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別害怕

  黑色轎車在泥濘路面疾馳,濺起的泥漬沾濕底盤和輪轂。車窗外流螢起伏,引擎聲劃破寂靜長夜。

  魯道夫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雪茄,伸手打開車載收音機,隨著其中傳出的音樂緩緩晃動手指。

  他掃向後視鏡。

  剛剛偵破案件的偵探先生,在檢查完案發現場之後,就一直無精打采。

  此時正閉著眼坐在後排座位,環抱雙手,身體在顛簸中微微傾斜,貌似已經沉沉睡去。

  ……

  倫敦郡,白教堂區域,警署。

  先行離開莊園的文森特和薇妮警探已經帶著伊文思返回城區。他們將人帶到審訊室,匯報情況後,由專人接手,對其進行刑事審訊。

  「姓名?」

  「伊文思。」

  「年齡?」

  「……31歲。」

  「性別?」

  「男性。」

  「籍貫?」

  「普利茅斯。」

  「好的,那麼……」負責審訊的警員稍作停頓:「你是否對殺害傑克·阿諾德這一事實持有異議?」

  伊文思看著狹小、帶有封閉感的審訊室,縮了縮脖子,小聲道:

  「沒有異議。」

  「嗯。」記錄員點點頭,在審訊報告上落筆記錄。

  興許是知曉已沒有掙扎的餘地,伊文思對一切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在後續的審訊中將犯罪動機、犯罪過程以及後續偽造自殺現場的行為一一坦白。

  結合兩名警探從他房間中搜索到的具體物證,這起惡性謀殺案算是順利告破。

  在24小時的羈押期限後,他將被移送到法院接受審判,在這之前,他會被嚴格限制人身自由,禁止與除律師外的所有無關人員接觸。如無意外,他將因「一級謀殺」的罪名被判處絞刑。

  「意外」指的是他被判定為「精神病患者」。

  根據《納頓條例》,實施犯罪但患有精神病的人員,法院經過審理,認為被告人應宣告無罪,同時又具備較高危險性,將會判令被告人強制接受限制醫療。

  當然,最終解釋權歸法院所有。

  無權無勢的伊文思大概是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在被羈押期間,你有權撥打電話、會見辯護律師……」

  警探把伊文思送進拘留室後,遵照程序為其宣讀法律賦予犯罪者的合法權利。

  「對於上述權利,你是否清楚明確?」

  「是。」

  「那麼,享受你的最後一個安寧夜晚吧,殺人犯先生。」陪同而來的另一名警探調侃道:「希望你不要嫌棄這裡的環境,畢竟上面審批下來的維護經費都用去修繕警司和督察們的私人住宅了,你不能指望他們還惦記著這些漏水的羈押室。」

  說完,他掏出鑰匙把拘留室的鐵門鎖上,和同事轉身離開。

  伊文思無力地坐在冷塌上,內心積攢的許多情緒無處發泄,徒然地抓撓蓬鬆的頭髮。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證據確鑿之下,就算高價聘請知名律師也不會有任何轉機,他將被如期審判,然後送上處刑場。

  自己被蒙上麻布,由行刑人推上絞刑架的場景不自覺浮出,越是想要遏制,畫面就越是清晰。

  看著冰冷的鐵窗,伊文思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嗚嗚……」

  壓抑許久的情感在此時爆發,他舉起手,想給自己一巴掌,但想到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沒敢扇下去。

  轉而一拍大腿,試圖驅散腦中混亂的念頭。

  啪!

  就在這時,拘留室中的燈泡忽然閃爍了一瞬。

  緊接著,走廊隱約響起的、來自其他隔間的雜音倏然消失,四周變得一片死寂。

  「嗯?」

  伊文思警覺地抬起頭,環顧周圍。

  拘留室的窗戶很小,只有巴掌大。鐵門上的通風口封著鐵柵欄,走廊的清冷燈光透過縫隙穿進來,在房間中映下一道道黑影。

  屋內只有兩張木製單人床,牆上滿是劃痕,外層脫落大半,地面烏黑斑駁。

  嚴格來說,這違反了《刑事與治安控制議定》中要求的羈押場所最低標準,遭到督察局檢查可能會被要求整改。

  但在實際執行中,靈活度一向很高。

  「咕咚。」

  伊文思這才留意到令人悚然的環境,他不是個膽大的人,此時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些頭皮發麻。

  他吞了一口唾沫,手心隱隱發汗,裸露的皮膚上豎毛肌收縮,汗毛立起。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拘留室外的陰影中似乎有某種未知的東西在向內窺視。

  「不,不是錯覺!」

  根據恐怖片第一定律,當你覺得某件事是錯覺時,那就一定不是!

  伊文思驚悚地瞪大眼睛,肌肉緊繃地站起身。

  鐵窗外,粘稠的黑影一陣涌動,伸出一條條「觸手」,貪婪地舔舐著緊閉的拘留室大門縫隙。

  「什、什麼東西?!」

  荒誕的一幕衝擊著他的神經,違和感越來越強烈,伊文思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現在其實是在做夢。

  他根本沒有謀殺傑克·阿諾德,屍體也沒有被人發現,更不會有後來的偵探調查、遭受逮捕……

  「哈哈哈,一定是這樣,說不定,說不定再等一會我就會醒來了。」

  伊文思腦子裡這樣想。

  但是身體不聽他的。

  他在本能的操縱下縮到拘留室角落,用背抵住牆壁,冰涼的觸覺讓他多出了一絲安全感。

  小巷中吞吃人的怪物、在街頭遊蕩的殺手、地獄爬出的惡魔、嘴裡唱著童謠的恐怖女孩、手握剪刀的裂口女、提著頭遊蕩的高貴女士……

  時常在閒聊時聽聞而來的都市傳說不斷浮現在腦中,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啪!

  他用力伸手擊打臉頰,希冀下一秒便會從床上醒來,但現實沒有因為他的想法改變,他仍然待在原處,最後一個幻想被無情擊碎,終於崩潰失聲。

  「不是做夢……」

  伊文思抵著牆壁緩緩坐到地板上,眼前似乎是噩夢映射到現實的驚悚場景還在繼續,粘稠的黑影已經蔓延到他腳下。

  而他甚至沒有一床被子。

  踏踏踏——

  由遠及近的沉重腳步聲打破寂靜,踩在他砰砰作響的心臟上。

  伊文思臉色蒼白地抬起頭。

  影影綽綽的鐵門外,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別害怕,只是鬧鬼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