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子

  第152章 天子

  「巴爾將軍想要此人?」

  耶律滑哥猶豫了下,進而狐疑的瞥了一眼地上的韓知古,摩挲著短髯道:「巴爾將軍莫不是想要哄瞞本汗吧?」

  三千院哼笑一聲,也懶得爭辯,作勢就要勒馬迴轉。

  「滑哥可汗既然不領情,那便罷了。」

  耶律滑哥的兩隻小眼睛眯了一眯,哈哈一笑,將腰刀上的血跡在韓知古的身上蹭掉,繼而追著三千院走了兩步,豪爽道:「本汗哪裡是這個意思,巴爾將軍莫要誤會。俺是個粗人,直腸子,說話不過腦子,一時被這賤奴氣昏了頭……巴爾將軍想要他,俺便送給你,外加一些奴婢,巴爾將軍若有看得上的,俺一併打包送給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腰刀指著一眾漢人,哈哈笑道:「這些南人,馬上就要全部變成奴婢了,這冰天雪地的,巴爾將軍何不挑幾個小娘回去侍寢?」

  三千院勒馬一停,進而饒有興致的回頭,掃了一下面有色變的漠北漢人,問道:「怎麼說?」

  「大王已下令,王庭不設漢官。」耶律滑哥毫無顧忌道:「還有,但凡是王庭漢人,不得再入住漢城,皆要去放牧、髡髮,年不過十歲的,一併成為貴人奴隸。」

  三千院略略頷首,顯然是知道這個消息的。

  這下子,便是捂著胸口怒容看著耶律滑哥的韓知古,臉色都霎時驚變,更別談其餘漢人了,都是一時惶然,人群里低聲譁然起來。

  耶律滑哥不由得意,將腰刀丟給隨從,在原地來回踱步,冷笑道:「本汗殺這些南來的漢商,可不是沒有緣由!大王已得到消息,這些漢商勾結南面燕人,是貨真價實的細作!爾等莫要想通過漢商傳遞軍情,從今往後,漢商不得再入王庭!」

  所有漢人都一時噤聲,一些青年咬牙切齒,卻只能將手指骨捏的不停作響,沒有人是蠢貨,這會出頭不但是白白送死,反而會牽連家人,得不償失。

  馬背上,三千院淡聲一笑。

  什麼細作、不設漢官,耶律剌葛不過只是是想徹底根除耶律阿保機與述里朵的根基,使出的手段罷了。

  只是耶律剌葛前兩月一直忙著處理漠北貴族了,還沒來得及料理這些對阿保機或者述里朵忠心耿耿的漢人,這會其坐穩了王位,自然要騰出手將這些未知的危險扼殺在搖籃中。

  他翻身下馬,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既然如此,這廝就交給我,滑哥可汗既然還有要事處置,我也不好過多叨擾。」

  「哪裡哪裡,巴爾將軍想提人走,與俺言語一聲就行。」

  耶律滑哥用手攬著三千院的背,指著韓知古,豪爽笑道:「這狗雜種是真有點腦子,是阿保機那廝都能看得上眼的人,不殺真是個禍害。不過俺知道巴爾將軍或是存了愛才的心思,就看在你的顏面上,俺饒他一條狗命便是。」

  三千院甚是領情,笑著道:「回河東前,我定請可汗吃一頓酒。」

  進而,後面馬上就有人下馬,將韓知古一把拎起,準備提到馬背上。

  不過後者在經過三千院身邊時,卻是恨恨的低聲用漢話道:「同為漢人,閣下真忍心看著同袍被這人視如豬狗,任由他宰割?」

  三千院眯了眯眼,也不應聲,抬手便一巴掌扇在韓知古臉上。

  「一介賤奴,真當我是救你不曾?蹬鼻子上臉。」

  後者被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說話,當即就頭暈眼花的昏死了過去,被一個扈從提著衣領,扔到了馬背上。

  耶律滑哥見此,便是哈哈大笑:「巴爾將軍是乾脆人,對待這些賤奴,就不能手軟!阿保機那個蠢貨,這些年對他們太好了,真以為能與俺們漠北人平起平坐了?本汗今日來,就是要讓他們認清楚,誰才是這王庭的主人!」

  三千院將雙手環於胸前,進而毫不憐憫的掃了眼一眾漢人,向耶律滑哥補充道:「可汗不知,我索要此人,可不是看中了他的什麼才華。我晉國最不缺的就是文士,這廝落到太原,低賤的和狗沒什麼區別。」

