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保一保

  第217章 保一保

  從開平三年年初開始,幾乎占據了汴京,也便是這大梁京城市井討論的聲音,就慢慢從河北戰事被有心人撥弄開去,蓋因年初的時候有燕賊大興,幽州得而又失的事情,故朱溫有意封鎖消息,以免自己的聖明威嚴受到討論。

  所以這小半年來,這汴京朝堂之外,市井中的百姓,自然還多是顧念各自的生活。

  作為全天下幾乎最穩當的都市,這大梁京城中的百姓多多少少還是比旁的人要富庶一點的,在多年未經戰火的情況下,也要多少比其他地區的人更懂得享受一些。

  眼下看著就要入暑,稍有些資本的武夫們、商賈大佬們,還有一些依附武夫生存的文人們,都已然開始忙活了起來。

  鄉間置辦的別墅需要整治,以方便帶家人去避暑,窖藏小半年的冰塊也需要挖出來了,夏日日長,午後的時間格外磨人,消磨時間的各種耍子也需要好好籌備,武夫的攀比心甚重,家中資本也最厚,自是當仁不讓的擺起了闊綽,各式各樣的宴會備好,不提其他,單只是為了緩解一下在戰場上終日廝殺的變態心理,也比去鄉野撒潑來得好。

  同時,去歲在中原大地上播種下的冬小麥乃至各種瓜果,這會也正是收成的時候,通常會由各個州府通過汴河運進京來,其中大體會拿去彌補在河北戰事中消耗的軍需,雖只能補上一小部分虧空,但終歸是能讓崇政院和戶部緩上一口氣。

  除此之外,到了夏日,也正是汴京各個市坊最為熱鬧的時候,尋常百姓自不用多提,在閒暇時自會去過一場閒趣。

  最得意的是那等地痞小混混,亦或者是得假了的禁軍士卒,這會都要好好打扮一番,刻意帶著一些看起來人五人六的扈從,在大相國寺周圍和一些市子裡走走,最多的便是在安樂閣喝上一碗冰鎮酸梅湯,看著隔街而來的一些良家女子,甚而其中不乏有大戶人家的姑娘,都會想法設法的與其親近親近,雖說少不得會落一場罵,但也算是人生至樂。

  而今天下不太平,各地戰亂不休,唯有這汴京所在方能得一場國泰民安的樣子,此等歡樂再不享受,說不得哪一日就會變成過往雲煙,豈能不貪戀?

  自然會有那等憂國憂民的士子,言天下未定,我輩男兒當要報效朝廷,早日平定亂世,不可貪圖安逸等等,但這種人必是不多,畢竟在這個軍閥藩鎮此起彼伏的時代,只有天知道這亂世何時才會平下去,也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能夠操心的。

  其他地方的黎民死活,又關他們汴京市人什麼事?

  只求他處戰火莫要來此,好讓這等太平盛世景象,於這汴京之中,天長地久,永不相移。

  於是乎,這整個汴京都門,似乎都只沉浸在這番安逸的光景之內時,一直等到七月中旬的時候,才終於被一道大事貫徹全城。

  這所謂大事,便就是冠軍侯蕭硯歷時一年余,此刻終於平定燕地亂世,正率燕地好兒郎班師凱旋,彼時大軍歸京之際,朱家皇帝將會親臨鼓角門觀大軍耀武獻捷,且特別准許百姓沿途圍觀。而獻捷之後,這位朱家皇帝則會告慰太廟,郊祭四方,屆時文武百官都有賞賜,甚至是全城所有禁軍家眷都有恩賜。

  且因八月十五中秋節將至,故從七月二十開始,一直到中秋節,金吾不禁,大辦燈市,全城狂歡!

  用腦子都想想,這是何等的一場大熱鬧?河北之地盡入朱家皇帝之手,往前數上十年,也未有這等誇張的功績,更別提其中還有出塞千里與漠北人搏殺的說法在其中。

  甚而往後再數十年,也不見得會有能夠提前將近一月舉辦的燈市,更別提這個燈市還能夠整整持續大半個月。

  於是,汴京百姓,自是因此而沸騰起來,家家戶戶都扶老攜幼,早早的便到北城陳橋門外相望,就想看看那南歸班師的虎賁大軍是何等模樣。

  當然,更多的人則是直想看看那位明明早已揚名的冠軍侯蕭硯,在傳聞之中,這位冠軍侯文能提筆賦胭脂評,武能提馬縱河山,是一等一的文武雙全之輩。

  且在傳聞中,蕭硯的故事已經愈加向傳奇色彩方向轉變,便是蕭硯明明早已在汴京置下了安樂閣,做成了胭脂評這等響亮的事情,所有人卻仿佛頭一回真正了解他似的。

  他們一定要看看,這個所謂的冠軍侯,是不是真的身高一丈二尺,虎背熊腰,書生模樣,靠人血染紫了身上的官袍。

  不過汴京百姓左等右等,在愈演愈烈的狂熱躁動中,一直等到了七月末,才終於聽到這支北面的歸德軍抵近京城,已經屯駐在西北金水河岸新建的禁軍大營中。這一消息傳出,便迅速惹得無數人湧向歸德軍屯駐處看熱鬧,當然,軍營重地,他們也只能遠遠看個模樣罷了。

