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大道向南

  第262章 大道向南

  陰沉了多日的天空終於落下暴雨,就在戰鬥結束的後半夜,風急雨驟,老天爺似乎要將憋了多日的鬱氣傾瀉下來。

  身處於竹樓之中,只覺天地都陷進了澤國之中,到處都有雨點在拍打,天邊遠處不時炸起的驚雷,更仿佛是要以雷霆清掃人間,震得群山飛鳥盡皆無聲。

  於是乎,在短短數日內死傷近百人的小寨默默承受著這場天地的洗禮,籠罩全寨的血腥氣一消而散,混在泥土中的污血亦被大雨洗刷出來,眨眼便衝散了乾淨。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蕭硯倚靠在竹樓窗前,一隻手搭在窗欄上,舉目眺望著東邊,雲海滔滔,日出群山,林中煙霧繚繞,緩緩飄蕩。

  雨後的晨曦斜灑在東側流淌的牂牁江上,天藍、山青、水澈。

  正是雨過天晴雲破處,千峰碧波翠色來,實乃讓人心曠神怡。

  這座毗鄰牂牁江的竹樓是寨子裡裝飾和布置最好的一座,蕭硯雖然極力勸老寨主不需要如此勞神,但奈何兩人間的話語互相都聽不懂,屬於是互相雞同鴨講的那種,最後還是在艱難的溝通中,給老寨主連夜興師動眾的收拾出了這座竹樓,把原主人趕了出去。

  不過就算如此,對於竹樓的主人來講,反而是受寵若驚,似乎蕭硯願意入宿他們的竹樓,是一件與有榮焉的事情,甚至明明樓里還有空屋子,主人一家仍然客氣迴避,搬到了鄰居家裡。

  「餵。」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蕭硯回頭望去,正見姬如雪蹙眉站在門口,顯然也是剛醒不久,嘴角還咬著髮帶,雙手在腦後隨便一挽,即將滿頭青絲熟練的紮成了馬尾。

  雖然只歇息了一個多時辰,但仍然顯得英姿颯爽,風景獨好。

  不過她擰眉不止,瞥了一下蕭硯手中的酒葫蘆,便沒好氣道:「大清早的就喝酒,真成了個醉鬼不成?」

  蕭硯洒然一笑,其實他只是揭開了葫蘆的酒塞嗅了一嗅而已,且他並不嗜酒,不過是姿態很足罷了。

  他隨手將酒葫蘆放在一旁,笑道:「故事裡的劍仙都是這樣,一襲白衣,背負長劍,腰懸酒葫蘆,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如此行事,豈不瀟灑快哉?」

  姬如雪剜了他一眼,哼聲環胸:「那怎麼不見你穿白衣?」

  蕭硯眨了眨眼:「這不是不好洗嘛。」

  姬如雪板著臉,但終究是沒憋住,噗嗤一笑,簡直是對蕭硯的厚臉皮無話可說。

  要知道,這一路來的衣食住行都是她負責的,蕭硯的換洗衣物也是她用手搓淨了再用內力烘乾的,他這般說來,倒好像是多體貼人似的。

  不過姬如雪願意收下這份體貼。

  她邁步走進室內,一頭隨意扎著的馬尾輕輕搖晃,頗吸引蕭硯淡笑著的目光。

  「接下來如何。」姬如雪同樣倚靠在窗前,詢問道:「昨夜救治的那些人恐怕有六七個人都活不下去,一些重傷的也不容樂觀,咱們要在這裡長待?」

  蕭硯思忖道:「確實可以留幾日,不過不主要是為了救人,我的內力只可以讓重傷的人吊一口命,能不能活下去,全靠後續溫養。似那等被吸乾了精血的,已不是醫術內力可以挽回的,只能憑藉外物……」

  他敲著酒葫蘆,說道:「比如說他們嬈疆的蠱,且有沒有成效,同樣也分御蠱的人,除此之外,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問心無愧就好。」

  姬如雪點點頭,她不是那種迂腐的人,也不可能在一件事上一根筋的轉不過彎,當然,除了蕭硯和歧國,後者是她願意用生命的守護的東西,是養她成長的地方,而前者,則是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她格外珍惜的人,這種珍惜,或許願意讓她獻出所有。

  她理解蕭硯的意思,是讓她不要因此耽誤心境,救人是好意,若是一根筋纏在這上面,反倒不美。

  蕭硯繼續說道:「如果沒有其他要道的話,這寨子可能是嬈疆通往北面黔中的首站,亦是把消息傳向中原的必經之路,頗有說法。」

  他分析道:「如果按照蚩夢所說的,南面各地的寨子都有遭到屍怪侵擾的跡象,這種事情便顯然不是什麼突發事件,再結合我們過來時看見的那些山林死屍,或可能判斷是有人存心想要隔絕嬈疆與中原的消息……」

