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皇嗣(二)
「闖?」
隨著閣樓外間的那道驚呼聲響起,女帝便稍稍蹙眉起來,一手按住桌案,鳳眸卻是望著蕭硯,嘴角好笑的挑起,顯然是在思索何人可以擅闖這裡。
而旁邊的姬如雪亦也蹙眉,她不難聽出這道驚呼聲的主人正是一直嚷嚷著無處可去而賴在安樂閣不肯離去的上官雲闕,且後者竟真在安樂閣有他自己的用武之地。
畢竟誰也想不到,明明看起來不陰不陽,怎麼看都不像什么正經人的上官雲闕,竟對編排舞曲有一番獨到的見解,且這份見解還甚是不俗,加之一張嘴兒又素是能說會道,往往哄得安樂閣內的一眾舞姬咯咯直笑,在短短半年內居然成為了安樂閣的首席『好閨蜜』。
但由於當時在幽州,上官雲闕向袁天罡告密蕭硯行蹤的消息被石瑤捅了出來,故他自己後面也有些不好意思摻和蕭硯的議事場面,所以輕易不會撞到這種地方來。
今日這是……
她下意識看向蕭硯,卻見後者的眉頭間竟有些難得的思忖模樣,這會只是大步向外而去。
不過馬上,外間的嘈雜聲中就已傳來了拔刀出鞘的聲音,儼然是守在外面的不良人已經決定動武。
……
「我的個親娘!」
閣樓外面的長廊間,上官雲闕這會已然腸子都悔青。
他明明真只是帶著陽叔子上樓會見蕭硯,但存的心思也只是等蕭硯和『岐王』議完事再做安排,甚至還先遣人去告訴蕭硯,然後打算帶著陽叔子先到一個雅室內慢慢等,不可謂不貼心。
誰料陽叔子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這會被引上來後,突然就幾乎憑著直覺朝著那座閣樓的方向疾步而去,什麼招呼都不管,什麼禮數都不顧,竟一聲不吭的就要闖進去。
但上官雲闕可知道閣樓外雖然看起來無人守候,但角落裡必是會藏有隨時準備的不良人,唯恐兩方引起不必要的流血衝突,遂在一聲驚呼後,搶在幾個不良人抽刀閃出來之際,急忙在後頭一邊追一邊大喊:「莫要動手!誤會、誤會!這廝是天立星陽叔子,都是自家人……」
果不其然,那幾個戴著面具的兗州不良人顯然聞聲遲疑。
上官雲闕遂當即鬆了一口氣,但在下一刻,他的瞳孔就是突然一縮。
卻見陽叔子腳步不輟,反而施展出了身法,指尖不知何時閃出幾枚銀針來,進而朝著幾個不良人的穴位精準其迅即的飛刺而去。
『噗、噗、噗……』
幾個倉促反應的不良人俱是全身一僵,儼然是被鎖住了全身穴位,唯只能幹看著陽叔子毫不遲疑的用腳尖在地面一點,霎時竄入閣樓內。
上官雲闕的冷汗直冒,當下也顧不得這幾個不良人那幾雙瞪來的眼神了,甚至來不及給他們解穴,慌忙就要追進去。
但馬上,里內卻已然傳來打鬥聲。
上官雲闕心下一突,睜眼去看,卻正見已然登上樓梯的陽叔子突然被逼了下來,原來就在後者閃身直上樓梯之際,其頭頂上突然躍下一道人影,進而以未出鞘的唐刀重力一掃,便就是劈得陽叔子身側的木梯扶手碎裂大塊。
陽叔子早有所備,翻身向後閃避的同時,腿彎在一邊的木柱上一個纏繞,使得整個身形都倒懸半圈,繼而借力讓自己陡然向著高處擲出。
「嘿。」
公羊左見其既不接招,亦不退去,反而不管不顧的就要上樓,倒是來了興致,抬手一攔身後的上官雲闕,飛身就要追上。
不過實則不需要他追,陽叔子的身形就已然在前面停下。
卻見樓梯盡頭,忽有一道人影抱著一柄環首八面漢劍緩緩走了出來,繼而就只是杵劍而立,靜靜俯視著幾乎差點就能登頂的陽叔子,便再無什麼動作。
其臉上戴了褪漆面具,看不出來面容,但兩鬢斑白,儼然是一個瀛洲不良人,且雖然一言不發,但展示出來的氣勢就已然很強,加之居高臨下,便不得讓陽叔子再能輕易有什麼動作。
後面的公羊左再次一樂,看著被夾在中間的陽叔子,道:「你這小輩,急個甚?」
在他身後的上官雲闕登時無語。
想來陽叔子也已年逾四十,李星雲都被他撫養到十五歲了,一個可以當爹的人,卻還要被喚為小輩……
不過確也沒法挑理,誰叫公羊左這一批第七代不良人,差不多都是六十上下,比起他們這第八代不良人,不論是資歷還是年齡,都要高上近二十個春秋。蕭硯這是請了一批老古董回來……
想到這,他便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喊道:「老陽,你有啥想法,給咱們說出來便是,非要硬闖,這不合你的性格啊,莫要嚇我……」
公羊左卻是一眯眼,咧嘴道:「你這天立星,莫不是想對我家君侯行刺不成?」
上官雲闕被唬的臉色一緊,急忙上前小聲辯解道:「前輩莫要嚇人,老陽性格是執拗了點,卻一向不興紛爭的,他的為人我最是清楚,不可能……」
「你怎麼講,我不管。」公羊左則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前面的陽叔子,道:「我只管他如何說。」
上官雲闕便焦急喊道:「老陽,你說句話啊!」
前頭,陽叔子便嘆了一口氣,取下頭上的斗笠,儼然不想讓好友因自己而為難,便折身對著上官雲闕歉意一點頭,而後坦然看著公羊左:「在下所求,無非是面見岐王而已,對天暗星絕無圖謀。」
「一己之言。」
公羊左眼珠子咕嚕嚕的轉:「見岐王犯得著如此急迫?」
這個時候,就連上官雲闕也懵了,他捏著蘭花指欲言又止,顯然是不知陽叔子到底藏的什麼心思,方才分明是要見蕭硯,怎的這會突然又說要見岐王?
