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你太幼稚了

  「這個世界上,人心對人心,哪有那麼容易的深信不疑,且不說我信不信你,你又信不信我?」

  李叱看向躺在床上的楊丁方,說話的語氣很平緩,話里的意思也確實說不上溫暖。

  楊丁方在決定投降之後走出大帳抽刀自刎,被親兵死命奪刀後,又一頭撞在不遠處的樹上,險些沒了性命。

  此時李叱坐在這看著他,也只是在告訴他一聲,他的隊伍會被如何安排。

  「你選擇投降,這本就是說不出對錯的事,只看是從何處來判定對錯,但你身為大將軍無顏苟活,我也明白。」

  楊丁方側頭看了李叱一眼,卻還是沒有說話。

  李叱道:「你部下兵馬,願意回家的,我會發放路費,再發放一年軍餉,願意留下的,我卻不能用於陣前,所以大概也會調派到遠處戍邊。」

  「戍邊?」

  楊丁方眼神里閃過一絲光亮。

  他嗓音微微發顫:「寧王確定不會讓我的人,去和天命王的人自相殘殺?」

  「你用了自相殘殺這個詞,我如何敢用你的人去和楊玄機陣前交手?」

  李叱道:「我已經讓人在你軍中張貼告示,願意留下的,只能去戍邊,願意回家的,到軍需領餉銀便可走了。」

  李叱起身:「至於你自己,人一心求死,救不了。」

  楊丁方猶豫片刻,掙紮起身:「寧王殿下,我可率軍去戍邊嗎?」

  李叱道:「你不行。」

  楊丁方愣在那,剛剛在眼睛裡出現的光彩,一瞬間就暗淡了下去。

  李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最起碼得等你傷好之後。」

  楊丁方的眼睛驟然睜大,那消失的光彩瞬間就回到了眼睛裡。

  李叱不等他再說些什麼,已經邁步離開。

  出了軍帳,李叱看了一眼在外邊等候著的那群將軍們,他們都是楊丁方的手下。

  見李叱出門,他們不管是誠心還是假意,全都俯身行禮。

  「我這個人比較直接,更在乎守諾。」

  李叱看向他們說道:「答應我回家去,就別讓我在敵人的陣營里再看到,若是再見到的話,我非但殺人,祖墳都要挖,你們不是一直都知道嗎,我是草寇出身,所以要記住,草寇說滅滿門就一定會滅滿門。」

  「答應我去戍邊的也一樣,如果到了邊疆又覺得苦想回家,臨陣退縮者,我就把人打斷了四肢掛在邊關城牆上,死了再掛四十九天,投胎轉世都別想。」

  所有人都低下頭。

  說完後李叱就邁步離開。

  有人或許覺得既然已經投降了,寧王這待人之道似乎就顯得有些涼薄。

  李叱又不在乎他們怎麼想。

  十五萬人最終決定回家的占了絕大部分,超過十萬人選擇離開這回家鄉去。

  也許是因為那群老者在大營外的呼喊讓他們沒了戰意沒了鬥志,也許是因為幾年的廝殺也已讓他們厭倦。

  決定留下不走的都是楊丁方的親信,心中有信念,將軍在哪兒我在哪兒。

  這支隊伍,李叱讓他們留下兵器甲冑,只帶上糧食物資,從荊州出發去往西疆。

  西疆那邊,涼州大將軍澹臺器手中兵馬有限,西域人又一直虎視眈眈,西域人比黑武人還不可信,他們才是真的狼子野心。

  這支隊伍過去之後,一可增強涼州軍兵力以御外寇,二可戒備雍州那邊的情況。

  至於兵器甲械,李叱會派人從冀州分撥過去,等這支隊伍到了西疆再發。

  楊丁方的隊伍投降之後,荊州之內就再無反抗的力量。

  李叱調派謝秀帶他的荊州軍十五萬人往東南方向移動,戒備於梁州與荊州交界之處,阻擋楊玄機的蜀州援兵。

  謝懷南為荊州節度使,但荊州各級主權官員,會從豫州和冀州那邊調過來。

  謝懷南當然知道寧王不願意使用舊官的性格,對於李叱命令的執行極為徹底。

  荊州,黃鶴城。

  這裡是荊州的州治所在,已有上千年歷史的一座古城,極為雄俊。

  黃鶴城的一側就是吾蘭江,從這可順流而下,一路往東進入京州地界。

  李叱之所以讓曹獵把那幾十艘大船還要送回來,正是出於走水路可以進軍京州的考慮。

  到了黃鶴城之後,李叱和高希寧在城中遊覽了幾日,倒也是難得的放鬆。

  黃鶴城中最有名的地方就是武江樓,傳聞這座木樓的牆壁上,有歷代文人大家留下的三千餘篇詩作。

  當年大楚開國皇帝曾經到過此處,觀武江樓上詩作後感慨道:觀武江樓上詩千句,一世不必再讀書。

  高希寧背著手在武江樓走動,看牆壁上留下的詩句,覺得看起來還都行,只是比我家李丟丟兒差了那麼一丟丟兒。

  「你要不要寫兩句什麼?」

  高希寧問。

  李叱側頭對她壓低聲音說道:「現在荊州這邊恨我的人多如牛毛,我若在這武江樓上留下兩句什麼,怕是有人會一把火燒了這千年名跡。」

  高希寧因為這句話而有些感慨,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句:「若是真有人燒了這武江樓,廷尉府倒是很樂意呢。」

