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王后入彀中(完)
「滾開!」
李存勖勃然大怒,一腳踹開馬背邊的親兵,持著長槍指向幾乎近在咫尺的『蕭』字大纛,叱道:「奪下這大纛,河北軍必會自破!」
「世子,快退吧!」那親兵卻是死死抱著李存勖的腿,略帶著哭腔道:「敵軍破不了了……」
李亞子的臉色鐵青,從馬背上直起身子,略有些恍惚。
整片戰場上,到處都是廝殺聲、人馬交替的嘶鳴聲,煙塵漫天飛舞,這是無數人馬踏濺起來的塵土,塵土中,似還雜了一縷縷血霧。
兩軍正面的拼殺戰線早已變得彎彎扭扭,不再呈涇渭分明的樣子,河北軍里夾著晉軍、晉軍內又聚有河北軍,已經完全是混戰,到處都是刀槍亂舞,仿佛是一鍋亂粥。
尤其是他所處的這部,宛如一柄利劍,成錐形殺穿層層疊疊的河北軍,與李存孝部匯合,幾乎只與那面大纛僅存百步距離。
勝利,好像唾手可得……
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清楚,此戰已只能如此了。護在大纛前的,是貨真價實的河北定霸都重甲步卒,並不是那種『披著漢皮』的漠北人,飛虎軍不計代價的沖了幾次,竟都沒衝垮那步陣。
這會,包括李存勖在內,人人都是一身浴血,仿佛從血池裡爬出來的也似,累的直不起腰,坐騎也是不住吐著厚重的鼻息,氣喘吁吁,不堪再戰。
唯有前頭,李存勖還能看見李存孝丈高的身形在不斷怒吼,赤足猛衝,一個撞擊,就是十數重甲步卒吐血倒飛,但就算如此,這些定霸都步卒也好似殺瘋了一般,憑著密集的重盾、一支支探出來的長矛,只是不畏死的硬抗。這韌性可見一斑。
非但如此,那陣前還有一個拖著八尺瘴霧角的漠北壯漢,其亦有半丈高的身形,偶爾交手,竟能憑藉一把子氣力與李存孝相持一二,雖完全不是李存孝的對手,卻也算是一個威脅。
但這滿臉橫肉的漠北壯漢,並不輕易與李存孝硬碰,他對晉軍最大的威脅,反而是其背著的那瘴霧角。這東西甫一取下來被他猛地灌口一吹,就有遮天蓋地的紫色毒霧湧出,除卻遮擋視線不說,其內的毒性甚重,稍一吸入鼻中,就能讓人頭暈目眩,七竅不受控的淌血。
再看周圍的定霸都步卒,顯然是早有所備,各個裹了面巾,護住了口鼻。
兩方對比觀之,就極讓人窩火。
前方阻礙如此之多,沖陣便甚是艱難。
但最關鍵的是,現在衝垮這中軍,也不見得真就能勝。
所有人都已經亂了心神,初還能頂著壓力一個心思的想要破陣,待到後面勢頹,後方又傳來了地動山搖的馬蹄聲,晉軍便紛紛已有了些色變。
那親兵不住的向後看,只見漫山遍野的,儘是控著戰馬的騎卒在衝鋒,如人海,更似戰馬浪潮,齊刷刷的馬刀高舉,在夕陽下閃爍著駭人的寒光。
「隆隆隆……」
無數的馬蹄聲成了一陣連綿不絕的雷聲,援馳而來的『漠北軍』幾乎是眨眼及至,晉軍甚至來不及折身仰射一波,上萬騎已瞬間撞進了晉軍的後陣內。
這些『漠北軍』全是輕騎,但卻衝出了重騎的氣勢,一下子灌進戰場,便開始了混戰拼殺。
但說是混戰,不如說是一邊倒的屠殺。馳援而來的『漠北軍』居高臨下,朝著晉軍就瘋狂劈砍。同時,酣戰已久的『河北軍』這會眼見援軍突至,本有些潰敗的陣線忽地穩住,而後紛紛士氣大振,配合援軍兩面夾擊晉軍。
晉軍亦或者是党項、韃靼、回鶻等部的步卒此時本就是士氣大泄,這會被一邊倒的屠殺,在腹背受敵之下,幾乎是眨眼就一潰千里,軍官不能制。
晉軍此次東征,本就是義從軍居多,也就是陰山五部的胡族兵,党項等部族出兵,就是衝著錢財與李克用的威名來的,除了有一份野性、還便宜外,就不大有資格能與中原的職業兵相比了。
這會或還有河東兵結陣自保,但這些義從軍已是一鬨而散,亂兵潰敗後,不斷衝擊其餘晉軍,又被夾在了中間沒地方逃,投降者甚眾。