他猶豫了下,終究是看著陽叔子那副平靜的面容,忍住了心中的疑問。
這個老友,他素來都是信得過的……
然而就在公羊左出聲的同時,就聽上面突然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既要見岐王,天立星大可稍稍多待,待會自會有人引薦。」
眾人抬頭望去,卻見正是一身墨色闌衫的蕭硯鎖著眉走了出來,進而負手憑欄而立,儼然是在打量陽叔子本人。
而後者,這會竟只是洒然一笑,卻亦是在打量著蕭硯。
「自無不可,然老夫有一件瑣事,需此刻呈於岐王,還望天暗星通融一二。」
在後面的上官雲闕一愣,他總算是看出來了,陽叔子似乎是,就想出其不意的突進蕭硯和岐王面見的場所……或者說,他似乎有些知道蕭硯不會讓他做什麼事一般,且似乎正是因為自己提前遣人去通報了蕭硯,才鬧出這番事來……
他暗暗思忖,有些不知自己這個老友今日到底是怎麼了,而自己又該不該幫他一把……
而在他思索之際,蕭硯卻依然只是鎖眉:「非於此時不可?」
「非於此時不可。」
陽叔子掃了眼守在蕭硯身側,那個手持環首八面漢劍的瀛洲不良人自始至終都好似一尊木相一般,毫無感情的在旁邊侯著,卻也是一直毫無感情的俯視著他。
他便知難而退似的後退一步,指著身後的上官雲闕。
「天暗星若是不信,上官兄可以為老夫作證,此行是為私事,老夫知天暗星足智多謀,但老夫絕無迫害天暗星你的心思,然因為是私事,老夫實在不想讓旁人聽見,只求面見岐王處理一些陳年舊事而已,此話絕無謊言,天地可鑑。」
公羊左嘶了一聲,聽出這個『旁人』正是指的是自己這些人,遂好笑的樂了一聲,自顧自的掏了掏耳朵。
而上官雲闕見蕭硯皺眉望來,心下一突,又想要下意識去看陽叔子,卻終究是強行忍住了,而後乾咳一聲,不由拍著胸脯擔保道:「呃……蕭郎可能不知道,這個天立星啊,確實是極重信譽之人,他都如此說了,你要不……信他一回?」
蕭硯哪裡會信,但他卻又實在奇怪陽叔子為何會來尋他,更奇怪為何非要在這個關頭與所謂的岐王道一些私密之事。
在陽叔子身上,無非是兩件事。
一為龍泉劍。
二為李星雲。
但這兩件事卻都事關大唐興復,他實在好奇,這個在原本的時空里,幾乎以一己之力算計了袁天罡百年籌劃的中年人到底在這個關頭想做什麼。
他早就相信,這個時空應已因為自己的原因而開始變得面目全非,但不應該波及到陽叔子才對。還是說,袁天罡那裡給陽叔子施了壓?
誠如之前所言,袁天罡欲以歧國作為復唐之基,而作為突然隱退的天罡三十六校尉之一,陽叔子或許也會知道一些什麼東西,例如袁天罡哄騙李茂貞前往嬈疆十二峒一事。
如果大膽的猜測,李茂貞這個人在袁天罡的棋盤上,或許就是復唐的一把鑰匙而已,就是一把替李星雲打開龍泉寶藏的鑰匙。
而陽叔子,會知道這一『歧國』之局嗎?