  姬如雪兀自點頭,並不插話。

  蕭硯的思路很清晰,這會分析出來,仿佛是更像說給自己聽:「那麼,我們假定背後那個謀劃者是嬈疆的某個大人物,那麼他隔絕傳往中原的消息,卻又肆意讓這種虐殺一路延續半個嬈疆,是為了什麼?」

  「挑撥人心?」姬如雪思索出聲。

  「然也。」蕭硯微笑道:「嬈疆處於這十萬大山內,雖然看起來與世隔絕,但其實交界處的嬈疆寨民和外界村民多是普通人,互相間的了解不深,但也不算淺。

  如若這種屍怪為禍嬈疆的消息傳到黔中,與嬈疆接鄰的村鎮必會恐慌,傳至州府的可能性只多不少,引起蜀王的注意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我是蜀王,甚至只需是一州鎮將,肯定會熱心腸的上遞情報,而後遣兵入嬈,救成百上千的嬈疆寨民於水火之中,說不得就能直接在嬈疆立城駐兵,既能收貨人心,亦可得數萬人口、上萬畝良田,不可謂不美。」

  他順其自然的飲了口酒,繼續說道:「但這並不是什麼最大的麻煩,可能還不在那個謀劃者的考慮之中,畢竟蜀國真要出兵,事後萬毒窟也不甚吃素的,不過戰一場就是。但麻煩的是,這種事不能在當下發生,或者說,當此之時,不能讓中原勢力插足於嬈疆來。」

  姬如雪想了想,雖然有了些思路,但仍是仔細詢問:「何解?」

  「東面。」蕭硯手指向東,道:「如果有中原勢力插足,那麼那個同樣有小半疆域處於十萬大山的南平國,可就無法被嬈疆一口氣吞下了。」

  姬如雪瞬間恍然,只覺茅塞頓開,下意識道:「這就是楚軍敢南下韶州的底氣?」

  蕭硯笑了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思索道:「大體不差吧,不過相較於南平王劉隱,楚王馬殷,確實是更值得拉攏的南方諸侯,其人轄有荊湖二十八州,天然壓制南平國,在南面諸侯中實力也是首屈一指,若是要做局,楚國是首選的對象。」

  姬如雪愕然,蹙眉道:「所以說,是有人想讓嬈疆聯合楚國吞掉南平國?」

  但馬上,她更加不解,眉頭擰起:「但嬈疆不是素來都稱避世不出麼,怎會主動挑起戰端?且費心如此,又是挑撥人心,又是嫁禍南平國,到頭來只為楚國做嫁衣?為的是什麼……」

  蕭硯一笑,指著對面竹樓:「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姬如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蕭硯出聲後的片刻,對面竹樓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一個揉著眼睛好似還沒清醒的紫發少女便睡眼惺忪的探出頭來。

  正是蚩夢。

  少女亦是一眼就看見了對面笑吟吟的蕭硯二人,先是一怔,似乎是錯愕兩人居然能這麼早起床。

  但不過馬上,她就笑臉洋溢,然後隔著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將手捧在嘴前做喇叭狀,大聲喊道:「小鍋鍋、小姐姐,早上好呀!」

  姬如雪淡笑點頭,蕭硯卻是被逗樂了,玩心大起,故意學著蚩夢的樣子,但聲音卻壓低了不少,小聲道:「你擾民了……」

  蚩夢一驚,急忙捂住嘴,但一看天際線上的晨曦灑滿竹樓頂,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而後下意識一跺腳,有些不好意思的拉上窗戶藏了起來,難得有一絲羞怯模樣。

  蕭硯哈哈大笑,姬如雪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然後低聲詢問:「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蕭硯便搖頭晃腦道:「身有佳人,所謂樂不思蜀也。」

  姬如雪哼笑一聲,雖並未當真,但心下仍然是甜滋滋的,背過身,不讓蕭硯看見她臉上的笑意,同時又怕蕭硯覺得她束縛他,又低聲補充道:「看上了就看上了,沒什麼的。」

  蕭硯眯眼一笑,攬著少女的香肩就往樓下走:「好好好,知道我家雪兒大方。」

  「哼。」

  少女不覺難過,她只覺得,能讓蕭硯對她上心,就已經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了。

  ——————

  在一片蹩腳中原話的『蕭仙師』恭敬喚聲中,蕭硯拒絕了老寨主與他精心準備的酒席,只說寨子恰才遭了重創,不必要為了他二人勞力費心,且他們接下來還會在寨子裡待上三五日,待寨子重新收拾齊聚了人心,安頓好傷員婦孺後,再好好全寨同慶也不遲。

  一番話說的老寨主淚涕忍不住下落,事實上,他費盡心思招待二人和聖女蚩夢,除了感謝救寨大恩外,未嘗沒有想要挽留三人多留幾日的心思,實在是那屍怪過於駭人,無頭亦能活,此次雖然僥倖得救,但損失了近百青壯的寨子屬實受不起下一次禍害了,不僅僅是因為那屍怪害人的手段太過於殘忍,亦有寨民人心已然崩潰所在。

