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中了多少刀,虎痴兒龐大的身軀往前撲倒,所有人都在看著這個山一樣的男人倒下去。
一時之間,其他地方的廝殺似乎都不重要了,都被忽略。
虎痴兒趴在那,一時之間還沒有完全斷氣,睜大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皇帝。
而皇帝已經往內殿連滾帶爬的過去,他應該是去看他的妻兒吧。
虎痴兒的手還在往前伸著,在他夠不到的地方,有一把滿是缺口的橫刀。
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死了,內侍總管甄小刀也死了。
禁軍將軍張合死了,梁州軍將軍蔣啟海躺在血泊里,他還沒有死,可是離死好像也不遠了。
皇帝在屍體堆上爬過去,手腳並用,嘴裡喊著皇后的名字,聲音卻沙啞的喉嚨都已經破了一樣。
他衝到內殿,看到皇后躺在那,睜著眼睛,所以皇帝心裡一下子就鬆了。
他撲倒在床邊,伸手去觸碰皇后:「你怎麼......」
後邊的話沒有說出來,手僵硬在那,因為他感受到了皇后腿上冰冷的溫度。
皇后死了,本就難產失血過多,又受了那麼大的驚嚇,終究是沒能挺過來。
皇帝趴在那搖晃著皇后的屍體,喊著,拼了命的喊著,可是大楚皇帝的話,到達不了天堂。
一下子,皇帝好像失去了所有親近之人。
第二天,清晨。
皇帝躺在床上,身上纏著許多繃帶。
梁州軍將軍竇勇跪在床邊:「陛下,叛軍已經被剿滅,叛軍首領白籌年極其手下叛將業已伏誅,參與反叛的隊伍,生擒者,投降者,總計有三萬餘人,都看押在城中大營里......」
他抬頭看了看皇帝,皇帝像是一個死人一樣躺在那,眼睛看著屋頂一眨不眨。
「陛下......節哀。」
竇勇不敢說下去了,本想請示陛下如何處置那些叛軍士兵,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他再次叩首,弓著身子退出門外。
「小刀啊,替朕送送竇將軍,替朕再去獎賞一下有功......」
皇帝忽然說了一聲,然後皇帝還在說話的嘴就張在那兒,後邊的話消失了。
甄小刀也走了。
竇勇的腳步在門口停下來,他不敢回頭看,他怕一回頭看到的那一幕,是他也承受不住的痛。
那可是皇帝陛下啊,本該是天下共主,是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
若皇權穩固,說陛下是人間的神也不為過。
可是此時此刻的陛下,只是一個可憐人。
竇勇看向門口那幾個臉色慘白的小太監,他看向其中一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太監俯身回答:「回將軍,我叫袁英。」
竇勇點了點頭:「去照顧好陛下吧......不用說什麼,一個字都不用說,可是陛下身邊得有人。」
小太監袁英下意識的抬頭往屋子裡看了看,眼神里都是懼意。
「去吧。」
竇勇邁步離開。
袁英壓低身子進了東書房,跪下來,按照竇勇的吩咐,只是跪在那,不敢說話。
「朕記得你的名字,你叫袁英,小刀和朕提起過你,他說你是他的徒弟?」
「回陛下,奴婢是。」
皇帝依然看著屋頂,眼睛依然一眨不眨。
「傳旨下去......大內侍衛統領惠春秋,追封一等侯,東書房秉筆太監甄小刀,追封一等侯......」
袁英猛的抬起頭,嚇了一跳。
自有大楚一來,哪裡有過太監封侯的?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想厚待總管,可是有違禮制,陛下三思......」
皇帝忽然嘶吼起來:「朕三思什麼!朕可以給叛賊封王,封了幾十個王,難道朕不能給朕的親近之人封侯嗎!朕就是要封,就是要封!」
嘶吼中,皇帝一口氣堵在胸口,竟是昏了過去。
袁英連忙跪爬過去,一下一下的敲打陛下胸口,把那口氣給捋順了。
皇帝醒過來的時候,一睜開眼睛,淚水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朕就想給......朕有些時候,沒把小刀當一個下人看,他是朕的朋友......」
皇帝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他的父親。
就坐在那,笑著對他說,孩子啊,現在你懂我了嗎?
那滿朝文武,那世家大戶,那些所謂功勳之將,肱股之臣,全都要奪咱們的江山啊。
我能信得過誰?
我只能信得過劉崇信。
孩子啊,你現在明白了嗎?