  ……

  市井野趣不提,大梁朝廷這些時日自然也忙的飛起。

  鬼王不知為何與蕭硯不睦的消息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在傳聞中甚有朱溫想要棄用蕭硯這一前唐降臣的說法。

  不少人便因此淡了和蕭硯結交的想法,當然,其中有不少想要觀望均王朱友貞有什麼動作的文武官員,顯然存了押寶的心思,如若朱友貞肯力挺蕭硯,他們也不介意上了這條『均王系』的船,上上替蕭硯說話的奏書。

  不過顯而易見的是,朱友貞一派是敵不過鬼王一派的,這些年投效其的官員更是少之又少,自然在朝堂上掀不起什麼水花,且朱友貞本人都沒有什麼表示,所以自然也就沒人能幫蕭硯說話。

  但傳聞歸傳聞,朱家皇帝好大喜功,迫不及待想要告慰太廟、郊祭四方的心思卻是絲毫未變,他沒有徹底表態前,這集獻捷、耀武、郊祭於一體的大典,只會按照早就定下的方案執行。

  故在崇政院內,不斷有各部各個衙門的人來來往往,崇政院使敬翔未著官袍,只一件淺白闌衫,在政事堂中秉燭處理著一件件的獻捷事宜。

  近來朱溫不大理會事務,終日只泡在幾個兒媳或者一些寵妃當中,當然,多還是流連於郢王妃張貞娘,也便是冥帝的那位正妻。

  所以大小事宜,自然就壓在了敬翔的身上。

  李振死後,這位敬相便愈加忙了,甚至來不及對這個名義上的老友進行弔唁,單只是『財政』二字,就已經讓他忙的夜不歸宅。

  此時,天色已晚,敬翔用過晚膳後,便依舊在政事堂內處理要務。

  在傍晚時分,這政事堂中前來回事的官吏來來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但敬翔都只是一一處理妥當,任何決斷都毫不遲疑,連許多回事者都被龐雜的事情繞暈,這位集眾多事宜於一身的敬相,卻從來只是清楚明了,甚至不需要過問第二遍,所以引得上下官吏都只是佩服不已。

  在這個武將為尊,文官沒落的世道,敬翔是難得的讓一眾大將都誠心服氣的文官,其中的本事自不用多提。

  當此之時,有小吏引著新任戶部尚書張文蔚直入政事堂。

  此人之前為戶部侍郎,李振死後,戶部的擔子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一時間大權在握,但卻識時務的很快就交好了敬翔,一時被外人謂之敬相心腹。

  所以他來這政事堂,自然不需要按次序等待敬翔接見,反而那些在外間等候傳見的官吏,都紛紛起身向他恭謹見禮。

  不過就算如此,這位張尚書卻是難得的眉頭緊鎖,在見到敬翔後,臉色愈甚。

  敬翔只是招呼此人坐下,進而吩咐小吏言暫時不見外頭的官吏,然後才擱筆發問:「右華為何如此愁眉苦臉?」

  後者卻也擱下小吏遞給他的茶水,繼而苦笑道:「敬相,下官任這尚書之位兩月余,實在是計窮力竭了,實有難支撐之感,這會前來叨擾敬相,只求一個私計。」

  敬翔也不多問,只是沉吟了下,便道:「戶部開支,已然到了如此地步?」

  張文蔚苦笑搖頭,下巴上已經顯灰的鬍鬚一顫一顫,卻是早就被揪斷了不少。

  「敬相是知道的,去歲連伐河北、河東,所籌軍需是以河南府為供給,戶部是不用支出。然河北克收、河東圍困潞州,便就大大犒勞出去了一批,其後燕賊反覆,又犒勞了一批,眼下籌辦歸德軍入衛禁軍,又要開支兩萬兵馬的軍餉,不提此事,撫慰河北全境,亦要重費,除此之外,各軍軍餉本就高,將領們俸祿需發,臨近中秋節,又需給禁軍發節賞,還要辦這大典,其他的零星用度下官都不想多提,種種積壓在一起,戶部實在是支撐不起了……」

  他大倒苦水道:「除此之外,陛下還要在宮裡興建一修道的佛寺,今後又要誅滅一批道家,這也是馬虎不得的,上半年開支基本貼於軍中,眼下都還沒喘過氣來,又攤上這些……唉,河北全境納下,但因為李公逼反燕民之事,需得免稅一年,不但指望不上,反而還是一個大窟窿,百廢俱興,官員安置需錢、各處建設需錢,眼下這大典發賞,下官實在是……」

