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血天使回到了「尊主」的神座之左!

  「『J先生』,您慢慢忙,我們就不打擾了。」

  察覺洛廉還有事情要做時,韋德·溫斯頓拉著茫然的雷斯垂德走了出去,廊道中只剩下傑克·阿諾德和洛廉兩人。

  「你有名字嗎?」洛廉一邊走向哭泣的以撒,一邊詢問《剝皮書》。

  它曾是「鮮血之神」的一部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被那位神祇剝離,但總該有個正式一點的稱呼。

  聽到新老闆的問詢,這件聒噪的「聖遺物」突然陷入沉默。

  「……馬西亞斯,先生。」

  兩秒鐘後,它咧開嘴角笑道:

  「您可以叫我馬西亞斯,這是一個已被捨棄的名字,您無需為此困擾。當然,您也可以直接稱我為《剝皮書》,反正,現在我們已經融為一體。」

  馬西亞斯,一個已經被捨棄的名字……洛廉輕輕「嗯」了一聲。

  而馬西亞斯繼續說道:

  「因為承載了『暴君』血嗣的降誕,這片裡世界的一角已然產生割裂,被刻上不可磨滅的『影響』,即使儀式結束,也不會回歸罅隙。」

  「也就是說,這片和特佩什莊園產生重疊的里世界會永遠留在這裡?」洛廉腳步一頓。

  無論是傑克·阿諾德、阿特拉克,還是他自己本身,在里世界中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其他擁有「吸血鬼」血液的存在應該也差不多。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藉助《剝皮書》中的知識,在即將購買的那個莊園中也布置一個連通里世界的儀式,加快下屬的成長速度。

  「不不不。」馬西亞斯連忙否認:「這個角落現在已被『暴君』血嗣刻上烙印,按理來說,會成為它力量的一部分。」

  還有這好事?

  洛廉微微挑眉,那豈不是說只要將「以撒」轉化為第二位「初代吸血鬼」,就不用再費力布置新的儀式了。

  「那就快開始吧,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他和傑克·阿諾德來到特佩什莊園的時候是四點多,剛才折騰一番又廢了不少時間,眼看就要天亮,廊道外面已經開始升起晨霧。

  「一切都遵從您的意志。」

  馬西亞斯立刻進入「員工」的角色,詳實地講述道:

  「面對那個貪婪凡人的蠱惑,這座莊園的主人,嗯,好像叫奧利弗·溫斯頓?他編織虛假的藉口,將侍奉他的僕人係數遣散,隨後派遣他的管家去獵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藉助這些無辜者的血肉,貪婪的凡人從垂死中恢復生機,並開始籌備『天孽儀式』。」

  它興奮地笑了兩聲:

  「到這裡,故事終於開始走向高潮了……

  「在見到非凡者的能力後,奧利弗·溫斯頓對這名闖入的垂死者言聽計從,在後者故意泄露出『天孽儀式』的存在時,主動要求用自己半數的財富來換取長生的機會。

  「至於子嗣……呵呵,現世的誘惑總是多於苦痛,少有人能夠抗拒前者,少有人能夠接受後者。」

  所以,為了謀取議員信任而親手扼死第二任妻子的奧利弗·溫斯頓,向他的子嗣伸出了手,多年前就決裂而出的艾布諾·溫斯頓倒是倖免遇難……洛廉搖了搖頭。

  「在以重病的名義召回長子理察·溫斯頓後,這名受蠱惑者下定決心,將長子軟禁在莊園之中,要求他每日都為自己提供血液。」

  「那他的長女呢?」洛廉想起從赫爾曼那裡獲取的情報:「在理察回到莊園之前,奧利弗的長女就一直在特佩什莊園中久居。」

  「哦,您說那位女士啊……」

  馬西亞斯似乎在洛廉的提醒下才想起這件事:

  「她並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人。

  「奧利弗·溫斯頓之所以選擇首先吞食自己的長子而不是長女,絕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他知道,『她必不可能屈從』,那時的奧利弗·溫斯頓理智尚存,放棄了強迫的想法。」

  這麼高的評價?

  洛廉升起了一些興趣:「為什麼這麼說?」

  「總有人的靈魂要特殊一點。」馬西亞斯笑呵呵道:「正好,她的靈魂特別堅韌,簡直是天生的『受難者』,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讓她成為您的侍奉者之一。」

  「是嗎?」

  洛廉還是第一次從馬西亞斯的嘴裡聽見讚美之詞,而非「貪婪的凡人」、「受蠱惑者」一類的貶義詞。

  「可惜,她已經死了。」

  馬西亞斯出現一瞬間的愣神,隨即懊悔道:「啊,尊敬的老闆,您應該對我進行懲戒。」

  「為什麼?」洛廉目光古怪起來,你作為一件「聖遺物」,還有這種癖好?