亂戰中,李存勖的親兵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抱著這位絕世統帥的腿:「世子,沒希望了,快突圍逃吧……」
李存勖則不應,他挺直著身形,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兵馬四處敗逃,跪地乞降者更是不計其數。
他再回頭,看著那面大纛,在風中獵獵飛舞,只需要一百步、最後一百步……
紫色毒霧中,鏡心魔的身影掠出來。
他兩手各自持有一柄狹長彎刀,刀上存有血跡,很明顯是大戰了一番。
鏡心魔飛上一匹無主的戰馬,聲音有些尖銳道:「世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來日方長!」
說罷,他也顧不得再耽誤,今日李存勖若死在了這裡,袁天罡可饒不了他。便向左右大聲下令道:「飛虎軍在前開路、鴉兒軍斷後,準備向西突圍!」
李存勖的左右親將,平時素是輕看鏡心魔,這會卻是尋到了主心骨一般,馬上就要應令。
但馬上,李存勖卻是猛地扯下面上的臉譜,冷靜道:「向南,涿易二州守備不足,退路或已被斷。向南,可過拒馬河,再擇機殺回河東!」
說罷,他向那大纛的方向猛地一看,丹鳳眼中似有熱淚,而後,毅然決然道:「突圍!」
這下子,眾人不再遲疑,紛紛大聲應命。
毒霧中,李存孝與李存忠也狼狽的退了回來,而後帶著僅存百騎的飛虎軍,拼著最後一縷馬力,撕裂了南面的圍堵。
鴉兒軍果然精銳,這會固然士氣大挫,卻仍然一絲不苟的執行軍令,僅剩千騎的隊伍分成三面,分三個方向遁出,好讓追兵分辨不出李存勖的位置。
後面,隆隆的馬蹄聲傳來,李存勖回首一望。
視線里,幾百重甲騎兵殺穿了亂兵,追了過來。最當先,蕭硯全身甲冑依然鮮亮,似是滴血未沾,但他手裡那杆馬槊,卻是汩汩的血向下垂落,不知到底殺了多少人。
李存勖一勒韁繩,斬釘截鐵的用馬鞭指向他。
「蕭硯,本將若不死,必讓你今後死於我手!」
後者勒馬而停,久久凝視著那馬上遁離的散發人影,摸向重弓的手緩緩止住。
但他身旁,一騎呼嘯著而過,正是一身漠北服飾的王彥章。
王彥章鐵槍前舉,猙獰大笑。
「散發的是李存勖,莫走了李亞子!」
其後,萬馬奔騰,猶如排山倒海般,所有人都直趨李存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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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役,河北軍反敗大勝。
晉軍被俘者不計其數,俘獲馬匹以千計,輜重糧草等物,更是數不勝數。
王彥章的追殺,一直持續到了傍晚,其本人才堪堪回返幽州復命。
尚還有數千騎在不斷向南追殺。
「李存勖那廝,割了頭髮遁逃了……」
雖未擒到李亞子,王彥章仍很高興,抓著一把亂發,咧著嘴稟報導:「此戰,飛虎軍全軍覆沒。他們人馬皆披了重甲,跑不動,好些人都是坐騎沒了馬力,徑直被末將活捉了。」
「還有鴉兒軍,真他娘的能打,騎射功夫比漠北人還強,就是因為有他們,李存勖才僥倖逃脫了。不過也被末將斬了兩百餘騎,他們逃得方向太散,不能得知還有多少殘部。」
一天的惡戰已然結束,數千俘虜還被押在高梁河畔,因夜慕已久降臨,蕭硯下令天亮才將他們陸續押回幽州。而他本人,則是先一步回到幽州。因那裡也還有一部晉軍俘虜,城內的守軍還騰不出人手。
這會,他才接到了李莽所言的『密道』一信,李莽的意思,便是通過密道向城內運兵,屆時可以在幽州城下,經過裡應外合大敗晉軍,可惜這個計劃還未來得及實施,李存勖就已然大敗。