  敬翔捋須皺眉:「老夫記得,年初的戶部帳本記錄的財計,不會虧空如此才對。」

  張文蔚苦笑愈甚,聲音卻低了下去:「敬相該知道的,這帳面上的東西,向來是經不得查的……下官之前非李公心腹,有些事不清楚,而今上任仔細一查,卻是有三成都是空的……」

  前者的眼睛虛了下去:「是李興緒(李振的字)……」

  「非也。」張文蔚小心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似乎是冥帝在背後挪用…但未有實證,下官不敢多查……」

  敬翔眉頭上揚,卻是有些驚訝。

  他不難看出李振和冥帝有些隱晦的交際,但這種跡象並不怎麼明顯,且平素李振的為人是異常自傲的,應不至於犯下如此蠢事才對。

  且冥帝挪用如此高額的錢財,是為了什麼?蓄養私軍?擴充玄冥教?

  他心下一念而過,已經想到了許遠,冥帝看似在朝堂上毫無話語權,但他作為崇政院院使,卻很明白作為玄冥教的掌權人,其在暗地裡的實力不容小覷,但近些年其低調異常,又有鬼王為其遮掩,反而很少有把柄。

  且他一個朱氏家臣,卻沒這個實力和名義能夠對抗冥帝和鬼王的聯手,便是私下提醒朱溫都很難。因為此舉一個不慎,便很可能會引得朱家內亂,他一個臣子,不好摻和他們的家事。

  不過眼下來看,似乎這冥帝所圖,實在不安好心……

  他皺了皺眉,眼睛盯著張文蔚,沉吟道:「近些年陛下連年征戰,庫藏是有些困難,老夫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但眼下之際,大典所用還需右華你咬牙支撐一下,陛下最是看重此事,萬不能敷衍,待撐到下半年,就能稍稍緩一緩了。至於陛下興建佛寺、誅道等事,老夫來想法子。」

  張文蔚無奈,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軍方肯定是得罪不起的,剋扣軍餉的後果沒有人承擔的起,連朱溫都無法輕易動彈此事,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事實上,朱溫這些年獎勵農耕,減輕租賦,財政並不算艱難,唯有這兩年在他登基後,不知是因為上了年紀還是怎的,逐漸變得貪圖享樂,又過於好大喜功了些,數次親征河東、河北,對淮西和南面一些地區的征討也未停止,軍費開支一年勝過一年,以往還能在商稅方面想辦法,這兩年自然只能苦百姓。

  他嘆了口氣,只得拱手:「有敬相相助,下官自是勉力而為,但長此以往,卻不是辦法……玄冥教、禁軍、各地牙兵,實在是無底洞,有多少錢都得扔下去……」

  敬翔捋須沉吟了下,起身走到身後的一方木架上,從中取出一個錦囊來,突然道:「右華,對冠軍侯蕭硯,你是甚印象?」

  張文蔚一愣,進而下意識皺眉道:「此人也是一好大喜功的軍頭罷了,若無他上奏要向陛下獻捷,如何有這些瑣事?」

  敬翔呵呵一笑,只是撫須道:「對其人品不談,此人的能力,你認為如何?」

  前者怔了怔,問道:「敬相莫非是欲拉攏此子乎?下官勸諫,此子非那好相與之輩,朝中大半群臣對此子的看法都頗為微妙,鬼王與其有不為人知的過節,恐敬相會引火燒身吶……」

  「老夫又不參與黨爭,懼這些作甚。」敬翔笑著搖了搖頭,從那錦囊內取出一封信件,展開道:「半月前,此人遣信於老夫,說是朝中洶洶,他一孤臣難以支撐,欲要老夫保他一保。」

  「敬相不可。」張文蔚急忙出聲:「此子連均王都不敢保,你……」

  「宗王和禁軍大將,自然要敏感一些。」敬翔笑道:「且不提此子有一個極為誘人的條件……」

  「是甚條件?」張文蔚下意識詢問。

  敬翔眼中的眸光一閃:「正是,大梁財計。」

  前者一怔,似是有些惶然。

  敬翔卻只是繼續出聲:「右華可曾聽聞,何謂銀行?」

  「銀、行?」張文蔚皺了皺眉,「錢莊?」

  敬翔則又撫鬚髮笑:「還有,龍泉寶藏。」

  前者悚然一驚,顯然是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敬翔卻已經擱下那錦囊,撫須看向前方,眯了眯眼睛,道:「此子,倒真算是個妙人。而今來看,老夫是不得不保他了……」

  說罷,他卻又突然想起來,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夜裡,也有那麼一個妙人,似乎與他說過——

  『望能與敬相再次合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