  「因為,我竟然忘了告訴您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以至於讓您產生了誤解,這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罪惡,我應該懺悔。」

  馬西亞斯的獨眼萎靡下去。

  「作為『天孽儀式』的犧牲者,奧利弗·溫斯頓的長子是最早出現創口者,亦是流血最多者。在『天孽儀式』進行到一半時,徹底失去理智的奧利弗·溫斯頓才將貪慾之手伸向他的長女。

  「血、肉與背叛是『天孽儀式』除『力量誕下力量』之外的核心。在吸食子嗣的血液後,『血』與『背叛』已然達成。」

  馬西亞斯用慷慨激昂的語調高聲道:

  「而在這時候,偉大的您出現了!將『天孽儀式』最後的『真正生誕之宴』打斷,挫敗了邪惡的『術士』和貪婪凡人的陰謀!」

  「所以,奧利弗·溫斯頓的長子和長女都還活著?」洛廉聽明白了它的意思。

  「沒錯!」馬西亞斯理所當然道:「既然您拯救了他們的生命——即使對您來說,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仁慈,他們也應該為您獻上全身心的忠誠!」

  「這些稍後再說。」洛廉默默提起戒備,在哭泣的以撒身前蹲下:「現在,還是先解決『以撒』的事情吧。」

  聽到自己的名字,蜷縮在地上的以撒放下雙手,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怪人,背後的鮮血翅膀緩緩垂下。

  「哦,當然,請原諒我,我竟然又讓您耽誤了這麼多時間。」

  馬西亞斯表達歉意後轉回正題。

  「那個貪婪的凡人本就不打算為奧利弗·溫斯頓延長壽命,於是用術士的能力為其降下虛假的神諭,打消了後者的疑心,他所布置的『天孽儀式』也經過扭曲、變換,目的只是竊取『鮮血之神』的血嗣。

  「就目前來看,他成功了。『以撒』從血肉中托生,被罪惡束縛,只要占據它的軀殼,就能成為『暴君』的賜福者,獲得了通往非凡之路頂端的鑰匙。不過,就如剛才所說,他的邪惡陰謀已被您無情挫敗,再也不可能實現。

  「而現在,您只需要解開『以撒』靈魂中的束縛,就能獲得一位忠誠的侍奉者。至於如何解開它的束縛……」

  馬西亞斯的獨眼綻放出迷幻輝光,血色的「剝皮書」一詞蠕動扭曲。

  與此同時,在「鮮血之神」的視線降臨後便陷入沉寂的里世界再次躁動起來,無形的「影響」出現在以撒身周,廊道中的環境發生驟變。

  ……

  「這是?」

  剛走到宅邸外面的雷斯垂德突然發現身後的道路在瞬間改變,這片和特佩什莊園交疊的里世界無聲發生著某種變化,深層和淺層模糊難辨。

  遠比之前要危險的氣息從中傳出,他的「靈性直覺」不斷嗡鳴警告,催促他離開此處。

  這是「J先生」做的?

  「鮮血之神」的血嗣、另一位神祇的追奉者、具備活性的「聖遺物」……雷斯垂德心神震動,開始懷疑自己今天到底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座莊園。

  我知道的太多了!

  雷斯垂德很有自覺,這些事情不是一個小小的「密位術士」、偵探協會副會長可以輕易知曉的,然而他卻因為這件委託不小心捲入其中。

  「安心。」韋德·溫斯頓在面具上戳了個洞,正在雷斯垂德旁邊吞雲吐霧:「以我的經驗來看,這位,嗯,這位『J先生』不是個冷酷的人,最多讓你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他在「小小的」上面加重了語氣。

  「……」雷斯垂德盯著那張紅色面具上的孔洞:「我一直以為你的這個面具是一件『遺物』、『非凡物品』。」

  不然誰會整天把這麼丑的面具戴在臉上!

  「真是沒有品味的傢伙,你不說話我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東西。」

  韋德·溫斯頓摩擦著臉上的面具,洋洋得意道:

  「這可是我親自設計、托人打造的,這樣才能凸顯出我的強者風範。」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雷斯垂德有些心累,不想和他爭論這個問題,抓住了另一個重點。

  「你和『J先生』認識?」

  他剛才就想問了,只是時機不太合適。無論是剛才在里世界中的表現,還是現在篤定的語氣,都能看出韋德·溫斯頓對那位「J先生」並非一無所知。

  「不認識。」

  韋德·溫斯頓連連搖頭。

  他可不想平白得罪一位神秘的非凡者,和雷斯垂德的交情還不值得他冒險。

  不過,出於某種「過來人」的同情心,他還是好心勸告道:

  「也許你應該多準備一些錢,畢竟人生總是充滿意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用到。」

  準備些錢是什麼意思?雷斯垂德眯著眼睛思索。

  而韋德·溫斯頓沒再理會他,將手上的菸頭掐滅,神色莫名地盯著宅邸中翻覆的里世界。

  ……

  「安娜小姐,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周年紀念日。這一天……在我的生命中,我越想越確信,沒有你我是沒法獨立存在的——我生來就是為了愛你、跟隨你的;我其他的事都是錯誤的、不理智的。」