至於被傷到了翅膀的海東青,被不良人尋到時差不多都丟了半條命,已交給不良人中的獸醫看護了。
蕭硯接過那一把亂發,在手中摩挲,擰眉不語。
王彥章見他不說話,愣了愣,下意識詢問道:「軍使莫不是怪末將沒擒殺掉李存勖?這沒毛小兒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人人都說李存勖善戰,可今日還不是被你一戰而敗了?末將看其也就是被人吹的。」
「李存勖敗就敗在,他太善戰了。」蕭硯良久才道:「此戰若無這招瞞天過海,或是他能舍臉與漠北聯手,我必敗無疑。」
王彥章咂了咂嘴,他並不太好評價,因這戰確實是李存勖被擺了一道,若非河北與漠北兩軍調換,可能勝的不會很輕鬆。但若說李存勖真的很能打,其實他也沒看出來。可能是這位名震天下的年輕統帥,過於輕敵了的原因。
他抱了抱拳:「軍使放心,末將便是搜山檢海,也要把這廝的腦袋給你提來。末將可立軍令狀,李存勖逃不回河東!」
蕭硯揮了揮手:「莫要看輕此人,我不見得你能擒殺他。」
「我……」
王彥章大急,當即不多言,下了城牆就要提點人馬,點著火把南下追入。
蕭硯並不阻攔,單手搭在破損的垛口上,手指輕輕敲擊著。
……
「蕭將軍的部下,實是忠心,讓本後羨艷。」
身後,一個聲音緩步近來。
蕭硯頭也不回,應道:「王后的部下,倒也不差。」
述里朵一臉平靜,並肩站在了旁邊,與他一同眺望這河北之地。
夜慕之下,遠處還有一片一片篝火在不斷閃爍,空氣中瀰漫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風都吹不散,因城外就是那晉軍大營,白日裡死了太多人,當時眾軍馳援高梁河,幾沒有人收拾死屍,這會才發動民夫去抬屍焚燒。夏日時節,這般多的死屍,難免會引發疫病。
「蕭將軍實在太忙,說起來,本後還未來得及恭賀蕭將軍大勝。」述里朵淡淡的眺望遠處,意有所指道:「不過蕭將軍莫要忘了,這場大勝,可有數千漠北兒郎的性命填在其中。」
「王后是欲責怪我?」
「蕭將軍總得補還給本後。」
「王后說笑了。」蕭硯笑道:「你我馬上就要攜手出關,這不就是補償?」
「這個補償是在條件之中的,蕭將軍總得需要另加籌碼才是。」
蕭硯皺了皺眉,擺著手道:「休說這些,王后當時還言,欲要在幽州向我聊表謝意,我……」
「哦?」
述里朵美目輕抬,看向了他:「蕭將軍很在意這個謝禮?」
蕭硯不置可否,折身向城樓下走,「我城內還有要事,劉仁恭要見我,就不與王后久談了。對了,王后若有意,需不需要一同去見見?」
「見劉仁恭,哪有見蕭將軍管用?」
述里朵平靜上前,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替蕭硯理了理領口,朱唇輕啟:「蕭將軍若未想好增添什麼籌碼,不妨待會來尋本後。屆時,蕭將軍或能有些靈感。」
後者蹙了蹙眉,拂開她的手,大步走下城樓。
述里朵視線追隨著他,而後抬起,看著整座幽州城。
…………
劉仁恭的廢話很多,但蕭硯基本沒理會。城中還有不少燕地的豪門,亦想求見他,但他可不是相見就能見到的。
這些時日是在太忙,他這會只想安安穩穩都泡個熱水澡,先舒坦的睡一覺再說。
待被不良人護送到下榻的民房前,他仍然還在思索,到底是先滄州,還是先漠北。
大門口,世里奇香躬身侯著。
蕭硯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理都未理,下馬就往裡去。
有不良人喝斥道:「汝在此處作甚?」
「我家王后言,有國事相商。現已在內院恭候蕭軍使多時……」世里奇香的語氣里說不出的奇怪,垂著腦袋,似是不想讓他們看見神情。