  蕭硯二人在寨中多待幾日,更多的作用是讓寨民重新拾起信心來,只要人心不倒,就比什麼都管用。

  故有了蕭硯的意見,牂柯寨上下人心大定,但雖是讓寨子不要過於勞心,可寨民仍然是自發性的殺雞宰羊,只為把三個恩人招待好。

  好在已然入冬,家家都多多少少有餘糧,蕭硯只好苦笑收下這份熱情,他能做的也只有盡力把能救活的傷員妥善救治而已。

  ……

  「這種蠱蟲,如果窩沒有認錯的話,叫作萬蛛蠱,我窩老爸的絕技。」

  竹樓里,蚩夢捧著大碗一口氣嗦完小半碗麵條,但不知是看著蕭硯帶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在吃了六碗的情況下有些足夠了,小小打了個飽嗝,擦了擦嘴,指著桌上的紫黑蛛屍出聲。

  這是她讓那雪白蟾蜍吐出來的殘屍之一,挑了最完整的一隻出來,可把蟾蜍氣壞了,現在正躲在蚩夢那酒紅小葫蘆里不肯出來。

  不過蚩夢完全不理會它,只是勉強發笑:「你們也知道了,窩老爸就是蠱王蚩離,但是窩可以肯定的是,老爸的萬蛛蠱不是這個樣子,他煉化的萬蛛蠱一般呈白色,性格也比較溫和,作用雖然同樣是讓屍體變成傀儡,可老爸一般不會用,他說這太損陰德,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除非必要,就算是生前罪大惡極的人,也不會讓其變成傀儡受人操控……」

  蚩夢說起蠱王,話就變得很多,但並不絮叨,說完心情就大好,重新高興起來,但只是尤自有些不解:「但是老爸這個絕技只有他一個人會,因為有損陰德,連窩都沒有教,除了他,窩確實沒見過其他人會。而且這種萬毒窟似乎要厲害一些……厲害一點,更兇殘……」

  她不斷強調著『厲害一點』,同時說道:「至於吸人血,窩老爸以前給窩解釋過,萬蛛蠱因為是操縱屍體行動,所以需要外物進行補充,那些屍怪吸收了血,其實是補充到了萬蛛蠱身上。但是不一定非要用人血,老爸一般都是用雞血羊血代替……」

  說罷,她便氣憤的一砸桌子:「到底是哪個王八蛋這麼殘忍!」

  姬如雪在旁邊聽著不插話,只是看著蕭硯。

  蕭硯緩緩點著桌子,似笑非笑道:「如果那人,正是想藉此嫁禍於蠱王呢?」

  二女齊齊一驚。

  然後,姬如雪尚在蹙眉思索,蚩夢已經重重拍著桌子起身,咬牙切齒,攥拳出聲:「毒王八!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說著,她竟是直接收拾好那小葫蘆,一刻也不敢耽誤般對著蕭硯二人出聲:「小鍋鍋小姐姐,窩有緊急事要回家一趟,下次有機會,窩一定去中原找你們,江山不改,綠……綠……」

  正說的慷慨激昂,她卻是突然卡殼,愣在原地。

  姬如雪抿嘴一笑:「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對!」蚩夢感激的看了眼姬如雪,而後認真道:「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回去過後,窩一定會想你們的!」

  蕭硯同時與姬如雪對視一眼,而後不禁失笑,道:「巧了,我們正好要去萬毒窟,蚩夢姑娘,可妨帶兩個拖油瓶?」

  蚩夢聞言一怔,而後突然以拳擊掌,略顯失落的心情再次高興起來,雙眼發亮:「帶!一定要帶!」

  有了蕭硯這個大劍仙,還不一劍把毒王八的王八頭砍下來!?

  姬如雪同樣被感染,笑意盈盈。

  蕭硯雖然亦在發笑,但笑色之下,卻有一絲冷色。

  毫無意外,他已經想到了那背後之人,會是誰了……

  ——————

  寒風瑟瑟,大雪降鳳翔。

  滿城皆白。

  亭台水榭間,那一最高聳的閣樓上,本該紅裳鳳冠的絕色女子難得沒有著紅妝,一襲白衣,不過只是憑欄望著天地雪白,面無表情。

  她的腳邊,是滿地的酒壺,其上積雪紛紛,早已冷冽。

  背後傳來了極低的聲響,是侍女的見禮聲。

  「參見岐王……」

  但女子亦沒有回頭,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在呼喚她。

  須臾,一英挺的清俊男子負手走上閣樓,身著王侯蟒服,英武非凡,氣勢逼人。

  可他沒有進入房間,只是在門外站了片刻,沉默無言,復又悄無聲息的離去。

  女子依然面無表情,不過只是持著最後一壺酒,高高舉起,卻發現這壺酒,居然已經點滴不剩。

  她便嗤笑一聲,隨手拋開,意興闌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