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通往鄉鎮的馬路旁有一條溝渠,溝渠對面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玉米地。
溝渠旁,此時正席地而坐著一對兒青年男女。
男的俊朗帥氣,女的美不勝收。
若非兩人身上都是血跡,女的更是雙眸紅腫,任誰看了都會感嘆好一對兒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
池中月哭得累了,但經過了剛才那一通發泄,她情緒似乎穩定了些。
一雙紅腫的美麗小鹿眼此刻痴痴看著面前溝渠里渾濁的水,輕輕述說著:「我以前……其實也是一個偽裝者。」
「更是一個天生的破惘者……是不是很驚訝?」
「這件事只有王組長和柔姐知道,隊長還有林樂、肖豐羽他們都只知道我以前是偽裝者,且是後來的那種。」
「我是天生的破惘者,但我爸爸媽媽還有大我一歲的姐姐他們都是信徒。」
「所以我和他們的關係特別特別不好。」
「然後有一天……王組長找到了我,我當時已經在其他惡魔信徒的主持下自主通過了信奉儀式。」
「之後我就當上了偽裝者。」
說到這裡,池中月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回憶當中,無瑕的小臉上布滿了微笑和追憶,但更多的卻是痛苦。
「其實在幾年前,我們並不是第二小隊,而是第一小隊。」
「那個時候胡哥和柔姐都不是隊長,他們只是普通的成員。」
「當時的隊長是一個對我特別照顧的姐姐,副隊長是一個很溫和的伯伯。」
「還有好幾個隊友,我們當時關係可好了。」
其實聽到這裡,接下來都不需要池中月述說,江淵便已經猜到了什麼。
憐惜地看著眼前這個藏著這樣一個秘密的女孩,卻唯有嘆息。
自己僅僅只是當了幾天的偽裝者,隨著肖豐羽為自己而死,江淵這段時間以來心裡一直如同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不上不下,難受至極。
果不其然。
池中月發了幾許的呆,驀地悽然一笑,語氣悲涼地緩緩敘述著:「直到有一次任務,我正準備將情報傳遞出來的時候,一直懷疑我的那個搜尋者也同時動手了。」
「我的隊長、副隊長、還有好些個隊友們為了掩護我給我斷後全部被殺死。」
「最後只有胡錚鋒、柔姐兩人護著我逃離,可……依舊被搜尋者追蹤了過來。」
「我以為那次死定了,或許真是那樣的話我能坦然接受。」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爸爸、媽媽、還有姐姐,他們居然知道了我是破惘者的事情,全部殺了過來,要將我殺死!」
「還揚言說一定要親手將我剁成肉醬獻給惡魔!」
「我非常的絕望。」
池中月說到這裡的時候,身軀竟然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那種極致的悲慟江淵能清清楚楚感受到,池中月在這一刻爆發了。
眼淚再一次簌簌而落,哭著道:「我當時特別特別的絕望,被那些惡魔的狂信徒追殺也就算了,居然還要被我的至親之人追殺!」
「我知道他們是被惡魔之力侵蝕了靈魂,但那種時刻是我無法接受的!」
「可、可是你知道嗎?」
「當他們像是發了瘋一樣到來的時候……」
「我爸爸突然沖我溫和一笑,那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笑。」
「然後……他用炸彈引爆了自己。」
「然後……是我姐姐。」
「她也對我笑了,她也引爆了炸彈,和剩下的那些狂信徒同歸於盡。」
「我、我當時快瘋了,真的快瘋了。」
「這個時候唯一沒有像他們一樣的是媽媽,媽媽依然朝我殺了過來。」
「也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媽媽原來是一個中階的強者。」
「在她殺來的時候,正好……」
「其他聽到動靜的狂信徒們都出現了,然後……然後……然後我媽媽……」
她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紅唇囁喏許久,卻愣是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江淵早已怔怔無言,此時能做的,只有輕輕撫摸著池中月顫慄的脊背,儘可能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然後我媽媽居然大罵我,罵我是惡魔的信徒,罵她一直信奉著的神明是該死的惡魔!」
「還罵我是個不孝女,為什麼要拆穿她……」
「我當時驚呆了,也嚇傻了。」
「她和那些狂信徒們殺在了一起,我、我當時真的想去幫她的,真的!」
「可我看到了媽媽的眼神,她用那種從沒有過的憐愛眼神看著我,就這樣看著我,我讀懂了她的意思。」
「我眼睜睜地看著媽媽慘死在了我的面前。」
「直到這個我才終於明白過來。」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便發現我的靈魂強度很高,便從小把我當做偽裝者在培養。」
「一直刻意偽裝成信徒,讓我對他們產生牴觸甚至是厭惡,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更好的隱藏自己、保護自己。」
「他們把我當做偽裝者培養著,他們自己……則當了我的至暗者。」
「原來他們……」
「是我的至暗者。」
「我的至暗者……」
「原來是我從小討厭的爸爸……媽媽……還有姐姐……」
說到最後,池中月已經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江淵聽得很震撼、很震撼。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池中月的經歷竟是這樣的!
也終於明白。
為何池中月曾經是偽裝者,如今卻轉職當了救贖者。
經過了這樣的事情,怕是沒有哪個偽裝者還能繼續在那一堆惡魔信徒中始終偽裝著自己不露餡吧?
也更加理解了,為何每次池中月說到『惡魔』、『狂信徒』等這些詞彙,特別是在真正要和狂信徒戰鬥之時,情緒會那般極端。
如果是他……
他只會比池中月更加極端!
他會控制不住自己去殺光一切惡魔的狂信徒,將他們剝皮抽筋、將他們撕碎、將他們剁成肉醬!!!
雖然真正該死的源頭是那些惡魔,這些狂信徒認真說起來還是受害者。
但是不能因為你也是受害者,你做過的那些惡事便能一概清除!
該殺就殺,絕不手軟。
輕撫著池中月的後背平復著她的情緒,江淵重重呼出了一口濁氣。
可內心的鬱結之氣沒有半點舒暢,反而更堵得慌了。
看著池中月悲傷至極的模樣,江淵沒有開口去說什麼安慰的話。
什麼『沒必要悔恨,爸爸媽媽姐姐都是故意讓你討厭他們』,『當時你跟著媽媽一起死了,那爸爸媽媽姐姐不是白死了?』諸如此類的話,根本說都沒必要說。
難道池中月自己心裡不明白?
不!
這些道理她自己明白得很!
可道理是一回事,悲痛是另一回事。
任何言語上的安慰在眼睜睜看著三個至親為了自己而死的場景面前,都顯得無比的蒼白且空洞。
他需要做的。
便是認認真真當好這個偽裝者。
拼盡一切強大自己。
用自己這一條孑然一身的破命,將這黑雲籠罩的天給捅破一個窟窿!
不求讓天下恢復光明。
至少要讓力所能及的一片區域,被光照耀!