蕭硯皺了皺眉,也未奇怪述里朵為什麼能入這裡,王后先他一步入城,說不定這宅子都是她安排的。
內院裡,一間房內已掌了燈,世里奇香在前面作引,伸手相邀。
「王后說,蕭軍使定不會後悔……」
蕭硯有些驚詫,推門就入。
門外,世里奇香大步上前,閉上了房門。
門內有屏風,蕭硯回頭,皺眉看了眼閉上的房門,而後喚道:「王后?」
沒有人應他。
他便繞過屏風,腳步卻馬上下意識一頓。
屏風後立有一方木架,其上,懸有一件明黃色的龍袍,是中原樣式,但看得出來,應是做的很趕,稍有些粗糙。
但並不妨礙燭光映在上面,泛著極為誘人的光芒,明黃色的金光,散著淡淡的光澤,似有一股魔力,在耳邊輕輕出聲:「穿上吧……去穿上它……」
蕭硯負手立在那裡,臉色淡淡,似是並不避諱,虛眸打量著。
「九郎以為,此謝禮如何?」
述里朵掀開珠簾,從里室提著一盞燭燈,不緊不慢的走出來。
「王后所言的國事,便是這個?」蕭硯一指龍袍,搖了搖頭:「王后未免過於幼稚了些。」
「呵……」
述里朵笑了一聲,將燭燈置於桌上,只是望著蕭硯。
蕭硯心下微動。
不知是不是燈光映照的原因,這會只覺述里朵的風韻不輸貌美的降臣,一雙美目帶著別具一格的英氣,又有一縷美婦獨有的嫵媚,目光看著他,別有一番挑逗感。
「王后,你……」
蕭硯的聲音霎時止住。
視線里,述里朵輕輕解開淡紫的戎服,潔白的玉頸,便在燭光里灼灼生輝。但更為刺眼的,還是戎服下的……龍袍。
這件龍袍很合身,似乎是述里朵量身訂製的,較顯得寬大,但就是如此,腰身的輪廓很輕鬆就因燭光襯出了流暢的線條來。
她緩步過來時,鼓鼓的胸脯、長直的腿、很有弧度的臀,皆是輕鬆顯露。這位漠北王后,全身都充滿了說不出的感覺,若說是威儀、卻又稍顯輕佻。
但總之,威儀的氣息是遠遠多於輕佻的。
「李九郎——」
述里朵注視著蕭硯的眼睛,很有英武之氣的臉頰上,稍有一絲嫵媚:「對本後,滿意乎?」
後者瞥了她一眼,毫無動色的折身向外。
述里朵並不著急,雙手輕輕放在大腿間,坐在位子上,美目輕抬:「朕,命令你——
「站住。」
蕭硯的背脊驟然繃緊,立在了屏風邊。
述里朵端坐在主位上,臉上有儀容,還欲再言,下一刻卻下意識發出一聲低吟。
卻是蕭硯忽的轉步而來,一把將王后攔腰抱起。
「怎麼,九郎不是很能忍嗎?」述里朵也不惱,只是輕輕抬了抬下巴,朱唇抵上去,貝齒咬了咬蕭硯的耳垂:「朕,命令伱,不得無禮。」
「恕臣不受王命。」
蕭硯將她扔在了榻上,聲音有些沙啞。
王后捏著他的下巴,吐氣如蘭,美目清明:「朕有一個條件,記著,你……」
但她的還未說完,聲音就忽地一變,有些輕顫起來。
「本後還沒有說完,把手給我從裙子裡伸出來!
「你放肆!」
「恕臣君前失儀。」蕭硯嘴唇有些干,在述里朵柔軟細膩的脖頸上不斷流轉,「述娘子的龍袍內,不喜著內襯?」
「唔……」
須臾,一道輕微的衣衫碎裂聲響起。
「太放肆了!太放肆了!」
王后怒叱,但沒過許久,她就變得全身發軟,撐在榻上的雙臂也搖搖欲墜起來。
片刻後,她終於咬不住唇,強硬的語氣也變得柔軟,似泣非哭的哀求出聲。
「等等…本後原諒你了…你等等…」
「要用朕!」
王后的眼角滲出淚珠,半身香汗淋漓,馬上哀婉而應:「朕原諒你了,九郎莫要再…啊!」
蕭硯伏低腦袋,在王后耳邊輕輕出聲:「臣凌上,不得原諒。」
「你太放肆了…」
述里朵似是承受了重力,略有些哭腔。
……
「等等…今日不行、今日不行…」
「說條件。」
「唔…等等…容本後想想。」述里朵臉上全是汗,頭髮凌亂,目光迷離,之前明明脫口可出的條件,這會卻是想了許久。
「我兒堯光…當為…王。」
「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