  在剛才毀壞的「死寂畫廊」重新出現,一幕幕早已被時間咀嚼成碎片的畫面凝固成流淌的油畫,掛在畫廊兩側的牆壁。

  洛廉慢慢從紅色地毯上走過,目睹尚且年輕的奧利弗·溫斯頓向一位美麗的高貴女士求婚,生下長子理察·溫斯頓。

  「人性,很神奇吧?」

  《剝皮書》上的嘴唇上下蠕動,馬西亞斯惡劣的語調出現在畫廊中。

  「至少在這一段時間,奧利弗·溫斯頓仍深愛著這個叫做『安娜·伍德』的人。」

  洛廉繼續往前走,看到伍德男爵罹患重病逝世,伍德家族開始走下坡路,奧利弗·溫斯頓為了謀奪更多的財富、地位,聯合政敵將其瓜分。

  「我做了一件錯事,安娜。也許你現在很難原諒我,但這是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

  再往後一些的畫作上,奧利弗·溫斯頓站在一片墓地前,緊繃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墓碑上刻著「安娜·伍德」的字樣。

  洛廉加快腳步,兩側的油畫色彩開始愈發豐富。

  與幫派聯合,娶下「老派勒」的第三女、從「平民習藝所」中看中魯道夫·希爾,將其收為下屬、創建「奧利弗地產公司」,財富滾雪球般增長,隨後陸續生下長女與次子;

  為了站得更高,親手扼死第二任妻子,站穩腳跟後,正逢警察局長莫里亞蒂打壓「派勒家族」,奧利弗在這時資助「三便士協會」、「科雷兄弟會」,瓜分東倫敦的地下世界。

  「看啊,看啊,貪婪會招致毀滅,也能使人獲得更多。」馬西亞斯大笑起來,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讓他十分滿意。

  如果不算結局,奧利弗·溫斯頓的人生確實算得上是「成功」,比大多數人都要成功,哪怕算上慘死的結局,也不見得就是「失敗」……

  洛廉突然在一副畫作前駐足,看到了故事的轉折點。

  一具幾乎沒有生息的殘破軀體出現在「特佩什莊園」,微笑著對輪椅上的奧利弗·溫斯頓說出那句充滿蠱惑的話。

  「你應該擁有更多。」

  洛廉往前面掃了一眼,奧利弗·溫斯頓將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了伊文思。

  隨後就是「傑克·阿諾德之死」、「特佩什莊園兇案」。

  出人意料的是,油畫中沒有出現他的身影,仿佛被作畫者輕輕抹去。

  傑克·阿諾德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一語不發。

  再往前走,就是一副單獨的肖像畫。

  那是一個沉默的長髮少女,眉梢有一道疤痕,隨身攜帶一本厚重的《福音書》,其中隱藏著一把左輪手槍,在畫作中被揭露出來。

  「這是另一件讓我感到愉悅的事情。」馬西亞斯的獨眼與洛廉的視線重合:「這位就是奧利弗·溫斯頓的長女,她的名字叫做安娜。」

  洛廉目光下掃,看到這幅畫的名字是《安娜,安娜,安娜》。

  馬西亞斯再次感慨:「人性,真是奇妙。」

  洛廉沒發表什麼意見,終於,他們走到了畫廊的末尾。

  蜷縮著的以撒用鮮血翅膀包裹著自己的身軀,只露出一雙充斥怯懦的眼睛。

  駐足片刻,眸光不定的洛廉對它說出第一句話。

  「你好。」

  ……

  舊劇院中,正準備派遣「三代吸血鬼」米歇爾去支援「雅各之子」,確保行動萬無一失的伊文思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神情止不住地震動,一段源自「吸血鬼」血液的畫面傳達到他的眼中。

  感受到一股磅礴浩蕩、恢弘無量的沉重氣息,他當即明悟這是「偉大魔鬼」降下的啟示。

  暫時忽略房間中的米歇爾和「首席傳教士」班森、坐在首位的「二代吸血鬼」瑪麗蓮,他恭敬地低下頭顱,眼前迷幻光影閃爍,勾勒成一幕神聖的畫面。

  ——面目隱藏在黑暗和雷霆中的「偉大魔鬼」從天穹降下,朝下方的天使伸出左手。

  天穹和地面為其鳴笛伴奏,飄飛的血色羽毛盤旋飛舞。

  這……伊文思瞳孔地震,難以言喻的震怖與顫慄讓他無法言語,光是從畫面中看見「偉大魔鬼」的身形就讓他幾乎窒息,無窮威能透過遙遠距離傳達至他的靈魂中。

  足足半分鐘後,等畫面徹底消散,他才狂熱地抬起頭,顫抖著對房間中的其他人傳達「神諭」。

  「燔祭的羔羊因『神』的仁慈得以留存,它是神聖的理性,是鮮血的代行者。

  「就在剛才,『血天使』回到了尊主的神座之左。」

  ……

  嗚嗚嗚晚了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