  「哦?」耶律滑哥來了興致,猙獰一笑:「難道巴爾將軍真是要替本汗出出氣?」

  「大王得了消息,那王后述里朵,已回返草原了。」三千院笑了笑:「我聽說此人是述里朵的嫁妝,便特意尋了來,不巧正好撞見可汗欲要他的命。可汗殺便殺了,但我還有計劃,卻是不好施展下去。」

  聽聞前言,耶律滑哥兇狠的表情間,突然就下意識閃過一縷驚慌、懼怕,而後才冷哼一聲,狠狠一笑:「那個賤人,有膽回草原?」

  「可汗與這王后有仇?」

  「哼,不提也罷。」

  耶律滑哥面有猙獰,攬著巴爾的肩膀,低聲詢問:「巴爾將軍有何計謀?可需俺配合一二?」

  三千院擺了擺手:「不可說、不可說啊。」

  「巴爾將軍既然想賣關子,俺也就不多問。不過俺有一個請求……」

  耶律滑哥說到此處,眼睛向四下瞟了一瞟,聲音愈低了些:「俺知道巴爾將軍是能人,大王看重你,俺對你也佩服。巴爾將軍莫不信,俺對你是打心裡佩服,俺這輩子,只佩服過你一個南人,那什麼石敬瑭,俺可壓根就沒放在眼裡過。

  依俺來說,那個什麼聖主李嗣源,就該讓巴爾將軍伱當女婿。或者俺誠心說,巴爾將軍就留在漠北,俺來日當了大王,也許你一個可汗噹噹。」

  三千院啞然了下,進而笑道:「可汗有什麼想說的,不妨直言?」

  「如果述里朵那賤人有什麼消息落到了巴爾將軍手裡,請務必先告訴俺。」耶律滑哥冷聲一笑,「作為回報,俺帳里的金銀珠寶,巴爾將軍看上哪樣隨便取便是,便是俺帳中那些婢女、美妾,巴爾將軍也隨意挑取。」

  三千院不由好奇:「可汗是欲……」

  耶律滑哥的眼睛裡,閃起了貪慾的光芒,他舔了舔嘴角,惡狠狠的一笑:「不怕巴爾將軍笑話,昔日,這賤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本汗。本汗若得了機會,呵……」

  看著這廝噁心的表情,三千院不由惡寒,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笑著擺了擺手:「此事易爾,有機會,會讓可汗出一口惡氣的。不過我不想要可汗的什麼珠寶美妾……」

  他指了指一眾漢人:「大王賞我的奴僕,我用著不習慣。還望可汗准允,容我挑選一部分回去,我久居漢地,用他們服侍要習慣的多。」

  「哈哈哈,這算得了什麼?」耶律滑哥甚是高興,大手一揮:「這些漢人,巴爾將軍盡數帶回去都無妨!俺知道巴爾將軍你存了好心,想要保下這些賤奴。不過他們本來就是一些賤如草的東西,巴爾將軍既然想要,俺還省的麻煩了,本汗做一回善人又如何?只要巴爾將軍記著方才的言語,俺權且依你!」

  三千院饒有興致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述里朵回返草原,大王有意南下,定然會讓可汗領一軍。屆時,我亦在大王身邊,只要一有什麼好消息,我必定告訴給可汗。」