  李叱噗嗤一聲就笑了。

  這丫頭,自家爺們兒若是受了氣,她就會讓那些讓她爺們兒受氣的人變成一股氣。

  廷尉府現在沒有什麼動作,若真是有人膽大妄為到因為寧王留字而燒了武江樓,那你就看著吧,廷尉府在荊州會燒起來多大的火。

  「千古文人在這留下的不是風流。」

  李叱看著那牆壁上的詞句,沉默片刻後說道:「留下的是史記。」

  就在這時候,李叱注意到在二樓拐角處有一首歪詩,詞句狂傲,卻沒有被人遮攔或是抹掉,著實令人驚奇。

  他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然後噗嗤一聲就笑了。

  二三分精氣,七八分狗屁,樓上樓下看詞句,氣得老子汗毛起,滿目皆為瑕掩瑜,什麼垃圾東西。

  這種歪詩能在武江樓上留下,奇蹟奇蹟。

  李叱看了看落款,只兩個字,嵩明。

  高希寧也被這幾句打油詩吸引,越看越覺得投脾氣,心說這古今文人,能有嵩明先生這般灑脫又真摯的人,怕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李叱看的有些按捺不住,剛才還說不想留字,此時卻心癢難耐。

  他要來毛筆,在嵩明先生這首打油詩的下邊留下留著評語。

  對著嘞,真解氣。

  高希寧噗嗤一聲就又笑了。

  登上武江樓最高處,可俯瞰吾蘭江,那寬闊江面上百舸爭流,千帆遠近,看起來格外壯觀。

  就連餘九齡的心胸之中仿佛都有一股沛然欲出的衝動,也想留下一些詩句。

  憋了好一會兒,餘九齡拍著欄杆說道:「遠看舟船如魚蝦,好像全都沒有家,大江東去啊......」

  剛說了這兩句,陪著李叱而來的那些本地的鄉紳中,就有人沒忍住笑起來,只是沒敢笑出聲。

  餘九齡緩緩吐出一口氣:「別怕別怕,寧旗如雲蓋天下,何處不是家?」

  笑的人不笑了,不管這詞句工整不工整,好像越想越有那麼點意思。

  李叱哈哈大笑,轉身下樓:「哈哈哈哈哈.......來人,給九妹上壺酒。」

  武江樓最出名的是紅燒江魚,遠近聞名,可李叱他們並沒有在武江樓里吃飯。

  下樓到了大街上,李叱他們沿街而行,路上遇到什么小吃就順手買一些,邊吃邊走。

  本地陪同的那些鄉紳士老們都看的難受,寧王尊貴,怎能如此隨意的吃些路邊的便宜東西。

  就算寧王出身不尊貴,可現在已經是寧王了,應該學會尊貴才對。

  他們難受,李叱不難受,所以李叱管他們難受不難受。

  走到江邊,看著江面上船隻來往,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緩緩的吐出去。

  他想起來小時候,師父曾經和他說起過武江樓。

  師父說,武江樓上的詩句,是天下文人墨客心中的聖地,可此時看來,也不過如此。

  就像是這江山,那時候丟丟兒對這江山的看法,看的和現在看的,當然也不一樣,武江樓不過如此,江山不過如此。

  「給謝秀傳令。」

  李叱側頭看向餘九齡:「募集大船用以運送糧草物資,從現在開始,到七月之前,務必募得大船三百艘。」

  餘九齡立刻點了點頭:「我馬上就派人去傳令。」

  李叱的手在江邊欄杆上拍了拍:「這般可用的大江東去啊,若是不用豈不是太浪費了。」

  說完這句話就轉身離開,那些人都沒能明白他這話里到底什麼意思。

  可是他們都聽到了寧王殿下需要用大船來運送糧草物資,所以心裡都有了些打算。

  十幾天後,豫州城。

  碼頭,曹獵坐在躺椅上,聽著面前的人把話說完,他的眼睛就已經眯了起來。

  他的幾十艘大船回來了,而且還是滿載金銀財寶糧食物資回來的。

  且這幾十船的東西,都是李叱給他的船費。

  「你......」

  曹獵問了一句:「寧王在吩咐你這些話的時候,你是不是聽錯了些什麼?是裝滿幾十艘船給我送來,還是說回去的時候讓我裝滿幾十艘船?」

  傳話的人連忙俯身道:「回公子,寧王殿下確實是這樣說的,一個字都沒有錯。」

  曹獵起身,在碼頭上來來回回的溜達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吩咐道:「卸船。」

  岑笑笑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真要?」

  曹獵道:「要個屁......我覺得此處有大坑,咱家主公什麼時候這般大方過,他給我幾十船物資我若收了,指不定以後會坑回去多少,我家大業大也經不住十倍的往回給,卸船,安排車馬,全都送到府庫去,請燕先生安排人查收。」

  說完之後曹獵又思考了一下,一擺手:「留下一船的物資......不然我心裡覺得虧得慌。」

  岑笑笑噗嗤一聲就笑了:「那是撿著值錢的留,還是撿著不值錢的留?有幾船可都是真金白銀呢。」

  曹獵瞥了他一眼後說道:「撿著不是錢的留......你居然還想從寧王手裡往外拿錢?」

  岑笑笑忍不住又笑了:「就是想想,想想就覺得好開心。」

  曹獵嘆道:「你太幼稚了,我連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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