。
直到有人告訴他,要想不怕黑暗,就變成黑暗。
門外第一個人沖了進來,沒有任何話,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刀朝著李丟丟的脖子砍了下來。
李丟丟右手一刀橫掃,那山匪的脖子就被切開,李丟丟左手抬起來連弩急點,幾支弩箭射出去,後邊的兩個人被洞穿了脖子。
下一息,李丟丟一腳把面前的屍體踹出去,撞翻了後邊衝進來的人,再補一刀,人頭滾開。
殺進來的四個人,不過片刻就變成了四具屍體。
後邊再想進來的人就有些慌,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本該輕而易舉的事,突然就變得這麼危險起來。
那四個同伴死的才是輕而易舉,輕而易舉到他們看到了,卻不敢相信。
「動手啊!」
後邊的山匪小頭目魏燁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催促身邊剩下的六七個人往裡邊沖,可是他自己卻退到了人群最後邊。
那六七個山匪硬著頭皮衝進來,李丟丟大步跨了出去,然後在人群之中起舞。
左手連弩右手刀,在那六七個人之中穿行,似乎只是轉了一圈而已,地上就又多了六七具屍體。
李丟丟看向魏燁,那人已經嚇得在不住後退。
「告訴你們當家的,躲在客棧里別出門,死在客棧里......最起碼暖和些。」
魏燁轉身就跑。
等他逃出去後,李丟丟回頭看向依然躺在那,可是明顯有些發抖的師父說了兩個字。
「回家。」
然後他一低頭沖了出去,衝進夜晚的他不再是那個懼怕黑暗的小男孩,而是一條回到了大海里的龍。
從李丟丟給自己做夜行衣的那天起,他就要化身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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