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不然呢

  高希寧很少坐船,所以覺得新鮮有趣,大部分時候都會站在甲板上看著外邊,那幾個小姑娘在嘰嘰喳喳議論風景的時候,才是真實年紀的體現。

  李叱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盯著地圖看,荊州地圖,地圖在別人眼中只是一張圖,在他眼中則是山河大川天下萬物。

  這次南下,是寧軍能否打開江南通道的極重要的一戰,成功的話,非但可以跨步江南,還可能讓楊玄機陷入被動。

  餘九齡看起來倒是很清閒,大部分時間都在幸災樂禍,因為他在看到神鵰吐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豬也會暈船。

  狗子還好,一路飛行,飛累了就回到船上休息,然後也看著神鵰那個難受的樣子。

  餘九齡蹲在神鵰邊上,手裡端著一碗米飯,米飯上蓋了一層熱菜。

  「你吃不吃啊。」

  餘九齡問神鵰:「你看,只有我對你好,你難受成這樣,只有我問問你還吃不吃得下。」

  神鵰側頭看了看餘九齡,發出略顯虛弱的哼哼的聲音。

  根據餘九齡的理解,這哼哼兩聲的意思大概是......扶我起來,我還能吃。

  所以餘九齡就起來了,端著米飯到一邊自己吃去了。

  神鵰看著那個傢伙,此時心裡想著的大概是......雖然我是學著狗的樣子長大的,但我終究不是狗,而你是真的狗。

  這次南下二十幾天的路程都會在水路上走,一開始會覺得新奇有趣,時間長了之後又會覺得憋悶。

  總是會想著,要不然到陸地上去走走吧。

  人就是這樣複雜且矯情,坐船省力,然後想著下船走走,走路費力,就想著要是能坐船多好。

  等到神鵰剛剛勉強適應了這行程的時候,哎你說巧不巧,快到了。

  李叱再次打開地圖看,距離目的地還有大概兩天左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地方已經在寧軍的控制範圍之內。

  「仔細說說楊丁方這個人。」

  李叱看向謝懷南。

  謝懷南道:「楊丁方是朝廷的府兵將軍,最早的時候,就是他帶兵駐守蜀州,是蜀州節度使帳下大將,投靠楊玄機之後,此人被重用。」

  謝懷南腦子裡像是有一本人物圖譜似的,似乎只要是有一些分量的人,問他,他都能給出回答。

  此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心思縝密,這也是他能在謝家成為掌帆之人的原因之一。

  記憶力好的人有許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把這優點發揮出來,也不是每個人有優勢還勤奮。

  謝懷南記住那麼多人,是為了在做判斷的時候,不會因為完全不了解對方而產生誤判。

  「楊丁方這個人,領兵風格沉穩,很多人都說過他不管是行事還是為人,都處處在學武親王,且學到了七八分模樣。」

  謝懷南道:「在蜀州的時候,楊丁方的書房裡掛了很多幅字,都是武親王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被他寫下來掛在書房裡,武親王領兵作戰的每一次戰例,他都會仔細揣摩。」

  說到這,謝懷南看向李叱道:「從出蜀州到進京州,楊丁方是楊玄機手下諸多將軍中,唯一一個還不曾有過任何敗績的人。」

  李叱問:「楊玄機那邊的不敗將軍,就他一個?」

  謝懷南道:「是。」

  李叱淡淡道:「咱們這邊就多的是。」

  謝懷南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這不敗的戰績放在別處確實可以吹噓,可是在寧軍這邊著實沒有什麼可吹噓的。

  不敗而已,隨隨便便就能點出來不少。

  謝懷南其實知道,李叱問楊丁方,更想問是謝家的是,只是需要一個開頭。

  所以謝懷南不等李叱問,主動說道:「我大哥謝懷遠既然鐵了心要站在楊玄機那邊,這次對楊丁方的支持必然不遺餘力,謝家在庭陽經營數百年,不管是糧草物資還是錢,都可以讓楊丁方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最不好的局面是,謝懷遠會讓楊丁方進入庭陽謝家祖宅,那裡圍著山有一圈城牆,格外堅固,城防武器比起豫州來也不差多少,山坡上有許多堡壘,可居高臨下壓制,易守難攻。」

  謝懷南道:「若是謝懷遠和楊丁方固守待援,不容易打。」

  李叱道:「他們沒有援。」

  謝懷南又一怔。

  雖然他也能推測出來,此時寧王殿下親自到了荊州,就是因為楊玄機那邊可能自顧不暇。

  但這並非定數,萬一楊玄機大軍放棄京州回援,寧王這邊的兵力,難以和楊玄機的大軍抗衡。

  如果楊玄機真的回來了,合圍庭陽的寧軍,反而就成了被人兩面夾擊。

  可是他看的出來,寧王殿下說他們沒有援兵這句話的時候,無比的自信,所以他就忍不住去想,到底這自信因何而來?