  「啊哈哈哈……」

  事情已說定,三千院便不再久留,領了韓知古與其家人,便不緊不慢的騎馬回返。

  「呵……」

  他的臉上似笑非笑,只覺看了一場好戲。

  這些年在塞外當個總舵主,他哪裡能碰得到這些趣事?更別提還能遊走在三方勢力之間,就是這個感覺,這種刺激的感覺,常常讓他欲罷不能。

  他就是天生的臥底。

  …………

  一股巨力,猛地扯下了韓知古的身上染血的衣袍。

  刺骨的寒意,恰如附骨之蛆,霎時就席捲而來,深深的扎進了他的骨髓里,令他猛然驚醒過來,而後低聲發出了哀嚎。

  不止是那刺骨的寒意,還有臉上、身上的鞭傷,都讓他全身發出顫抖。

  好在,帳里有爐火,隨著帳簾放下,暖意也迅速蔓延而來。

  「在傷口上塗一些。」

  三千院因為臉上有疤痕,顯得面相很是有些陰狠,這會環胸立在火爐邊,竟讓韓知古下意識向後縮了一縮。

  但他接過三千院丟來的金瘡藥後,卻也立即錯愕,再環首四顧,只見這帳子裡,唯他與三千院兩人而已。

  韓知古默然無言,開始忍痛塗藥。

  三千院卻是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也不出聲。

  前者畢竟到底是青年,終究有些沉不住氣,開口詢問:「閣下為何救我?」

  「有人遞來書信,點名要我看好你的人頭,莫被人摘了去。」

  「何人?」

  「南面來的。」

  三千院說的有些含糊其辭,但韓知古略一猜測,就小心詢問道:「閣下是王后的人?難道王后已有實力返王庭重掌大局了?」

  「你們這些漢人,為何對這漠北王后如此忠心?」

  韓知古略有些警惕,只覺有些不敢多言,但耐不住局勢如此,只能出聲道:「若無王后,漠北漢人的處境不知會有多慘,閣下也看到了,王庭易主後,我輩漢人只能任人宰割……閣下若真是王后的人,還請設法告知王后一聲,漠北局勢對她是極為不利,若無絕對優勢,切莫要魯莽回返……」

  三千院冷笑一聲,也不答話,摩梭著下巴,問道:「耶律堯光,應是識得你的吧?」

  韓知古愣然點頭。

  「那便妥了,塗了藥,在此將養兩天,我再來見你。」三千院落下一言,便是毫不停留的出帳而去。

  「二王子?」韓知古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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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道,兗州。

  村莊內,家家張燈結彩,趁著春節還有幾日,這些天甚而還有一些流動商販在村口搭了一個草市,沒有其他原因,單純因為這『樵山莊』的人戶要比旁的地方多得多。

  「囡囡,可以去喚二郎哥吃飯了。」

  後院傳來喚聲,前院子裡正玩雪的女童喜滋滋的應了一聲,沾著半身雪粒就要起身往屋子裡跑。

  但恰一起身,她就咦了一聲。

  院牆外面遠處,有兩道戴著斗笠的人影,正環胸看著這邊。

  女童咬著手指猶豫了下,沒再理會,折身就往屋子裡走。

  她推了推階上倚在躺椅上用書卷蓋臉大睡的老翁,「阿翁、阿翁,吃飯了。」

  老翁笑眯眯的取下臉上的書卷,一把舉起女童:「嘿嘿嘿,阿翁早就聽到咯,走走走,去看看你娘做了什麼好吃的。」

  但馬上,他的臉色就是一僵。

  老翁的個子自然要比女童高的多,一眼就看見了院牆遠處那兩道人影前,還有一小個子戴著斗笠,正似笑非笑的看著這邊。

  那小個子的臉上,畫著伶人樣式的花臉。

  「……」

  老翁沉默了下,笑著將女童放下,笑眯眯道:「囡囡先去叫你二郎哥哥,他害羞,只與你走得近。阿翁掃一掃院門口的雪。」

  「好。」女童奶聲奶氣的應了一聲。

  老翁深吸一口氣,主動走向院門。果不其然,遠處那三人,亦走了過來。

  院門口,霎時被踩出了幾道腳印。

  「兗州不良人,施同?」

  花臉的小個子環著胸,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翁。

  後者沉吟了下,點了點頭:「正是老夫。」

  「藏的蠻深,讓我一番好找」小個子點評了一句,自顧自的走進院中:「人人都說施郎君樂善好施,是遠近有名的善人,真是應了那句大隱隱於市的話。這日子,比當年在長安,還要舒服吶。」

  老翁看了一下兩個面無表情的斗笠人,兩人氣質內斂,就像兩個普通的路人一般,但他能一眼分辨出這兩人的實力不俗。

  那隱隱的殺氣,厚重無比。

  不愧是大帥親信……

  那兩個斗笠人並不入院,各自守在院門一邊,淋雪不語。

  老翁亦是沉默不語,跟在小個子身後,一直走到階下。

  那小個子卻不入內,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院內只堆了一半的雪人,回頭看著老翁:「你知道我來的目的,我不管你是不是聽那位天暗星的命令,今天,最好別在家人跟前做傻事。」

  老翁再次沉吟。

  小個子輕笑一聲,倚在那躺椅上,「去吃飯吧,我不急這一時。」

  「能不能……」老翁猶豫許久,終於出聲。

  小個子眼睛都不睜,淡淡道:「不能。」

  「……」

  老翁立在院中不動,院外的兩個斗笠人,則折身而來,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就在這氣氛凝重之際,一青年人影出現在了屋子門口,沉默許久後,小聲道:「阿翁,先吃飯吧。」

  躺椅上的小個子,霎時睜眼。

  室內,夫婦攜著女童,驚疑不定的看著青年的背影。

  小個子的嘴角掀起弧度,繼而毫不猶豫的起身而下,在院中叉手大拜。

  「不良人鏡心魔,奉大唐國師、不良帥親令,迎天子歸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