到了這樣的時候,反而是個太監會為了你拼命,會為了你不顧一切。
皇帝側頭看向座椅那邊,老皇帝的影子消失不見了。
然後他看到了劉崇信,穿著五千歲的蟒袍,一臉慈祥的微笑著。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皇帝,眼睛裡有和老皇帝看他時候一樣的溺愛。
然後他看到甄小刀的影子出現了,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走到劉崇信身邊站好。
兩個太監,同時俯身朝著皇帝拜了拜,然後轉身走了,像是踏著空氣走的,逐漸消失不見。
又一天後。
皇帝下旨,將所有被看押起來的叛軍全部處死,一個不留。
這世元宮裡那夜血流成河,今天大興城裡的空地上也是血流成河。
三萬多天命軍士兵,全部被殺。
夜裡,皇帝躺在床上,從那天開始他還沒有離開過床榻,他不想動,渾身沒有一點力氣。
「陛下。」
袁英壓低聲音說道:「陛下,御醫剛才來過,陛下睡著,所以沒敢打擾,他說等陛下醒了,讓奴婢告訴陛下,皇子安好。」
皇帝的臉色猛的一變,眼睛裡重新出現了一點點光彩,雖然那光彩只是一閃即逝。
「朕的兒子麼?」
皇帝自言自語:「叫楊定安,是啊......皇后說的,兒子要叫楊定安。」
他努力的側頭看向袁英:「小刀,讓御醫把孩子抱過來,給朕看......」
皇帝看著袁英那張臉,停頓片刻,又把視線從袁英臉上挪開。
他看著屋頂道:「算了,讓他歇著吧,應該也受了些驚嚇,讓宮裡的人好生照看著。」
袁英連忙答應了,起身出門。
出了東書房,袁英就忍不住重重的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東書房裡的氣氛,真的是太難受了。
壓著,堵著,讓人覺得有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抬起手捶打自己胸口。
他站在門口看向遠處,月色很亮,宮裡很安靜,他深呼吸的時候,隱隱約約的聞到了些血腥味,把他嚇了一跳。
好像在那白色的月光下,看到了無數殘缺的士兵,他們只是白色的影子,漠然的走過。
他們注視著東書房這邊,一直看著,一直看著......
袁英嚇得幾乎喊出來,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來一層汗珠,可是再看時,大殿前邊的空地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大概一個多月後,從大興城派去報信的人終於找到了在芒碭山的武親王大軍。
武親王坐在那聽信使把事情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看起來沒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
眾將全都看著他,每個人的眼神里都是擔憂。
良久之後,武親王緩緩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再回去復命,告知陛下,我會儘快趕回都城。」
那信使連忙應了一聲,彎著腰退出大帳。
武親王扶著自己膝蓋起身,往前邁了一步,還沒有開口說話,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眾將大驚失色,紛紛上前。
與此同時,京州寧軍大營。
唐匹敵正在沙盤前推演戰事,有信使從外邊進來,俯身道:「大將軍,羅將軍派我前來送信。」
唐匹敵伸手把信要過來,看完了之後點了點頭:「下去休息吧,不用急著回去。」
信使離開後,唐匹敵把信遞給程無節:「關亭候試探著攻了一下蘇州,羅境嚴守不出,關亭候沒敢真的打,已經退走了。」
程無節道:「還是大將軍那幾句恭維管用了,不然依著羅將軍性子,不出去打才怪呢。」
唐匹敵笑了笑。
羅境這個人啊,你就誇他,鼓勵他,說他行,他反而會沉穩下來不飄。
你越是說他不行,他就越是要證明自己行,往往在這種時候,他就會做錯判斷。
關亭候自然知道羅境威名,不敢打也是常理之中,況且,關亭候還要留著兵力去攻打大興城呢。
他和那個雍州來的韓飛豹,到底誰是被選中的人,也許此時尚無定論。
所以關亭候一定會保存實力,還要準備著和韓飛豹殺一場,也許在那兩個人看來,彼此才是最後的對手。
程無節道:「如此算來的話,高真也快到了。」
唐匹敵嗯了一聲:「老程,你明日就啟程吧,在這......」
他用木棍在沙盤中點了點:「這裡,芒碭山往南不到一百里的潘興河河口列陣,到了之後就沿河修建工事,鑄造土牆,架起拋石車。」
他看向程無節:「若是武親王大軍退往大興城方向,你只守不攻,藉助河道,阻攔武親王回軍。」
程無節應了一聲:「是!」
剛要出門,就看到兩名士兵攙扶著一個風塵僕僕的傳令兵過來,那傳令兵顯然是累壞了,自己走路都沒法走。
「大興城中的人,送來急報。」
那信使喊了一聲,嗓音沙啞。
唐匹敵接過書信,讓手下人去請醫官來,給那送信的兄弟看看。
看過書信後,唐匹敵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我料到了大興城裡必出叛亂,卻沒有料到會這般慘烈......」
唐匹敵看向程無節道:「你去準備一下吧,傳令全軍,我親自去潘興河。」
程無節連忙問道:「大將軍,這是怎麼了?」
唐匹敵道:「大興城裡出了那麼大事,連皇后都死了,武親王聞訊必會心急如焚,他傾力之下,你擋不住他。」
說著話,唐匹敵已經邁步出了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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