  想來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大將軍唐匹敵。

  可是他又想不到,遠在蘇州的大將軍,到底能做些什麼,以至於在京州的楊玄機都不能回援。

  與此同時,大楚都城,大興城。

  世元宮,東書房。

  皇帝楊競坐在書桌後邊,手裡拿著一份軍報。

  這是剛剛呈遞上來的消息,也是因為這個消息,讓皇帝的心裡震撼不已,難以平復。

  武親王楊跡句已經回到大興城,今天才進的城,還沒有來得及休息片刻就被皇帝接到了宮裡。

  「王叔。」

  皇帝把軍報遞給武親王:「這個唐匹敵,怎能如此厲害?」

  軍報上說,唐匹敵攻入蘇州之後,攻城略地的速度,幾乎和行軍的速度相當。

  也就是說,人家是一路走一路占領,就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

  當然,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這句話,可以從兩方面理解,一是真的沒有遇到多大抵抗,二是多大抵抗在唐匹敵面前都不算是什麼抵抗。

  如果是前者,可以把唐匹敵攻入蘇州的戰局勝利歸結於運氣,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這個唐匹敵有多可怕已經顯而易見。

  武親王看過之後,把戰報放在桌子上,微微頷首說道:「回陛下,臣以為,唐匹敵的領兵之才,近些年來,臣所見到的年輕人中,當為第一。」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如此人才,若是能得朝廷所用,那該多好。」

  武親王道:「他若真能為朝廷所用,臣覺得,會是第二個徐驅虜。」

  這句話讓皇帝心裡微微一震。

  大楚的第二個徐驅虜,這話應該怎麼理解呢?

  如果當初沒有大將軍徐驅虜那般無敵,大楚可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完了,西域入侵,草原反叛,黑武南下,內亂不斷,朝廷又已崩壞,若非徐驅虜橫空出世,大楚岌岌可危。

  武親王這句話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唐匹敵這樣的年輕人能為朝廷所用的話,或許能像是當年的徐驅虜一樣,為大楚續命百年。

  當然,武親王這句話里的意思也可能是......如此驚才絕艷的年輕人,為朝廷做事的話,大概下場也是徐驅虜那樣,一杯毒酒賜死了事。

  想到這裡,皇帝就又嘆了口氣。

  武親王沒有再說什麼,並無解釋,哪怕看到皇帝此時的反應,他也不想解釋。

  因為他話里的意思,就是皇帝以為的那個意思。

  有句話武親王其實還克制住了,如果沒克制住的話,此時皇帝應該更難堪才對。

  武親王想說的是,如果臣不是姓楊,如果臣不是陛下的王叔,可能臣早在多年前,也被一杯毒酒賜死了。

  這不是玩笑,是事實。

  如果武親王不是姓楊,如果他手裡沒有打皇鞭,如果老皇帝不是對他真的有些怕,那老皇帝一定會讓劉崇信給他端來一杯毒酒。

  「現在......」

  皇帝只好把話題避開。

  他問武親王道:「大賊李兄虎已經不得不退兵會蘇州,此時局面,是否對咱們有利?」

  他說話的時候,刻意把咱們兩個字加重了些。

  武親王俯身道:「回陛下,表面上看起來是對朝廷有利,但實則是對寧王李叱有利。」

  皇帝微微一怔,又是這個李叱。

  武親王道:「唐匹敵拿下大半個蘇州,迫使李兄虎回援,李兄虎兵多,唐匹敵想直接吞了李兄虎不容易,但李兄虎想要打贏他也極難,所以在蘇州,會是僵持之局。」

  「如此一來,京州之內,臣就有和楊玄機一戰之力,楊玄機不得不全力應付,就無暇顧及其他,李叱就會趁機拿下荊州,進而威脅梁州,將蜀州徹底割斷。」

  武親王看向皇帝:「打到最後,蘇州那邊,唐匹敵拖住了李兄虎,京州這邊,臣和楊玄機打的各自消耗,李叱卻可趁勢奪取更多地方。」

  聽到這,皇帝心裡的怒意已經冒了出來。

  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在李叱剛剛冒頭的時候,就讓武親王帶兵去把李叱按下去。

  此時再想按,已經按不住了。

  「王叔,可有對策?」

  皇帝問。

  武親王搖頭:「沒有。」

  李叱這般布局,用的不是什麼陰謀詭計,而是明謀,都在面上擺著呢,只是人家看的更長遠,布局更穩妥。

  等到你覺得可以走這一步的時候,才看到李叱已經走了好幾步。

  這個局面已經形成,就無法破局,只能是這樣發展下去。

  「那......」

  皇帝看向武親王,眼神里有些壓制不住的期望:「若王叔與那唐匹敵交手的話,可有必勝把握?」

  武親王沉默良久,回答:「五五之數。」

  這四個字,像是壓壞了皇帝心境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皇帝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

  五五之數。

  那只是對一個唐匹敵,但李叱不止有一個唐匹敵,傳聞李叱帳下的將軍們,皆有不敗之名。

  所以,李叱才不可能答應什麼割地而治,如果此時占優勢的是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答應。

  「陛下。」

  武親王起身:「臣要去前線了。」

  「王叔才剛回來......」

  「不然呢?」

  武親王輕輕嘆了口氣,俯身:「陛下保重,臣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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