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是,故事還是有了作用。
料城位於青州最北邊,快到冀州,這邊並不是桑國海盜時常襲擾的地方,所以百姓們雖然也曾聽聞桑人海盜殘忍,可知道的並不真切,而且對距離自己很遠的故事,也只是當做故事,哪怕這些故事都是真實的。
王森茂把他親眼所見的事和三百督戰隊的人說了一遍,那三百命苦出身的漢子,已經怒不可遏。
這故事不再遙遠了,就近在眼前一樣。
他們也都是普通人家的漢子,聽到那村莊被屠戮,孩子都被桑人海盜用刀開膛破肚,婦人被凌辱致死,這些漢子們一個個握緊了拳頭。
王森茂讓他們把桑人作惡之事再告訴所有人,也要告訴大家心中若是還有什麼僥倖之心,最終也會落得被人屠戮凌辱的下場。
這些漢子們,都有妻子有孩子,一想到那些女人被桑人禍害,想到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被長矛挑死,他們確實能感同身受。
這個晚上,當三百人分散出去和大家講述這些之後,城牆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變得格外安靜。
安靜的讓人覺得窒息,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一樣。
安靜了許久之後,一個小伙子站起來,眼睛裡已都是熱淚。
「乾死他們!」
他嘶吼一聲。
沒有什麼壯懷激烈的言辭,沒有什麼深明大義的道理,只有一聲最樸素的吶喊。
漢子們,就該站在最前邊。
第二天,桑人的攻勢又上來了,可是今天城牆上的男人們顯然不一樣了。
昨天,當桑人的羽箭飛上來的時候,很多人都抱著頭蹲在那不敢動彈,他們像極了遇到危險就把頭扎進草里的那種鳥,或許以為自己看不到,危險就會不來。
今天,這些紅了眼睛的漢子們,變得無懼。
就連那老張先生都從城樓里走出來,抱不動大的石頭他就抱小一些的,扔不遠他就給守城的漢子們傳遞。
從清晨到中午,桑人還是殺上了城頭。
幾個桑人跳上城牆,揮舞著刀子瘋狂的往前沖。
就在這時候,一個魁梧的身軀沖了過去,像是一頭雄獅一樣飛身撲進了狼群。
他手裡拿著一根三尺多長的鐵鐧,一鐧砸碎了面前桑人士兵的腦殼。
「打死你們這群畜生!」
這漢子再一腳踹出去,勢大力沉,直接將靠近的桑人從城牆上蹬了下去,慘呼聲傳來,那人落到了城外。
唐青原看到這邊有桑人突入,立刻殺過來支援,往前跑的時候,他看到那壯碩的漢子,正是那日在府衙里和他有矛盾的中年武師。
這人身材極為強悍,起碼有二百斤分量,那碗口大的拳頭砸出去,就像是打鐵的重錘。
殺上城牆的幾個桑人士兵,沒多久就被他全都殺了。
可是就在昨日,桑人第一次進攻的時候,唐青原還看到他躲在人群後邊,臉色煞白手腳發抖。
當桑人羽箭飛上城牆的時候,他居然躲進了城門樓子裡,和他一起躲進去的還有那位老張先生。
或許是昨夜裡聽到的那些真實的事刺激了他的血性,此時的他,換了個人一樣,又或者是換了個靈魂。
又爬上來的桑人高高躍起,撲在那武師身上,兩個人同時倒地。
桑人壓住武師,手裡的刀子往下刺,武師一把攥住了刀子,完全不管手被切破,另一隻手掐住了桑人的脖子,那大手手背上青筋畢露。
片刻後,桑人便沒了力氣,武師一翻身把桑人壓在下邊,碗口大的拳頭一拳一拳朝著腦袋上砸。
桑人的鼻子被他打碎了一樣,眼眶也被打裂開,眼珠子都被錘爆。
那雙大手上,滿是鮮血。
又一個桑人從背後衝過來,雙手握刀,朝著武師的後腦就要劈砍下去。
唐青原及時趕到,飛身起來一腳踹在那桑人脖子上,咔嚓一聲,應該是脖子直接就被踹斷了。
唐青原落地,又一刀將桑人脖子剁開。
他伸手拉了那武師一把:「小心些!」
中年武師看起來又在發抖了,可這次不是嚇得。
他看向唐青原,眼神里是一種真誠的歉疚,唐青原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先把手包紮一下,然後再接著殺敵。」
「好。」
那武師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被切開很長的一條口子,必定會留下疤痕,可他以後每每看到這條疤痕的時候,心中應該都會有無上的榮耀。
那才是最該值得自豪的自豪,最該值得驕傲的驕傲,而不是過往的耀武揚威。
有人幫他把手掌包紮起來,他一彎腰把剛才落地的鐵鐧撿起來,看了看,又扔在一邊,撿了一把長刀在手。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給自己包紮了傷口的,竟然是老張先生。
老人朝著他使勁兒點了點頭,武師也重重點頭,轉身又沖向城牆邊緣處。
從中午到日落,桑人一共有七次攻上了城牆,可七次都被壓了回去。
只要有桑人爬上來,便一定會有悍不畏死的男人上去,不顧自己生死把雲梯推倒。
整整一天的廝殺,到了日落之後,桑人只能退回去休整。