蕭硯稍稍思忖,卻終究只是伸手作邀。
畢竟無論陽叔子真的想把龍泉寶藏亦或者什麼李茂貞的事告訴給女帝,他都能安穩坐視,陽叔子不是他的威脅,且早晚都會相見,不如早些坦誠布告。
且就看女帝如何選擇了。
看見蕭硯伸手作邀,旁邊那手持環首八面漢劍的瀛洲不良人遂側身讓開,依然沒有什麼反應。
公羊左捋了捋短須,有些狐疑的看著陽叔子登樓而上的背影,卻只是搖了搖頭,決心把這件事當作一件趣事告訴給正在河北出差的游義。
而一併跟上去的上官雲闕則撓了撓臉頰,實在有些奇怪陽叔子此刻為何絕口不提林聖手的事情。
話說,這個老友不是為了祭拜林聖手才決定來見蕭硯的麼?
按捺著這個心思,他暫且藏住不發,只管緊跟上去便是,亦是在幫助陽叔子的同時,想要看看這個老友到底揣著什麼目的。
見岐王作甚?
……
事實上,從蕭硯離開閣樓再回來,其中相隔的時間很短,妙成天等人尚才止弦,女帝正在閉目沉思,姬如雪則是突然想起女帝方才沒有及時說完的話,一時竟有些惶恐及茫然起來。
誠然,她對蕭硯的情愫是貨真價實的,但她絕對是一個獨立的人,絕不會讓自己成為拖累蕭硯的存在,她應當是讓自己成長為值得蕭硯選擇的人,而不是因為女帝的一個『義妹』的身份……
但偏偏在此時此刻,歧國又需要她如此,忠於歧國四個字,是她十餘年來奉為圭臬的東西,在歧國需要她的時候,便由不得她自己肆意。
她仍然在內心的最深處,認為自己不能相配蕭硯……
就在這麼一份茫然的思緒中,閣樓外又是人影閃爍,蕭硯先是大步而入,進而便就是陽叔子和上官雲闕一併跟進來。
對於上官雲闕,女帝已然有所見識,便洒然看著陽叔子發笑,「這位先生,是……」
「哈。」上官雲闕唯恐陽叔子又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急忙就要搶答,但蕭硯已經擺了擺手,直接引薦道:「岐王或許認識,不認識也應該聽過這位的名號。所謂『驚鴻一出、有死無傷』的驚鴻一劍,便就是這位不良人天立星所創,名諱陽叔子。」
女帝訝異了下,雖未起身,卻亦是客氣:「那倒確實是如雷貫耳,當年僖宗皇帝避禍蜀中,閣下一手青蓮劍歌名揚蜀中,雖說從那以後匿跡於江湖,然本王實乃景仰久矣。不成想連堂堂驚鴻劍訣的主人,居然也是不良人。」
說罷,她略一思忖,進而笑道:「不瞞君侯,方才伱與這位天立星所言,本王無心聽了幾句,卻也實在好奇,天立星此刻見本王,所為是何事?」
蕭硯面不改色,緩緩飲下一口酒,似也打算看看陽叔子在葫蘆里藏了什麼藥。
然而,面對眾人的目光,陽叔子只是搖了搖頭,卻不知是否認自己不良人的身份,還是否認面見岐王的說法。
他坦然自若,當著女帝的面,從行囊中取出那方小匣子。
女帝驟然被吸引起興致,鳳眸虛掩,似要從這明顯的宮廷物件上看出什麼東西來。
陽叔子卻不急不緩,只是慢慢打開了小匣子,而後抬頭看了下眼女帝,在確認了這位藩王的真實性後,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進而,陡然折身面向蕭硯跪拜下去。
他雙手平托著小匣子,目光定定看著蕭硯,語氣格外鎮定。
「老夫陽叔子,承故友林居貞、前北衙羽林蕭統軍所託,奉先帝遺詔,為殿下正身。」
蕭硯持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滯,而後眼睛不受控的稍稍一眯,便有一股凌厲的殺氣猛地於眸中閃過。
而陽叔子的語氣仍然自若,不徐不緩,嗓音平穩有力。
「景福元年,先帝感大唐社稷不保,皇室有危,遂密詔託孤於羽林衛、不良人天暗星蕭統軍,又以太醫丞、不良人林居貞代管殿下正身之物,即左春坊印璽、太子玉契、先帝大寶手書,以待昔日殿下光復大唐之日自證所用——
故,殿下乃先帝第九子、先帝欽定皇儲、大唐皇太子、太宗皇帝嫡傳血脈、該為大唐第二十一位正統天子——
即先帝親筆所書之名諱,太子李祚。」
女帝悚然一驚,不止是她,便就是姬如雪、妙成天等人在內,俱是呆滯。
上官雲闕頭皮發麻,只覺渾身都墜入了冰窟,第一時間卻是忙不迭的去狠狠關上房門,而後竟是面無血色、手腳冰冷無比。
而陽叔子卻是旁若無人般將小匣子雙手舉過頭頂,進而一臉鄭重的大拜下去。
「唐臣陽叔子,代太醫丞林居貞,羽林衛蕭統軍。
代天下唐臣——
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語,驚死四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