這一次,城牆上爆發出來的歡呼聲,遠遠超過了昨日桑人退走的時候。
這次的歡呼聲,甚至歡呼到歇斯底里。
「不怕你們再來!」
昨夜裡大喊一聲的那個年輕漢子,手裡拎著一顆血糊糊的桑人的人頭,朝著城外發出咆哮。
這一戰之後,唐青原的信心回來了。
運氣在他們這邊,百姓們的血性打出來了。
如果是在平原上和正規的桑人軍隊廝殺,百姓們一定不是對手,一定會戰敗。
可這是守城,他們有著先天的優勢,再加上每個人都殺出來的民族氣節,所以已經能和那些殘暴的桑國水師士兵打成這樣的的局面。
又一次沒能攻破城牆,這種感覺對於桑人來說就格外複雜。
八萬水師大軍,是可以在桑國那片土地上橫行無忌的強大存在。
可是到了這中原,先是在戴勝關被三四千邊軍擋住,又在駝山縣被一群窮苦的百姓擋住,這次在料城,依然不能寸進。
「這是為什麼?」
桑國水師大將軍純邊斥力,腦子裡都是這樣的疑問。
他的探子告訴他,中原百姓都是綿羊一樣的人,他們習慣了逆來順受,習慣了被人管制。
他們沒有膽子抵抗,每一次都是被動的接受自己命運的改變。
然而純邊斥力看到的和聽到的,完全不一樣。
三次了,哪怕有一次他遭受的抵抗不猛烈,他都還能信一些探子的話,可是三次了,他看到的全都是殺紅了眼睛的普通人。
「今夜休整,讓士兵們飽餐一頓。」
黑武親王闊可敵無言量沉默片刻後吩咐道:「明日一早繼續進攻,各軍輪番上去,不破城不退兵,就算是持續打上幾天幾夜,也要把料城攻破。」
「是!」
純邊斥力俯身應了一聲,他知道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些普通百姓撐不住那麼久,不管是體力還是毅力,都遠遠不如士兵的普通人,也一定會有精神崩潰的時候。
如果真的是連續幾天不間斷的廝殺,對於經久沙場的士兵來說都是很難堅持住的折磨,更何況是一群普通人。
純邊斥力臉色凝重的想這這些,臉色看起來就不大好看。
城牆上,靠坐在那休息的唐青原笑了,雖然不是和百姓們一樣的放肆大笑,可這嘴角微微上揚的笑意,正是他最大的欣慰。
「運氣在我們這邊。」
王森茂挨著他坐下來,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可是那語氣中都是對唐青原的敬佩,也一樣有對這種血性的欣慰。
另一名斥候杜光也坐下來,身上有傷,已經包紮過,右臂抬不起來了,可是他的刀還在,換在左手握著。
「兄弟。」
他坐下來後先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是極度疲勞後的一種不由自主的舒緩。
然後他叫了一聲兄弟。
杜光側頭看向唐青原,咧開嘴笑:「我服了你。」
他說:「如果我們這次沒有來料城,而是繼續趕路,這料城的百姓們就都會死,而且一旦桑人占據了料城,將來要死的百姓就更多。」
唐青原看了看他右臂的傷口:「怎麼樣?」
杜光搖頭:「沒大事,胳膊還能要。」
他把左手的刀放在身邊,伸出手:「我們幹了一件特別牛-逼的事,以後有了孩子,我可以一遍一遍的和我孩子吹牛皮的事。」
唐青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王森茂的手也放了上去,三隻手落在一塊,像是一座山。
這個世間,有人看起來平凡,可每每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們就會變得偉岸。
也許此時此刻就算有人拎著純邊斥力的耳朵告訴他,組織起來百姓擋住你數萬大軍的是三個普通士兵,他都一定不會相信。
他是桑國名將,他率領著的軍隊百戰百勝從無敗績,他在桑國有著極高的聲譽,所以他也有著很強的自信。
他不會接受這樣的事實,絕對不能接受是三個小人物,擋住了他的大軍。
「餓了!」
唐青原笑著起身:「我去踅摸點吃的。」
剛說完,就看到老張先生拎著個籃子過來,在老張先生身後,跟著一大群百姓。
「三位......」
老張先生把籃子放下,然後後撤兩步,拱手抱拳:「我先給你們賠個不是吧。」
說完就彎腰拜下去。
唐青原一把將老人扶住:「我們自己人之間,沒有永遠解不開的結,從我們一起站在城牆上的時候,這結就不該再有。」
老人家的肩膀都顫了顫,抬起頭看向唐青原,一雙老眼中有淚水在打轉。
「我教書教了大半輩子,以為自己做的是育人子弟的事,很驕傲,很自豪,可是我今天才明白,我到了今天,才被你們教會怎麼做人。」
他朝著唐青原搖頭道:「請你鬆開手,受我們樓城百姓一拜。」
說完後往回一退步還是要拜下去,唐青原再次把他扶住,可老人身後的百姓們已經跪倒了一片。
那壯碩如牛的中年武師大聲說道:「給恩人們磕頭!」
一群百姓,叩首。
「大家千萬不要這樣。」
唐青原急切的喊道:「快起身,都快起來,我們穿軍服的,乾的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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